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小空面容憔悴,嘴唇发白,他蹦进厨房时腿软了一下,险些摔了,他装作跳时扭了脚,揉着小腿问,“溏姑,那个算命的哪去了?”
溏姑看他一眼确认他的情况后,朝屋外望去,暗处的渔叔点了一下头。
溏姑收回目光,垂眼忙碌手中事情,淡淡地说:“他在杏林院那边。”
“杏林院?”小空原地蹦跶几下,酥软的脚好像恢复正常,脸上也添了血色,“前几天他不是还好好的嘛,怎么我一病醒来他就跑那去了?他是不是不想干活装病偷懒?”
溏姑的搅拌汤料的手停了一下,“他惹清云生气,几人教训了他。这小子体弱,随便碰了两下就磕破脑袋,送杏林院去了。”
“清姨怎么下这么重的手?”小空问道。
一般的小伤对修行者来说还没受凉来的严重,“算了,反正他总是竹里行的人,我没事干,去把他接回来。”
溏姑只嘱咐道:“你注意安全。”
“知道知道!”小空边跑边回答,说话间早跑出几十米外了。
见后边没人跟来,他才拄着膝盖气喘吁吁。
这次生病后,他的恢复能力好像下降了,小空抹掉额头上的虚汗,慢腾腾往杏林院走去。
渔叔出现在厨房中。
他本是个面容祥和的老人家,此刻满脸严肃,语气罕见地带了质问:“不是说了不要动他吗?”
溏姑看一眼渔叔,虽压低了声音,仍掩饰不住她的执拗,“他有问题!他在算计!”
渔叔皱眉,看着溏姑脸上的淡金色光芒出现又消失,与此同时,溏姑的情绪肉眼可见的平静多了。
“他的出行轨迹你记录得很清楚,这些天下来,与他接触较为密切的也只有我,怎么?你是连我也要一起怀疑?”
溏姑愣了一下,好似对渔叔出面为裴明砚说话有些不可置信。
她不急不缓地说:“溏姑不敢。可身为竹里行管事,我要保证手下所有人都毫无问题,才对得起院主的信任。庞园钦点这事疑点太多,我不得不防。而小院伏杀,本意只是试探。如若他真没有高深的修为,有清云在,徐白几人不会下杀手。可若他刻意隐藏修为,在这个时机进来书院,本就居心不良,我以甜品试探他,他也确实中计,露出马脚。并以冰麒麟教给我为由,换取面见院主的机会。
不仅如此,在擂台下时,他与我对峙,也提出过要见院主。看起来像无心言语,可一直将此话挂在嘴上,说不定就为了掩人耳目。他的目的,就是院主。你不妨回忆回忆,他是不是也朝你说过要见院主?”
渔叔一时迟疑。他略一回想,就想起裴明砚说的话。
“那我想见院主可以吗?”
“啊?这样啊,书院真是卧虎藏龙!那书院有几个护法?护法们住在哪里?主峰?”
这话听起来好像没问题,可若真是毫无所图,又问这些做什么?可是……
渔叔说:“虽有些奇怪,我还是相信这个孩子,他的眼睛不会骗人。”
溏姑一声轻笑,又低头搅拌汤料:“呵,教我制作冰麒麟时,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术法使用极为娴熟。可清云汇报,裴明砚修为低微,一个最低阶的御物术都用得七零八落。是他们的眼睛骗了他们?还是我的眼睛骗了我?或者,他本就是以这个为由,挑拨离间我与清云等人的关系。”
渔叔神色复杂,似乎有其他话想说,最后还是不痛不痒地吐出一句:“可能只是你想多了。”
“那我就和你说道说道。”溏姑放下碗,面对渔叔,说。
杏林院。
小仆从看着门口徘徊近百次却不敲门的人怀疑人生。
对方走几次,他抬了几次手,结果——对方一次没敲门。
杏林院不比其他院。它大门紧闭,有人敲门才打开。
全因杏林院管事药回春|药先生说:“开医馆的至高境界是关门大吉。”
这种伟大的情操小仆从不明白,但他明白,他现在只想把外面那人的脑袋给拧下来。
他拉开大门,责备道:“我做个门房也不容易,你要进就进要出就出,一直走来走去干嘛呢?”
小空满脸纳闷地扭头看他。
小仆从脸色巨变,突地成了惊喜脸,“小空,原来是你啊!怎么不进来呢?”
小空看他的样子就满脸不耐烦,“干嘛啊,我在这思考问题呢!我想好了就进去,你别烦我。”
小仆从“诶诶”了两声,把大门朝两边推开,耐心等在原地,没再说什么。
小空这人,放眼整个书院,谁都开罪不起。
他很特别。
听说他小孩脾性,想一头是一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都拦不住,也不敢拦。
更听说,即便是在院主那,几大分院管事都没他能说上话。
最离谱的是,管事们没有谁不喜欢小空,个个都宠他,除了不让他出书院,事事都依他。
这自然也包括他们杏林院的药回春,药管事。
小空又走了大半个小时,终于从被人知道“我认识这么丑的人那得多尴尬”中走出来,朝小仆从说:“喂,就你。你去把我们竹里行那个算命的送出来。”
小仆从“嗯?”了一声。
“你嗯什么嗯?”小空以为对方是不听他话,语气不太好,“就是前两天送到你们这那个丑八怪啊!我来带他回家。”
“丑八怪?”小仆从懵了,“我们这没什么丑八怪啊。”
小空眉头一皱,“不是说你们这的,是来你们这里治伤的,好像是伤了脑袋!”看对方还是没反应过来,小空补充道:“就是那个麻子脸。”
小仆脸色为难,“没有。这里没有你说的这个人。”
“怎么会没有呢?就是前两天送来的,他叫……他叫……”小空一时语塞,茫然爬上了他的脸颊,他怎么也说不出对方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小仆从询问。
小空抿嘴沉默着,许久后一本正经地说:“我忘记了。”
小仆从看他一眼,只当他在闹事,主动说:“三天前,院里确实收了不少你们竹里行的伤者。但是,大家几乎都在两天内陆续离开了,只有一个人一直还在这,是松武院的庞园庞管事把人送来的。”
“嗯?竹里行很多人受伤?还有庞管事?这和庞管事有什么关系?算命的人呢?怎么样了?为什么一直不回去?”
小仆从察觉到他说了不该说的事,刻意避开不回答,沉默一会后,“这有些一言难尽。听庞管事说,送他过来,是他可能因惊吓过度,疯了。闹腾几次后,就彻底昏迷过去,怎么也醒不过来了。”
小空抬头纹都皱出来了,“疯了?!醒不过来?!你们杏林院干什么吃的!”
小仆从“唉”了一声,“他这症状啊,把杏林院的师兄师姐们都难住了。他一醒来,逮着人就叫儿子。”
“儿……儿子?”
小仆从点了下头,“可能也不是儿子,总之发音听起来有点奇怪,可思来想去,也只有儿子才可能啊。他过来时候是被庞管事敲晕的,让我们给他检查,说他因为被卷进混沌里,伤了脸和脑袋。”
小空不耐烦了,“管他儿子不儿子。我就问你,他是不是我们竹里行的人?”
“庞管事确实说,他是竹里行的人,叫裴明砚。”小仆从说。
小空一喜,“对对对!裴明砚……是了,就是这个名字,裴明砚!我怎么就忘了呢?”
“你……”小仆从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还是把那句是不是生病了的关心给咽了回去,“那你在这等会,顺便帮我看着点门,我去去就回。”
人离开后,小空站在原地纳闷,他怎么也想不清楚为什么裴明砚的名字他会忘了。
不一会,小仆从与一红衣人推着一辆手推车出来了。
手推车上趴着个伤者,脸朝下,看不清楚。
小空的目光被红衣人吸引,实在是这纯红色衣服颜色太扎眼了,在阳光下发光似的。
小仆从看他目光,解释说:“杏林院和竹里行不同,大家以医术修行区分高低,刚入门的弟子一般穿纯红色,修为越高,衣服颜色就越淡,直至最后像药管事一样,穿纯白色。”
小空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也没说懂了没懂,伸手去扶裴明砚。
小仆从拦住他,“你先等等!药管事说你身体不好,让车送你们回去。我们杏林院常用出行灵兽是鹿,我刚进去就让人去准备了,应该马上过来了。”
而此时,脸朝下趴手推车上装昏迷的裴明砚终于开始营业:“……”这小傻子在书院还挺吃得开,到哪里都礼遇有加?跟个关系户似的。
不一会,灵鹿马车就来了,顶上有篷,四周都是纱,本该仙气飘飘,可这纱,是粉色的。一时间仙气尽散,反倒增了几分可爱。
小仆从和红衣人拉起裴明砚,正要把人挪马车上去。
小空突然叫道:“等下!别动!”
小仆从吓了一跳,一动不动。
小空冲过来抱住裴明砚的脑袋,一边一只手将他的脸扶正,盯着看了好一会,啪地松手。
差点扭了脖子的裴明砚:“……”小弟,我不是开玩笑,这仇我们结大了!
小空指着那张脸,“他不是裴明砚!裴明砚不长这个样子!”
小仆从拍拍他的肩,“你别胡闹了。庞管事亲自送来的,还给几个师姐师兄送了东西,说他虽是竹里行的人,却是松武院的贵客,让我们好好照顾呢。”
小空也急了,他担心是不是裴明砚死了,这些人搞了个假的来骗他,“可他就不是啊!裴明砚的脸是这样的。”
他边说边比划,“最明显的,他脸上有很多麻子,这,就在这”他指了指嘴巴上去一点,鼻子右边的脸颊处,“就在这,有颗特别大的带毛的黑痣!”
“……”小仆从盯着裴明砚看了看,怎么也和小空说的那人对不上。
这个裴明砚,可说是他见过最好看的那批人了。
鼻是鼻,眼是眼,每个五官都长得恰到好处。长眉锋利,可现在昏迷不醒,这种锋利之色尽收。皮肤有种血气不足的冷白色,显得双唇格外瞩目。
但面对的是小空,他只能问:“你们院里那人是叫裴明砚对吧?”
“是裴明砚没错,可是……”
小仆从说:“没什么可是的,就是他了。”
“可这脸?”
小仆从解释:“听说他那时整个脑袋都被卷进混沌里了。送过来时候我没见到,大概脸和头一起受伤,看起来太血腥了,影响几个师兄师姐救人,他们顺手给他弄了弄脸。”
小空明显觉得不靠谱,“可……可能吗?”
小仆从点点头,“一定是这样。”当然骗你的!人名你都能记错何况人长啥样了。
而被红衣人支棱起脑袋的裴明砚内心笑而不语。
这脸……当然是他搞的!
这事说来话长,长话短说就是,他本来想借着混沌卷脑袋进去说自己脸受伤,等被送去治疗时搞个糊弄人的小天象,以他捡到清灵草为由,给自己换个合适的脸,之后滚回竹里行继续做他的劈柴工。顺便试试竹里行那群人的反常到底是不是因为他长得丑。
结果,千算万算,不及天算。
睁眼看见庞园的一瞬间,他就觉得不对劲。
这个不对劲在哪里呢?
他这个天命飞升的天才人设不是虚的,他的双眼是天命之眼。寻常阵法对他压根没什么用不说,他一眼看去,能看到那人生命的尽头。
在书院这么久,他都习惯了。因为他遇见的所有人,逝去的时间几乎都是同一天。
然而……庞园,他一眼看去,这人的未来就好像那裹住他的混沌,黑不黑灰不灰的,整一个超级大雾霾,什么都看不清,也看不透。
他本能觉得这人有问题,庞园怎么可能平白无故来找他,而且还点名他一起出去。指不定就是中了天道的蛊,要把他绑出去呢。所以他马上调整了计划。
这个计划就是——先装疯卖傻躲过庞园的询问,再装昏迷不醒,当个只会挺尸的活死人。
之后书院肯定不会送他出去,估计也不会让他去死,真要让他去死,他再醒过来也成。
如果中途没意外,他就能成为一条躺尸的咸鱼,成功躺到飞升之时。
至于小空两人谈论的脸,这其实就是一幻阵,名叫喜恶之相。顾名思义,就是阵法一启动,就会看见幻觉,这幻觉一般是你讨厌的那种人或者喜欢的那种人,全看阵法启动者用的哪一面了。
遇见小空时候,他用了“恶”,决定换脸后,看见庞园的瞬间,他用了“喜”。
所以这两张脸,一张是小空最讨厌的,一张是庞园最喜欢的。
小仆从说完把人收拾收拾塞进车里,小空上去后,他关切地问:“会不会驾车,要不要人送你们回去?”其实灵鹿自己就认识路,他只是表达一下关心。
小空摇头,“不用。我们自己会回去!”
雪白的灵鹿蹄子一踢,“呦”了一声,马车渐渐飞起,在半空中奔跑。
风吹得挂在篷顶的粉白纱四散飘开,小空转身趴在裴明砚身上,十个手指扒他脸上摸来摸去,又捏着脸扯了扯,怎么也发现不了问题。
他喃喃着:“难不成是慕容姑姑的人|皮|面具?可是……慕容姑姑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给他帮忙?”
小空想不明白,回头往前看。没过三秒,他又转过来,“不可能啊……怎么会……”
裴明砚:“……”我睡了,你自个纳闷吧。
小空看着灵鹿奔跑的长腿,忍不住往回看了一眼,“我还是觉得你不是裴明砚,不行,我得回去看看。你说是不是裴明砚出事了,他们怕交代不了,找了个醒不过来的人来代替啊?”
小空“吁”了一声。
白鹿“呦呦”叫了一声,慢慢停了下来。
小空又“吁”了一声,白鹿好像听懂了他的指示,调转车头往回飞了。
裴明砚:“……”这小傻子好像还会兽语?
没等走出几步,小空喃喃着:“看他们那样子,应该是死不承认了。我还是去叫渔叔陪我来!”
小空叫停白鹿,又重新回头。
这次他没再说话,只沉默着,车里安静下来,只有粉白纱被风吹过那细微的声音。
裴明砚有点不适应,正要打瞌睡,就听见——
“你生病了,我生病了,院主也生病了。”
裴明砚:“?”院主生病?
“我有很多问题想问,可是不知道该和谁说。”小空转身对着裴明砚,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溏姑有事情瞒着我,我想问她……可是我问不出口,因为溏姑会不高兴。我想问渔叔,可他把我当不懂事的小孩一样糊弄我。”
裴明砚:“……”这这这?
“我这次醒来,又过了三天。”
“是啊,是这样的。我突然就病倒在不知道的地方,又被带回治疗。醒来的时候,渔叔会看着我,喂我吃药,让我好好休息。”
裴明砚了然,他这醒不过来的活死人,可不正是现成的树洞嘛。
“我问他,他会和我说谁和谁来看我,还会告诉我,每次我生病,院主都来看我了。”
“院主身体一直不好,每次来看我都会大病一场。所以,一直以来,我都好好照顾自己,期望自己不要再生病了。”
小空的思绪很发散,几乎是想到哪说哪。
“这次醒来,我忘了很多事情。我不记得自己在哪里晕的,也不记得我去了哪里。我突然很害怕。”
“渔叔不会骗我,可他说的地方,我没有印象。还有,就在刚才,我和溏姑说来接你,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这不可能!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我知道自己很笨,可记人从来没出过问题。我记得见过的每一个人,记得他们的样子,记得他们的声音,他们的名字,甚至到每个人脸上的一颗痣,我都记得。”小空脸上带着惊惶,看了眼裴明砚,“就像你脸上的麻子。我记得有一百四十五颗。可是……就在刚才,我想不起你的名字了。我一回想,我只病了三天,可这半个月来的很多记忆,都模糊了,就像有雾塞进了脑子里,我的头变重了,迷迷糊糊的,看不清楚。”
听到这裴明砚哪还有不明白的,这分明就是溏姑那群人为了打消小空一定要出任务的念头,给他的记忆动了手脚。
只是,这小空究竟是什么人?
他见过小空不少次,虽然没有刻意研究过,可都没引起他的注意,说明小空的死亡时间和书院里其他人没什么差别才对。
裴明砚又想起那本书。
反派这总共五个人被提及名字,院主,副院主,两护法,小空。
渔叔深藏不露,这样的人都没机会被提到名字,为何独独小空会有名有姓呢?
“我很害怕……我真的很害怕……我不想死。”小空抱着膝盖,声音闷闷的,带着哽咽的感觉,“可是,我更害怕有一天醒过来,我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裴明砚这人心软,他最见不得别人在他跟前哭。
听见这隐忍的啜泣,他这心里就七上八下,一个劲想起来给人出谋划策。
他在心里给自己洗|脑:“我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
然而,小空没给他机会,又继续讲起来。
“我出身在海边的一个小渔村。出生时候,算命先生说我生而不祥,会给村庄带来灭顶之灾,我爹和我娘把我扔进了大海里。不知道什么原因,我没死,还浮上了岸。隔壁村做渔网的大叔把我带了回去,可能因为喝了太多海水,对比同龄人,我总是笨笨的,大叔也不嫌弃我,把我当自家孩子在养。后来,有个游方的算命先生到了这个村子,说村子里有不祥的气息,他们找到了我。渔民们很害怕,他们央求大叔把我扔了,大叔不同意。后来,渔民们找大叔谈话,大叔带着我搬到另一个地方去住,他的渔网卖不掉了,他就用渔网给我做了身衣服。”
“我永远记得那个晚上。焦雷袭地,大雨滂沱,海风太大了,卷着海浪冲垮我们住的小屋。等我醒来的时候,旁边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我。”
“是院主把我捡了回来,教我读书认字。后来,院主就病了,溏姑开始照顾我。我讨厌算命的!溏姑告诉我,算命的是在害人。
他们会编一个故事,说谁自带灾厄。若是村民不听他们的话,灾难就会和他们说的一样发生。村民们会回头向他们求助。
他们不仅赚到名声,还拿了钱财,众人还要对他们感恩戴德,他们才是真正的凶手,是骗子!”
巧了,按这说法,他就是骗子世家出生的。
裴明砚淡定地躺平了。
“可是,自从我来了书院,每次我生病,院主也会生病。”
小空沉默了好久,“你说,是不是因为我的原因,院主才病的?”
裴明砚蹭地坐了起来。
方才小空说话的语气他曾经听过,是一个来找他算女儿去哪里的阿婆。那阿婆就是用这样的语气说完那句:“先生,我女儿……是不是已经死了?”
看着阿婆那空洞的双眼,眼角颤抖的细纹,他本想继续骗阿婆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他甚至在想——善意的谎言,究竟对不对?
都说时间能够冲淡一切,是,兴许对有些人可以,可有些人就是再也走不出来了。
那所谓善意的谎言,兴许只是延长了活下来那人的痛苦。
等他想完,阿婆已经离开了。
第二天,他收到阿婆在清溪镇那大理石牌坊前的树上吊死的消息。
树在清溪镇门口,只要回到清溪镇,必然会从牌坊前路过。
他突然的动作让小空猝不及防,小空本能一个后仰,差点摔下车,“你怎么诈尸了?!!”
裴明砚手一伸,把人拽了回来,同时“虚弱”地咳嗽几声,“我压根就没事,那庞园看上了我……的能力,想忽悠我去给他们松武院帮忙来着,我不想去,只能装疯卖傻。到了杏林院,我本来想清醒的,结果一清醒就赶上庞园的手下来看我,我只好继续装疯卖傻。后来我发现,那松武院的人一天照三餐的来,我干脆就直接装晕不醒来了。”
小空一脸不信。
裴明砚说:“你信我啊,不然你可以问,我要是骗你,就让我被雷劈!”
天雷总之是要劈他的,庞园反正回不来了,正是现成的背锅侠。
“那你为什么刚刚都不醒?还偷听我说话!”
“……”你有病啊!这不是你自己和我说的?
“我这不是三天没吃东西了,都饿晕了,一睁眼就听见你说什么病不病的。”
小空将信将疑。
裴明砚摊手苦笑了一下。
“你听到了多少?”小空问。
裴明砚想了想,“大概从你说你讨厌算命的开始吧。”
“什么叫大概?你到底从哪里听见的?”
裴明砚“脱力”似的往后一靠,躺平在车底,“我都三天没吃饭了,头晕脑胀,浑身发冷,不时还打几个冷颤,还能记得一两句差不多了。”
小空勉强信了,“那就好。你记着你要是胡说八道,我就让渔叔,不,让院主杀了你!”
“噢。”裴明砚应了一声,“在这之前,能先给个馒头吗?”
小空掏了掏自己一直挂在腰间的小布袋,掏出一块梅花糕,“喏,只剩一块了,是我从院主那里偷来的。”
裴明砚接过梅花糕,当场表演了一个笑容渐渐凝固——梅花糕里,有极淡极淡的血腥味,掩藏在梅花清淡的香味下。
“怎么了?”
裴明砚将梅花糕收起来,没吃。
“你不是饿了吗?怎么不吃?”小空问。
裴明砚狡黠地笑了下,“我以前听过一种说法,一个人愿意和别人分享食物,说明他们是朋友了。你一直挺不喜欢我的,这块糕点,是我们友谊的见证。我要好好留着。”
小空尴尬地搓搓手,不再看裴明砚。
裴明砚装模作样费力地坐起身,“在这之前,我要洗刷一下算命人的冤屈。你听我说,梅家命术一说,不是骗人的……”
.
厨房中。
溏姑冷着脸看渔叔,“裴明砚的修为一事尚在存疑,当日看见他使用术法的人,只有我,而整个竹里行中,留影记录不下来的影像,只有你、我和小空。而我们三人,正是裴明砚接触最多的人,这可真是巧合啊!
我无法用留影证明裴明砚有修为,但这是我亲眼所见。他既然有修为,若非别有所图,为何面对清云等人时,要刻意装出自己不会呢?”
渔叔闭了闭眼,“千百年来,时常有人修为灵力时灵时不灵一事,这本也不是什么稀奇的。”
溏姑凝视着渔叔,拆穿道:“你只是在给他找借口。这确实有可能,但是,真就这么巧合?”
渔叔揉了揉额头,“这个理由不能说服我,还有其他的么?”
溏姑又说:“庞园历来不亲近竹里行,甚至多几分嫌弃,为何突然之间会点名一个在竹里行名不见经传的裴明砚呢?”
“庞园爱吃,冰麒麟的事情传遍书院,他听见之后有点好奇心想见见人也还算正常。”
溏姑笑了一下,“暂且相信你的答案好了。”
渔叔点头,“还有呢?”问完这句,渔叔补充道:“你为院主着想是好事,可是,对新人的过多猜忌,不利于书院的长久发展,我们可不能让新人寒了心啊。”
溏姑听出这是对她的敲打,她仍坚持道:“我不知道裴明砚用怎样的方式取信了您和小空,可,我仍然认定他有问题。他的出现,牵涉院主安危,为了院主,即便是触犯院规,我也绝不含糊。”
溏姑将最初的几个玉简递给渔叔,“这是引我怀疑的原因。书院的人与他素昧平生,可大家看见他的第一眼,绝不是第一次见面的眼神。”
渔叔将东西接过,“我知道,无论我怎么说,你仍然会有疑问,我会将此事告知院主。”
溏姑又惊又疑,“为何要交给院主?院主……院主这才恢复一些,哪能为这些事情操劳。”
渔叔叹了口气,“院主也该做点事吧……”见对方脸色,渔叔收回那半句话,“成成成,我亲自去查证行了吧?还有呢?”
溏姑又说:“我收到杏林院传来的消息,说裴明砚送去杏林院时,身上并无伤痕,不仅如此,他的容貌与我们所知也大有差异。”
溏姑拿出一个新玉简,记载在其中的影像显现出来。
画面上俨然是庞园扛着裴明砚进杏林院的场景,只是每次到庞园面容时,留影就好像被什么干扰一样,会模糊不清。
而被扛在肩上的裴明砚,已不再是麻子脸裴明砚了。
渔叔这次是真的惊讶了,“怎么会?”
溏姑拿出另一份玉简,“你再看这个。这是清云几人联手给他准备的幻阵。这阵法虽然精妙,可几人修为不足,仍有纰漏,这纰漏,有三两步的错误可犯,可裴明砚走的每一步路,都是‘恰好’的位置。这个步伐太巧妙了,巧妙得像是经过千百次的训练一样。”
渔叔目不转睛,给出了肯定的答案,“确实,这步子有几分梅家命术在里边。梅家庸山分支使不出这么精妙的步子。”
溏姑又指向留影中的一点,“在这,裴明砚的衣摆有轻微的震动。此时的风是从他正面往后吹的,可衣摆的摆向不对,他的右脚应该是要有动作的。”
渔叔看了一眼溏姑,说,“按照幻境景象,他此时确实是要迈出右脚,给另外的几株花浇水。”
溏姑轻笑一声,“你再看这,他摔下树的时机非常巧合,只要慢上一步,他就当场死亡了。”
渔叔却没再给反应,他只是沉默着,看着溏姑,似乎想说什么,又似乎觉得不合适。
溏姑被他看得莫名,停下了说话。
“这件事,你最好不要查下去了。”渔叔说。
“你刚才也确定了他有问题,为什么不能查?”溏姑不解,质问道。
“小空相信他。既然小空相信他,也还算喜欢他,你就当给小空留个面子,让他做小空的玩伴。反正人放在竹里行待着,在你眼皮子底下,他也闹不出什么事情来。”渔叔劝解道。
溏姑突然一阵头晕,“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渔叔顿了一下,“知道答案,对你并不是件好事。”
溏姑扶住脑袋,喘了几口气,“你说,我听着。”
渔叔“唉”了一声,撸起左手袖子,露出手臂上的那枚痕迹。
“这个烙印,你该认识。”
溏姑才刚看见,立刻后退几步,俯首以示尊敬,“这是院主大人的烙印,是绝对的信任,是无上的荣耀。”
渔叔点头,“这印记,一直以来只有两个人有。”
“是!这是独属于您和庞园庞管事的荣誉。”
渔叔将袖子放下。
溏姑这才抬起头,眼神不解。
渔叔见她仍然没反应过来,说:“裴明砚手臂上,有院主亲自烙上的琴纹。”
“什么?!”溏姑眼前一白,站立不稳,撞倒了刚刚她在精心调制的汤料。
渔叔重复道:“裴明砚手臂上,有院主大人亲自烙上的琴纹。就在他进入书院的第二天,琴纹就已经在他手臂上了。”
溏姑脑袋又是一阵剧痛,“所以……一切的巧合,是……院主……大人?”
这章还是怎么改都不满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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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咸鱼梦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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