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萧屿如约来到了玄崇峰，只不过不是孤身而来，身边还跟着寐吾。
昨天晚上萧毅气不过，又来闹了一顿，萧柘不得不贴身守了他一夜，现在实在是不放心弟弟孤身一人出门，原本还想着要跟着出来，被萧屿义正言辞的拒绝了。
本来就已经够耽误兄长修炼了，这去哪儿都要兄长挂怀，他这弟弟也做的够窝囊了。
萧柘拗不过他，也退让了一步，自己可以不跟，但寐吾得跟上，且要时时刻刻盯着他，一步不离。
萧屿：“……”
这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这一路走过来，各种打量和窃窃私语不断。
萧屿倒没觉得有什么，从小到大已经适应了，可是寐吾脸皮薄，被人多看几眼，就忍不住往萧屿背后躲。
“他们是在夸你。”萧屿道，“说你在望岫谷进步神速，听说你是这次闭关弟子中进步最大的，门派上下都很器重。”
“就是因为夸我，我才不好意思呢。”寐吾默默道，以往都是一口一个半妖，一口一个卑劣，这口风一转，倒不适应了。
“对了，望岫谷现在全谷上下都不下山了，你这样一直逗留在我这里，会被长老们说吗？”
“不会，我已经与长老们说过了，而且还有萧大哥在这里，他们也不用担心我遇到什么危险。”
“那就好。”萧屿笑道。
寐吾瞅了他两眼，见他神色淡然，忽然十分钦佩。
“这些人好像都知道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了。”
“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寐吾皱了皱眉：“之前他们还口口声声指责你占了萧毅的位置，以弟弟的身份挟持萧大哥为你做许多事情，现在倒是站在你这一边了，觉得你也不容易，修炼天赋也不是你能决定的，要说可怜，也是你最可怜啊，没爹没娘，好不容易有个哥哥疼爱，结果还要被人说是鸠占鹊巢。”
萧屿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实呢，他们也就是看热闹居多，并没有多少真情实感，有些话听听就过去了，不用太放在心上。”
寐吾狐疑：“真的？”
萧屿：“当然是真的。”
说罢，施施然走上山去。
寐吾看着他的背影，明显感觉他的心情要比前天好多了。
嘴上说着不在乎，其实心里还是多多少少在乎的吧，只是因为改变不了什么，所以只能安慰自己不要在乎。
“你等等我。”寐吾跟上去，亦步亦趋，不让萧屿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我没有那么脆弱吧。”萧屿无奈道。
“萧大哥好不容易拜托我一件事情，我当然要办好！”
“那好吧。”
玄崇峰一如既往，乱石耸立，杂草肆无忌惮横七竖八的生长着。
但是四周澎湃凌厉的灵阵气息直扑面门。
和第一次来这里不同，萧屿已经能感受到这些最基础的灵阵基符，环环相扣精妙繁杂，令人咂舌。
寐吾也不敢到处乱看乱逛了，即便不懂灵阵，修士本能也告诉他要谨言慎行。
至半山腰，弟子越来越少。
一位高挑意气风发的少年人椅坐在一个华贵的椅子晒太阳。
秦曜懒洋洋地看过来，责备道：“怎么这么慢。”
萧屿：“顺道看看风景。”
看风景？玄崇峰的？
秦曜：“……”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即将要面见的是谁啊！还有心情在这里看风景，我可是一晚上都没睡着！”
秦曜半眯着眼睛，不悦道。
“好了，秦曜，空境长老是人界最厉害的灵阵师，能有机会拜入他门下学习，谁都会兴奋呢。你别看萧屿现在淡定的样子，其实一路上都不知道捏了几回耳垂了。”
正又要摸摸耳朵的萧屿一顿，顿时哭笑不得：“这被你发现了。”
确实是有些紧张，走过来的时候都在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态。
就怕一会儿会紧张失仪。
寐吾嘿嘿一笑。
“行了行了，萧屿和我一起上去，寐吾你就在这里等着。”秦曜不耐烦道。
“不行，我也要上去。”
“干嘛，叫你在这儿等着，就等着，还怕我会吃了他不成。”
“可是萧大哥说……”
“说什么，难道是怕空境长老会吃了他？”
“……”
“没事，寐吾你就在这里等我吧。我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好吧。”寐吾挣扎了一下，还是同意了，然后又忍不住想要叮嘱几句。
秦曜哪儿想听他啰嗦，立马拽着萧屿就往前飞奔。
不一会儿，两人就远离了寐吾的视线。
秦曜：“你有一个兄长天天唠叨你，在又来一个嘴巴不停的，你都不嫌烦的吗？”
“不烦啊。”
秦曜鄙夷地打量他：“真是无法苟同，我就是不想听家里唠叨才出来的。”
萧屿微微一笑，问道：“你家在哪里？家里有什么人？他们也非常担心你吧，所以才会那么唠叨。”
秦曜嘴巴一撇，“咱俩还没有熟到什么都要告诉你吧。”
萧屿凑上去：“我们这不都有过命的交情了，你愿意帮我争取面见空境长老的机会，怎么不熟悉了。”
秦曜推开他，“一码事归一码事，我那是因为……”
说着他忽然顿了一下，当然是因为你的瞬发灵阵而吃惊，不愿意埋没了人才，而且自尊心作祟，内心深处也觉得自己的天赋未必比不上你，就要当面一决高下。
“因为什么？”
“因为鲜花需要绿叶配，没有你，空境长老哪儿能知道我确为第一天才。”秦曜话头一转，不愿他知道真实原因。
萧屿：“……”
你能在拜师大典中脱颖而出，还需要他来衬托吗。
“好了，到了。”
秦曜停了下来，在他们面前有一块巨大的石头矗立在峰顶，一株老松树苍穹有力，遮挡着燥热的阳光，四周吹来凉爽的风，心旷神怡。
此刻松树下，卧着一位老者，身着灰色长袍，头发和胡子雪白，乱糟糟地互相缠绕着，只露出饱经风霜的脸庞，双眼微眯着，怀中抱着一个仰倒的酒坛，飘飘欲仙。
萧屿微微愣了一下。
秦曜立刻拉着他恭恭敬敬地行礼。
“见过峰主。”
老者毫无动弹，仿佛没有听见。
秦曜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放大了声音，“见过峰主！”
老者依旧像是什么都没听见，连手指都没有动弹一下。
秦曜无奈，想要用灵气加持声音去喊他。
萧屿却拉住了他，然后从纳灵戒中取出了一个玉制小瓶子。
此瓶子一出，四周立刻涌现出浓烈香醇的酒香。
老者刷的一下就睁开了眼睛！
萧屿和秦曜只觉得眼前一花，老者就站在了他们的面前。
“秋月明！”
萧屿笑着将玉瓶递给他：“确是兄长酿制的秋月明。”
空境长老接过玉瓶，哈哈一笑：“萧柘这小子，总算是愿意把秋月明送给我了。拜师大典那日，就只给我闻了闻，吊足了胃口，小气吧啦的。”
秋月明是六年前萧柘刚到主峰时酿制埋下的。
兄弟两人都没有嗜酒的喜好，萧屿当初只以为是兄长一时兴起，却没有想到会有如此作用。
空境长老转过头来，看向秦曜，教育道：“你看看人家来都知道带点儿酒，我的关门弟子却不知道我喜欢喝酒，竟然空手来。”
“对不起啊，峰主……”秦曜先是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然后顿了顿，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瞪大了眼睛，“峰主愿意收我为徒了？！”
“这不是早就定下的事情吗？”
秦曜不解道：“可是，我还没有……”
萧屿立刻打断他，递了个眼神过去：“可是什么还不快叫师傅。”
秦曜瞧了萧屿一眼，然后又看了空境长老一眼，最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说道：“我说过与他比试一番，若是赢了他，我才有资格做您的徒弟。”
空境长老抚了抚长须，但是因为打结过多扯疼了下巴，然后嘴角一抽。
秦曜只当他是生气了，想也没想就扑通一下跪了下去。
神情坚定，不似作假。
空境长老：“？”
萧屿闭了闭眼，心下一横，掏出宋师兄给他的瞬移符，拍在秦曜的后背上，快速道：“峰主都愿意收你为徒了，你就别耽误我的时间了。”
下一刻，秦曜一脸懵地消失在原地。
空境长老：“咳。”
现在峰顶上就只有两个人了。
扑通一声，萧屿也跪了下去。
“你这是？”空境长老也有些懵了，然后下一刻，想要说得话就堵在了喉咙里。
只因萧屿不止是跪下了，还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
即便是拜师礼也不过如此了。
空境长老立刻头也不昏眼也不花，连忙去拉人，“使不得使不得。”
萧屿却没有起来，坚持跪着，神情认真地看向他，“峰主，我敬佩您的灵阵能力，也曾看过您留下来的手札，您是我的灵阵一道的领路人，所以这三个响头不为过，今日不管您是否收我为徒，我都会这样做，您也不用有心理负担。”
空境长老微微叹了一口气：“即便不是我，以你的资质都可轻松入灵阵一道，只是……”
萧屿抬头看到了他脸上的惋惜之色，心中隐隐有了一丝猜测。
空境长老顿了顿，语重心长道：“诚如萧柘所言，你的天赋确实不凡，练气二阶便可瞬成灵阵，即便这只是最低阶的一品灵阵。秦曜的灵阵现如今比你高两阶，却依旧做不到，他已然是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可以说，同龄人中再无人可超越你。”
萧屿低下头，耐心地听着他的话，他知道这已经是空境长老最大的赞扬了，但同时他也知道接下来话会以“但是”两个字开头，所以等空境长老再一次停顿下来时，他捏紧拳头，再一次抬起头，表面坚韧内心却摇摇欲坠，“峰主，您直说吧。”
空境长老顿了顿，这孩子心思敏捷，不需说的太直白也明白他的意思，既懂事又令人心疼，可有些话他今日必须要说，“我想你也感受到了，灵阵虽然取天地灵气为我们所用，可对灵阵师自身的修为也有所要求。你花了整整一年，才布出一品灵阵，并不是你领悟不够，而是体内灵气不足，让你无法触摸到更强大力量。”
“一品灵阵尚且如此，二品、三品、乃至更高等级的灵阵，你要如何应对？”
萧屿心头微沉，知道这是自己必须面对的问题，“我一年的时间可以布出一品灵阵，那就可以用两年、三年、甚至几十年去布出二品灵阵，只要坚持走下去，总可以有所成就的。”
空境长老摇了摇头，“太慢了，特别是你的兄弟是萧柘和萧毅那般的天才，他们所处的四周永远暗流汹涌，你即便是不惹事，也会向之前那样被拉入局，灵阵根本护不住你，何不去学一些更能防身的剑术、体术或者符术？”
萧屿怔然，没有说话。
空境长老叹气：“我知道你心中不服，可当百年沧海桑田，亲人们、朋友们全部都修炼有成，高出你一大截境界，你们之间了出现一条巨大的鸿沟，不管你怎么努力也越不过去，你能保证那时的你不会心生怨恨，诞生心魔，从而走上一条不归路吗？”
萧屿眼底藏着失落，从地上站起来，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我能理解峰主的顾虑，秦曜有一颗赤诚之心，痴迷于灵阵一道，心境上确实最适合做峰主的徒弟。”
“可是我现在还不能放弃灵阵，人生短短几十载，我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若是因为现下的困境畏手畏脚，我也做不到心境澄明。至于峰主的所说的……”萧屿顿了顿，目光闪烁了几下，轻声道，“若真有那一天，不用正道门派讨伐，我会自我了结。”
空境长老眼神一愣，下意识捏紧了玉瓶。
萧屿看向他，“玄崇峰路崎，峰主不必相送了，弟子告辞。”
萧屿行礼拜别，转过身有些落寞的走下山去。
空境长老脸上闪过一丝不忍，挽留的话没有说出口，只能微微偏过头，余光看着他的背影，神情莫测，然后打开手中的玉瓶，也顾不上细细品味了，仰头猛灌，急切地想要就此醉倒，好忘记一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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