萧疏闻到了水的气息。
很多很多的水在面前汇聚，波涛翻涌着，在岸边拍出阵阵雪浪。
雪浪攀上他的衣角，没能留下半点湿润的痕迹，却将一股淡淡的墨香留在上头。
“学海无涯苦作舟，”叶道玄曼声吟哦，眼中神光奕奕，煞是粲然。
她伸手招来一只小舟，身姿轻盈地跳了上去，接着蹲下身来笑吟吟地说道:“小师叔，可曾在海上航行过？”
萧疏抓紧她的手，小心地踏上了舟首，脚下隐隐在移动的夹板让他有些不安地加快了动作。
等到安全上了小舟，他才回答了叶道玄的话：“我之前从未见过海，遑论在海上航行过了。”
“那今日师叔可就能见识一些新东西了，”叶道玄扶他坐好，接着缓缓走向靠近舟首的地方。
她走得从容，海蓝色的衣衫随风飘荡，与这碧蓝的天宇与一望无际的海洋相得益彰。
萧疏还有些懵，在脑海中四处翻找着相关的知识。
灌顶之术留下的记忆并非自己辛苦所得，因此回顾时总需要费心些才能想起。而且筑基之下的修士还未修炼出神识，灌输太多知识倒是有可能损坏脑子。
他从记忆中搜寻，心想这一步改换天地的奇效应该是阵法之故。
接下来，是要做什么呢？萧疏对这种不知晓之后会发生什么的感觉无所适从。先前还好，现在在海上飘荡，无所依靠，四周空茫得让人心里发慌。
“为什么路上没有见到其他人呢？”萧疏在起伏的波浪中稳住身形，抬头对叶道玄问道。
少女倏然转身，海蓝的衣衫在空中旋出一朵盛放的花来。
她笑吟吟地说道：“小师叔莫急，且等待一阵，到时候你就知晓为什么没有人了。”
说罢，她的指尖在空中倏然划过，仿佛周围的空间也生出了血肉，随着她指尖的滑动流下金色的血水。
一线金色的光芒凝成长长的杆状物，横在她雪白的掌心。
接着只见她优雅落座，将长杆随手一抛，用手肘随意固定住。
“这是在钓鱼？”萧疏迟疑地问她。
“是的哦。”
叶道玄靠近了他，海上浮动的金光淌在她乌黑的发丝上，随着长风不时晃动，而她唇角的微笑，比阳光还要灿烂。
她实在是一个很耀眼的女人。
如果阿姐没有中那所谓的梦蝶之咒，现在会不会与这位叶师侄一般？坐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就能牢牢占据世人的目光。萧疏忍不住这样想到。
可是世事没有如果，萧疏的心情忍不住低落下来。
叶道玄没有对他使用窥心一类的术法，但她嗅见了这少年身上属于悲伤的味道。
于是她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没有像萧疏想的那样，退到安全的界限之内，而是愈发僭越地侵入这位少年的心防：“小师叔的心情为何突然如此低落？不妨同道玄说说？毕竟你我虽名为师叔侄，可按照年龄来算，其实道玄不介意师叔唤道玄一声姐姐。”
那声姐姐让萧疏心中一动，但他因为萧昀是姐姐，才对姐姐这个身份这样敏感，倒不是见了一个可以称呼为姐姐的人，就会全盘退让。
少年看着叶道玄，无声地叹了口气，“叶师侄，我们还是说说这瀚海阁的事情吧。”
这就是避而不谈的意思了。
叶道玄素来不知何为“退让”，但她想要与人修好，又不是与人结仇，自然不会让人过分厌烦。于是她也放过方才的事情，同萧疏说道：“小师叔，现在想看什么书？”
萧疏被她问得疑惑，不明白她的想法，但还是听话地思索了一会。
“之前师兄予了我一本《修仙入门基础》，不过他说那书至少是三百年前的了，也不知道其中内容是否删改过，我便想在瀚海阁寻一本来看看。”
叶道玄“嗯”了一声，笑道：“莫不是师叔已经将那本书看完了？道玄记得那书虽说不是很长，但还是要花上个几日时间才能看完的。”
萧疏没想到她会问得这么细致，想了想回她：“师尊先前为我灌顶的许多知识都与上面的重合，于是看得就快了些。”
“那还请师叔将手放到这杆子上来，”叶道玄将那根长杆递到了萧疏面前，用目光示意他上前。
少年缓缓地伸手，努力让自己在这并不十分稳当的小舟上保持平衡。
他接过长杆，只觉触手冰冷，手中轻飘飘的，恍若无物。
这是什么意思呢？萧疏观察着手中的长杆，在看见那些若隐若现的花纹时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叶道玄见这小小少年双眼紧闭，睫毛不断扑闪，忍不住笑他：“小师叔莫慌，那些纹路只是装饰之用，不会随随便便就让你悟道的。”
萧疏这才放心地睁开眼睛，就在这时，叶道玄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一动，而后周围墨蓝的汪洋中忽然泛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海面动了起来，连同萧疏手中握着的长杆也动了起来。
少年有些意外，他之前在家时为了糊口，也不是没有尝试过钓鱼。方才他观察过这水下的动静，也不见什么鱼群，而且这长杆放进水中也没有一会儿，放杆的方法都不太规范，连鱼饵都没钓上，怎么这时候就钓上鱼了呢？
心中思绪纷呈，萧疏手上的动作却不慢，他自然而然地处理起手中的事物，最后提起长杆。
水花溅开，透明的水珠在空中划开一道痕迹，在阳光下灿灿生辉。
萧疏将长杆拉到面前，一条披着水色的小鱼正悬在杆上，随着风的节奏摇摇晃晃。
一道阴影向萧疏靠近，他抬头一看，叶道玄又撑开了自己的那把伞，眉目生花地向他看来。
这位叶师侄确实很喜欢微笑。
叶道玄就这样不言不语地注视着他，萧疏心里迷惑，但现在也无事可做，于是他又自然而然地将杆上的小鱼取了下来。
不料那鱼儿一脱离长杆，就变成了一本装裱精美的书籍。
封面上书六个大字：修仙入门基础。
所以刚刚叶师侄问的那个问题和现在的情况有什么关联？萧疏实在迷惑，不懂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自从进了这瀚海阁，他心中的疑惑就一个又一个地冒了出来，但是无人解答。
不过他心想，自己宁愿攒着问题无人解答，也好过让这位叶师侄一直保持那份那份让人惶恐的热情。
热情太过，就是别有所求，萧疏自忖自己身上没有什么值得人谋求的东西，所以对方应当是奔着他身后的师尊而来。
而他不清楚该如何做，除了被动接受，好似应当表示一些抗拒，不能显得逆来顺受。
逆来顺受的不一定是好人，但一定是被其他人认为好欺负好算计的人。
这时叶道玄也卖够了关子，她本想再磨磨这位小师叔，泄一泄心底的那份郁闷，但转念一想，自己这两百多岁的大人何必同这小孩置气？说不准人家还看不出来你在生气呢。
“小师叔，这就是你想找的那本书了。”叶道玄在伞下笑眯眯地看着他。
萧疏翻了翻手上的书籍，那页面触手生温，宛如玉石，其上字体优雅端正，未有缺漏空白之处。
在他低头时，叶道玄盯着那颗脑袋看了一会，摩挲着指尖，忍住摸上去的想法。
她坐直了身子，开始回答萧疏之前问过的几个问题。
“师叔方才问为何我们来时的一路上都没有人，这就不得不说到瀚海阁的进入方式了。”叶道玄伸手戳了戳这小孩的头发，赶在对方抬起头前继续着话语。
“难不成这瀚海阁有许多入口么？”萧疏抬起头问。
“自然，”叶道玄伸出一根手指，在萧疏的面前晃了晃，“瀚海阁是昆仑拥有最多入口的地方，这样的设计就是为了方便弟子查阅典籍。祖师爷为了弟子们的修炼，可谓是考虑众多。”
叶少宗在外人面前表现得一向端庄稳重，可她既然能被越千风收做弟子，天性中自然有几分活泼狡黠。考虑到以后要同这小孩相处个几百上千年，她觉得还是让对方尽早适应得好。
萧疏回想着自己进入瀚海阁时的情况，好似他只是随意地跨进了门槛，一抬头就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海边。
“可是我们之前明明是来到了一座楼前，难不成昆仑处处都有这样的楼吗？”少年疑惑地仰头问她。
“也不尽然，那楼不过一道障眼法，不过是起到一个“门”的作用。只要你站在“门”的面前，它自然会查探你身上的权限，没有问题后就会放你进去。至于“门”生得是如何模样，这些都不重要的细节。”
叶道玄的指尖轻轻地拂过萧疏的睫毛，而后摊开掌心，鲜花、古树、木藤的影像在其上纷纷浮现，“所以这“门”既可以是一朵花，也可以是一棵树、一条藤，总之什么都可以。”
萧疏被她激得眨了眨眼睛，差点下意识地退后几步，但最后还是克制住了本能。
他看着叶道玄手中的幻象，很自然地想起之前越千风在他面前展示过的东西，心中对这术法愈发好奇。
叶道玄看见他这副安静乖巧的模样，含笑道：“至于道玄这次带师叔来的高楼，那是唯一一个固定形态与位置的入口，只是来的人最少。”
萧疏如她所愿地问出了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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