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很遥远的地方。”谢宁回答。
他当然可以装傻不承认，对方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但没这个必要。
合作这种事，本来就是一种双向选择。
不想回答的问题，他可以不回答。
装傻敷衍，不是他的作风。
虽然，他才出口的这句话，听着也挺像是在敷衍人的。
老人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她的目光温润，坐姿很端庄，只含笑望过来，就如春风拂面，让人下意识生出好感来。
关于这位孤儿院现任院长的过往，传闻不多，甚至在原身第一次见到她之前，连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谢宁却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位老人曾经受过良好的教育。这种良好教育留下的痕迹，或许不是来自出身，但的确存在。
她坐在那里，不仅是一位看着就很和气的老人，也是一位上位者，一位正在与对手进行着利益谈判的上位者。
听完谢宁的回答，她没有继续纠结于这个话题，而是直白地说：“这座孤儿院，可以为你提供容身之所，我个人，也可以为你提供庇佑。那么，告诉我，你能为孤儿院提供什么？你又能以什么样的筹码来说服我，为你去与D区的第三帮派为敌？”
这位孤儿院院长，果然不是寻常之辈。
谢宁暗叹一声。
就算他没有来，原身也没有死在之前那场意外里，原身打算投毒这件事也不可能成功。
原身之前跑来找茬儿，早就已经将底牌丢得一干二净了。
他会被这位院长看出不是原来的那个小混混，大概也是因为他与原身太不相像了。
灵魂不同，除非演技出色，否则，在短时间之内，很难扮演得毫无破绽。
加上他也没有去刻意扮演原身，他这次来，就是本色出演，所以也就无所谓是不是表露了。
对方有属于自己的情报获取方式，还能将手伸到D区，这让谢宁对他所选择的这个合作者更满意了。
对方越强大，对他越有好处。
谢宁不是真对这颗荒星情有独钟，问题是，在接手了这具残破的身体后，他就从原身记忆里，了解到了这颗星球上的居民选择面有多窄。
想要离开这颗荒星，办法只有两个。
第一个办法是拿着大笔的钱财，前往A区购买一张昂贵的船票，乘坐一年才会经过这颗星球一次的飞船，去往其他星球。
当然了，就算是能够购买船票离开，要在到达目的地后顺利登录新的星球，也需要缴纳一笔昂贵的入境费。
除非离开的人，早就在其他星球有了合法的身份。
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能在其他星球拥有合法身份的人，往往也不会靠着购买一年一次的昂贵船票离开。
人家自有其他渠道离开这颗荒星……这就是荒星居民离开这颗星球的第二个办法了。
攀上能够随时离开的大人物，或是依附相关的组织，也能找到机会离开这颗星球。
这样的办法，同样也有弊端。
卖身给大人物或是组织，不同含义的卖身，但结果是差不多的。
上了贼船，基本就下不来了。
一颗荒星能被各大帮派相中，是因为这颗荒星所处的位置既隐蔽又不是太过偏僻，既可以用作进行非法交易的场所，又可以当做一些势力的临时周转地。
就连宇宙盗贼，偶尔也会光临这颗荒星。
能被大人物或是帮派组织看中并带走的人，基本都有被带走的价值。
不走这条路，熬一熬，未必不能等到其他机会。
谢宁却知道，自己既走不了第二条路，第一条路暂时也别想去走了。
作为被D区第三大帮派派到E区搞事情的卧底，如果不能在限期内完成任务，就会惹怒那个帮派的人。
谢宁目前所掌握的资源，不足以让他在短期之内离开这颗星球，他获得了新的身体，就算是要恢复实力，也需要一个适合养伤跟调养的地方。
既然走不了，那就要好好为以后的事考虑一下了。
原身愿意当卧底，愿意继续做混混，谢宁可不愿意。
他自认为自己不算娇气，但也不愿意过打打杀杀的日子，更不想生活在四处漏风的破屋子里，更不想被垃圾山、酸臭味围绕。
孤儿院这里就挺好，离垃圾山比较远，他以自己饱受摧残的嗅觉发誓，这里的空气，比别的地方都要清新一些，虽然地面看着也是黑漆漆的，但至少没有遍地都是的生活污垢。
远离闹市区，远离居民聚集区，周围不仅光秃秃的，还很荒凉，十分适合他这种嫌闹腾的人暂时居住。
孤儿院现任院长也是个有手腕的聪明人，从E区两个帮派打生打死都不敢朝这家孤儿院下手、D区帮派想搞事也是派卧底以别的帮派分子名义下手，不敢明着来搞事，就能看出这家孤儿院的特殊。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他对对方是满意了。
但是，他该怎么让对方对自己满意呢？
谢宁沉默了下后，开口道：“要不……还是先吃饭吧。”
.
路亚戳着盘子里的果泥，恨恨地望着坐在对面的人。
坐在他旁边的孩子，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谁都看得出，路亚被气坏了。
不光是路亚，还有几个大孩子，也都脸色不太好看，只是不像路亚做得那么明显。
往日食堂里总是欢声笑语，大家都很珍惜用餐的时间。
但今天的气氛与哪一天都不同，除了有个人一直表情轻松，看起来心情不错外，其他人都或是心事重重，或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谢宁盯着摆在自己面前的餐盘，上面放着一块果泥。
果泥的大小，大概有成年人拳头那么大。
一整团都是暗红色，看着这个颜色，这个质感，有点像是山楂糕。
可这团果泥的味道，还没吃，就让谢宁有点皱眉了。
一股刺鼻的味道，再怎么被其他味道压制，也根本压不下去。
他试探着用勺子，挖了半勺，送入口中。
入口的那一瞬间，谢宁的动作就被定格住了。
坐在旁边的老人，动作不急不缓，面前的果泥已经被吃掉了一半。
坐在食堂里的其他人，也都低着头吃饭。
片刻之后，谢宁才将这一口包含着苦跟酸涩的果泥吞咽下去。
虽然他在过去的二百多年时间里，凡是入口的食物都必须美味，否则宁愿不吃，但凡是入了口的食物，他也做不到吐出来。
不喜欢的食物，他宁愿一口都不碰。
但是碰了的食物，只要没毒，再难吃，他也会尽量吃干净，不浪费。
啪！
有人将勺子扔在了盘子上，刺耳的声音，让本来已经开始放松下来的气氛，再次骤然一紧。
谢宁没去看扔了勺子的路亚，而是慢慢咀嚼着，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然后才看向坐在身旁的老人。
“这就是你们的午餐？”
“不。”老人说，“是一日三餐。”
意思就是说，这里的人，一日三餐，不吃别的，就吃这个又酸又苦甚至还带了一点腥臭味的果泥？
早就知道这个世界在农业方面很糟糕，这颗星球作为一颗被污染后放弃的荒星，更是糟糕中的糟糕，可每天三顿都吃这种食物，也未免太糟糕了。
但谢宁更知道，只有十二岁以下的孩子，以及八十岁以上的老人，可以每天得到一斤左右的星星果的福利待遇。
十二岁及以上的人，能得到的联邦福利，约等于无。
那些人，连这种少数能够在非荒星的地方大量种植的星星果的果泥，都不能顿顿吃到。
能在荒星活到八十岁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其他人，想吃到这种难吃的食物，都要用联邦币去购买。
就这，也不是哪个区都能不限量买到的。
E区能售卖星星果的商店，就只有三家。
有时候，想要购买大批星星果，甚至需要去E区的黑市，也就是被帮派控制的私下交易场所。
谢宁没有继续说话，而是一口一口，将他过去三百年都没吃过的难吃食物，全部吃干净了。
这才放下勺子，对院长说：“我可以为你，为孤儿院，提供足够多的食物。”
这就是谢宁能拿出来的筹码。
他相信，这个筹码，对于荒星的任何一个势力来说，都足够有份量。
就算是身份不仅是孤儿院管理者的这位院长，也不会轻视他拿出的这个筹码。
果然，他的话一出口，现场就彻底安静了下来。
就算是不到十岁的孩子，不懂别的事，对“食物”这种字眼却是相当敏感的。
看谢宁不太顺眼的男孩路亚，更是瞪大了眼睛。
如果不是院长奶奶还在这里，路亚就要立刻向这个吹牛的小混混喷射毒液了。
在说什么大话呢！
还为孤儿院提供足够多的食物……
“你知道孤儿院有多少孩子吗？”院长没有说信还是不信，而是反问道。
扫一眼食堂里的人，谢宁就能大概判断出来。
“应该有一百多人？”
“远远不止。”老人慢慢地说，“这几年，E区帮派火拼，死亡人数逐渐攀升，从其他区甚至是其他星球被流放过来的人，也在逐渐增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孤儿的数量，也在逐渐增加。”
“三岁到十岁的孤儿，截止到今天，一共是四百零九人。”
“三岁以下的孤儿，截止到今天，一共是二百零三人。”
“你现在身处的这个食堂，算是对外的一个食堂。”
“除了孤儿，还有负责照顾孤儿的义工，或者说，是同样被这家孤儿院接纳的无家可归者，他们都是只能从事简单工作的孤寡老人、残疾人，这样的人，也有五十六人。”
而这些人，基本都没有出现在谢宁的面前。
谢宁了然，那些人应该是在其他食堂里用餐。
孤儿院看着空旷，实际上，收容的人口数量不算少。
将近七百人，相当于一个中等帮派的人数了。
就算可以拿到联邦提供的基础福利，一斤星星果，听着不少，实际上，一日三餐总共就吃一斤食物，还是十分难吃的水果打成的果泥，想要饱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最多就是饿不死。
E区的执政官，都不敢妄言能对这家孤儿院提供足够多的食物。
能被称为“多”，那得是多少？
再多，也不够吃啊！
除非，食物不是从外面得来的，是自己种出来的，但在荒星搞种植，疯子才会去做！傻子才会相信能够成功！
谢宁所面对的，并不是一群傻子，但他现在却必须要先做一个“疯子”了。
他说：“七百人需要的食物？对我来说，这不是什么难题。”
这话说完，连说出孤儿院现状的院长，都微微愣怔。
那个神情，不好说是不信，还是失望。
又或者，在过去的时光里，曾经也有人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这样的大话听多了，再听到时，她甚至有了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再望向谢宁时，就不免有点失望了。
这个在出现后，就让她感觉很不一样的年轻人，竟然也只是一个只会说大话的人吗？
对外的渠道已经被各大帮派控制住了，小批量的东西偶尔运进来一两次还可以，源源不断从外面运入食物，怎么可能不引起A区那些人的注意？
如果这个办法能用，她早就用了。
“如果你是打算花钱从外面购买食物运进来，这个办法并不可行，且不说联邦对荒星施行食物采购限令，就算没有这个限令，运输怎么解决？”
“星星果的保质期是一年，这颗荒星与外界进行联系的官方渠道，也是一年才通一次。”
院长后面的话没说，但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除非谢宁手里有私人飞船，或是能够够得上A区那些大佬。
否则，谢宁的筹码，根本无法兑现。
至于跟A区大佬合作，如果能合作，院长自己就答应了，何必还要通过一个外人来牵线呢？
谢宁能够感觉到这位老人流露出的那一丝失望，一旁的路亚，正用愤怒的目光盯着他，仿佛只要院长一声令下，就要带着人将他给驱赶出去。
在这种谁都不信任他能兑现承诺的紧张氛围里，谢宁却不慌不忙，甚至还能擦了擦指尖，然后，用手点了点陈旧的木桌。
一点点光芒，从他的指尖，冒了出来。
路亚本来不以为然，紧盯着对方，也只是为了防止这个可恶的混混又搞什么阴谋手段，可当他的眼眸中映出了点点光芒时，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让他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被碰到的勺子，滚落在了地上，路亚却根本顾不上，只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这、这不可能！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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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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