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瑀城早早来到了大巴前。他已经换上了蓝绿色的迷彩服，把行李箱放在车内，拿了一张打印好的花名册守在大巴前。为了防止新同学认不出来自己，他把帽子摘下来插在兜里。
栗苒赶到的时候车上已经坐了一大半的同学了。她是坐出租车来的，拉着一个青绿色的小箱子，背了个黑色的大书包。她签了到，宋瑀城帮她把箱子塞进大巴车厢。栗苒登上车，看着满车绿油油脑袋下陌生的面孔，没再往后走，坐在了第一排。宋瑀城在车内来来回回走着清点人数，确认人数无误后和司机师傅说了声“走吧”，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栗苒身边，掏出手机来给王老师发微信告知。
栗苒意识到自己好像犯了个错误，想要起身找新座位时大巴车已经出发了。车内有些闷热，宋瑀城发完消息后，抬手把迷彩外套脱了下来。衣角浮动间略过栗苒的鼻子，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茉莉花洗衣液的味道。
开往军区需要一个小时左右，栗苒把头靠在车窗上，闭上了眼睛。拉着行李箱没办法骑车，她只好早早起来拦路边的出租车，眼睛一刻都没有歇。大巴车在路上晃晃悠悠地开着，车里温度有些高，她感觉很疲惫。
时不时有后面的同学喊宋瑀城问事情，迷迷糊糊间，栗苒感觉身边的男生似乎经常起身往后走。一有人喊“班长”，他就马上跑到同学身边帮忙了。
真是称职的好班长啊。栗苒闭着眼睛想，不像我，当着课代表，还在筹划着什么时候停了竞赛课……
再次睁开眼睛时，大巴车已经一个急刹停到军区门口了。栗苒坐直了身子，打了个哈欠，率先走下了大巴车。他们要在这个军区军训一周时间，充分体验军旅生活。相比其他学校只是在操场做做样子，附中的校领导们似乎对军训格外用心，十几位领导干部坐在主席台上，兴致高涨地挨个发言，但下面的同学并不怎么领情，各个耷拉着脑袋，萎靡不振。
好容易挪过了漫长的领导发言，栗苒感觉自己人都快晕了。9月初的天还很晒，她穿着全套迷彩服在大巴车里闷了一路，又在大太阳底下站了一个小时，走路的时候感觉都在飘。
栗苒拉着箱子，跟着学委任静和其他女生一起往宿舍区走，一路上都没有力气说一句话。宏愿1班14个女生，正好住进了两个八人间。栗苒眯着眼睛，从书包里摸出两只藿香正气口服液，一口气喝完后一声不吭地倒在了没有铺盖的床板上。
“哎哎哎！同学你没事吧！同学你怎么啦！！！”
有一个尖锐的声音在耳边想起，好几只手都在推她的胳膊。
栗苒强行压抑下心中的烦躁，费力地抬起眼皮，看着面前凑着的几个脑袋，安抚性地说了一句：“我没事，有点中暑，躺一下就行了。”说完就继续闭上了眼。
恍惚间，似乎有人把枕头塞到她脑袋下面，帮她拉上了床边的窗帘。
等栗苒再次睁开眼睛时，宿舍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其他床上都已经铺好了铺盖。大家应该是吃午饭去了。栗苒坐了起来，摸出手机来看时间。她看到宋瑀城给自己发了两条短信。
“栗苒，任静和我说你中暑休息了，你醒来以后告诉我一声。”
“食堂已经快关了，你别过来吃了，我让你同宿舍的女生帮忙带了些东西回去给你。你醒来要是还不舒服就给我打电话吧，我带你去医务室。”
栗苒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晃了晃脑袋，认真感受了一下身体状态，觉得自己应该是没事了。她拿起手机，给宋瑀城回了一条短信：“我醒来了，已经没事了，下午和大家一起去训练场。”
宋瑀城的短信回复得非常快：“没事就好，有什么不舒服不要勉强，随时和我联系。”
就在此时，宿舍的其他女生已经回来了，看到栗苒手脚麻利地铺床，一个女生开心地喊道：“栗子，你没事啦！”
是昨晚在群里要叫自己栗子的女生。
栗苒没有记住她的名字，有点不好意思地回到：“嗯，睡了一觉，现在已经完全好了。”
任静从后面走过来，认真观察她的脸色，问道：“你要是还不舒服，我陪你去医务室看看。”
新认识的同学们都很关心自己，栗苒心中一暖，展颜一笑：“我真的没事啦，对了，这个枕头是谁的，多谢了。”
门口一个挽着袖子，拎着一大袋东西的女生走进来，笑道：“不客气，你把枕头扔你对面床上就行。”
她走过来，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栗苒旁边的小床头柜上。
“我们吃完饭出来碰上了班长，他给你带了点东西，里面有面包啥的，你先吃一点吧。”
栗苒道过谢，打开袋子来看，里面买了一大堆吃的，面包，饼干，巧克力，牛肉干，矿泉水……甚至还有一包水果糖。最底下甚至还压着两盒藿香正气口服液。
栗苒哭笑不得，这一袋子东西都够她吃一个星期了。她拆了保质期最近的一袋面包，一边吃一边继续收拾行李。宿舍其他女孩子已经躺下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栗苒默默地听着，从她们的谈话中记住了几个名字。叫自己栗子的女生名叫陈文灿，生物组的；给自己垫了枕头，拿回一袋东西的女生叫于姗姗，和学委任静一样，在数学组。
栗苒吃完面包，也倒在床上，在下午的训练开始前她还能再休息半小时。军区比市里要安静许多，栗苒刚刚睡醒，现下也睡不着，从书包里掏出了一本《新课标高中必备古诗文》来看。她没有去看前面的必备篇目，直接翻到了后头。为了让这个册子看起来厚一些，编辑在必备篇目后面新增了许多考纲以外的古诗文名篇。
她一句一句地看着《过秦论》，突然听到有轻轻的翻书声从旁边传来。她转头一看，任静躺在于珊珊的上铺，也在看着一本册子，看封面似乎是《高考必备词汇3500》，已经看到了三分之一的地方。栗苒想起来被自己放在家里的一模一样的册子，自己似乎连A开头的词都没背完。因为讨厌背单词，这次来军训，栗苒只带了一本古诗文。
到时间了。军哨声想起，大家起床穿衣戴帽，把被子叠了起来。来到训练场上，栗苒看到自己班级队伍旁边放着几十个统一样式的水壶，旁边的推车上放着一个巨大的保温桶。宋瑀城正在和几个男生一起，挨个给新水壶里灌绿豆汤。
宏愿1班的教官有两位，一个三十岁出头，另一个看起来和高中生差不多。两位教官指挥着大家按照身高排成五排。栗苒今年刚长到一米六，在女生中竟然是第二矮的，她颇有些无奈。宏愿1班的女孩子们不仅学习好，个子还高，最高的女生目测将近一米八了。
小矮子栗苒被分在了第二排排头，装绿豆汤的几个男生忙活完也进了队伍。第一天军训，强度并不算高，尤其是上午刚来时好几个班都有同学中暑，所以今天的任务只有站军姿。
年长一些的高教官看起来很严厉，稍有不注意就会被他严厉批评。两位教官穿梭在各排队伍间，时不时帮忙纠正体态。栗苒站的规规矩矩，生怕被批评，她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站这么直过。
中间休息的时候，大家纷纷去拿贴了自己名字的水壶，仰头猛灌绿豆汤。栗苒和唯一比自己还矮的于珊珊一起坐在树荫下乘凉，于珊珊从兜里摸出了一只防晒霜，分给周围的女孩子们。
栗苒看着不远处正在接绿豆汤喝的宋瑀城，想了想便也拿着半满的水杯走过去。宋瑀城看到她，问道：“下午训练，有没有感觉不舒服？”
“我没事了，已经完全好了。”怕他不相信，栗苒抬起脸来与宋瑀城对视，展示自己毫无病态的脸庞。
宋瑀城看了一瞬，转头笑了起来，接过她手中的水壶帮她灌水：“嗯，你没事就行。”
“那些零食药品，一共多少钱？”
宋瑀城转头看她，似乎轻轻叹了口气，“没多少钱。你要是想还，不如待会儿训练完来帮忙吧。”
短暂的休息很快就结束了。接下来他们训练了注目礼、转身这些动作，虽然没什么难度，但那个年轻些的周教官有意逗他们玩，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班里总有出错的同学，没两下就和旁边人面对面了。两个男生看着对方的脸，实在没憋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全班同学都笑得非常开心。
栗苒低着头也在笑，突然间余光看到王老师从路边走过来了。她吓了一跳，马上拍了拍前排笑得前仰后合的于珊珊，小声喊道：“王老师来了！”
班里有不少人都发现了，大家渐渐安静了下来，但王老师似乎没有走过来的打算，她远远地看着这群穿着迷彩服笑得东倒西歪的新生，在路口的一颗老槐树下站定。
有王老师远远地镇场，接下来的训练大家都努力着不让自己笑出来。欢乐的时光总是结束的很早，解散后，栗苒把自己的水壶交给于珊珊，让她帮忙带回宿舍，然后转身去找宋瑀城。
宋瑀城安排栗苒扶着半空的绿豆汤桶，他在前面拽着推车。路面不太平整，如果没人扶的话桶很容易掉下来。
二人一起走到军区食堂旁边专门的小屋，和其他班的同学一起排队等着。栗苒看到前后的班级都是两个人来的，和宋瑀城说道：“咱们班应该再设一个副班长的，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吧。”
“没事，”宋瑀城笑道：“我体力还不错，吃饭也快，能自己做就不麻烦别人了。”
二人一起把桶抬到指定的位置，转身去食堂吃饭。军区条件确实不太好，晚饭只有蛋花汤和馒头。宋瑀城把外套袖子卷了起来，漏出一块样式古朴的手表，一手举馒头，一手端汤碗，左右开弓埋头苦吃。
宋瑀城说的确实不错，他吃饭真的非常快，栗苒刚啃完半个馒头，汤还没有开始喝，宋瑀城已经干掉了两个馒头和一整碗汤。他往后靠坐在椅子上，优哉游哉地掏出手帕纸擦嘴。
栗苒压抑住了惊讶的目光，喝了一口汤说道：“你吃完了就先回去呗？”
“不用，还有半个小时就集合了，我回宿舍也坐不了几分钟，就在这里待一会儿吧。”
他靠坐在椅子上，开始看着窗外发呆，似乎并没有掏手机出来玩的意思。栗苒想了想，把兜里的古诗文册子拿出来递给他：“要不，您看看古文解解闷？”
宋瑀城也没有退让，笑着接了过来翻开看。这本册子刚买没多久，大部分书页还很新，只有后半部分非必备篇目才有翻动的痕迹。
宋瑀城接着栗苒中午翻开的地方看《过秦论》，随口问道：“怎么不先看前面的必备篇目呢？”
“开学以后每天都有早读，有的是时间背前面的。”
宋瑀城抬起头来笑：“你该不会是拿这个册子当小说在看吧？”
“没小说有意思，但是耐看，适合打发时间。”栗苒埋头喝了一口汤，“古文用语凝练，揣着没有小说那么沉。”
直到栗苒吃完晚饭，宋瑀城的目光仍然停留在《过秦论》上。他把册子递还给栗苒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军训完我也要去买一本。”
两人一起往班级训练场那里走，一路上收获了许多意味深长的打量的目光。栗苒颇有一些不自在，但两人目的地相同，她也不好找借口离开，于是只和宋瑀城分开了一些，把帽檐往下压了压。
宋瑀城看到女生的马尾辫从帽子下方伸出来，随着走路轻轻晃动着。也许是因为军训要求，她没有绑之前的发带，只用了一根最朴素的黑色皮筋。
宋瑀城有些怀念女孩之前发带飘飘的样子，忽然肩膀上挨了一股大力，紧接着，一道雄浑的声音传来：“哎呀，瑀神，牛逼啊！这么快就撩上妹子了！快介绍一下，哪个班的？”
宋瑀城无语地看着旁边追上来的沈浩，这家伙宿舍在自己对铺，中午吃饭的功夫就把宿舍所有男生都了解了一遍。得知宋瑀城成绩优秀，他就大惊小怪地喊他“瑀神”，连带着班上好多男生都开始叫他瑀神了。
“这是咱们班化学课代表，人家刚刚来帮忙抬水。”
沈浩转头，看着栗苒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一眼，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嘿嘿笑着：“原来是同班同学啊，你是叫栗子对吧？”
栗苒拳头硬了。她咬着牙说道：“我叫栗苒。”
“对对，看来我没记错。栗子啊，下次别去抬水了，多累啊，让瑀神找个男生和他去，咱们班那么多男生供他使唤呢。”
栗苒没再多解释，转身走向班级中女生们那边。沈浩看着她的背影，认真地和宋瑀城说：“班长厉害，这么快就和班上最好看的妹子说上话了，牛。”
“你要是实在闲得无聊，不如跟我一块去把音响抬过来。”
晚上各个班都要开晚会玩游戏，宏愿1班坐在路口槐树下的空地上，正在互相聊天。栗苒凑到女生里边，刚找了块空地坐下，旁边就有人递过来一瓶花露水。
“栗子，你喷一点花露水，晚上有蚊子的。”
是人美心善的于珊珊。这姑娘仿佛哆啦A梦，总能拿出各种各样的东西帮助周围的人。
栗苒在胳膊、脚腕上喷了喷，还了回去，听到陈文灿在问于珊珊：“待会儿的晚会是什么形式呀？”
“我刚刚听教官他们聊天，好像是击鼓传花，表演节目。”
“哦。”
“栗子，你上去的话你表演什么？”陈文灿看向了栗苒。
栗苒想了想，说道：“好像只能唱歌了。”
珊珊眼睛亮了，热切地问道：“你平时都喜欢听什么歌呀？我特别喜欢五月天！”
“我平时听的比较乱七八糟。”
两人正聊着，教官拿起话筒，晚会要开始了。
形式果然是击鼓传花。大家挪动着坐成一个大圈，周教官摘了帽子塞给旁边的男生。高教官一扫白天的严肃认真，闭着眼睛开始摇头晃脑地数着数字。
“十……九……八……三二一！”
高教官猛地睁开眼睛，全班同学盯着陈淞僵硬的表情哈哈大笑。陈淞被套路了，只好站起来走进圆圈，面朝着教官和王老师这边站定。
“教官，我没啥才艺。”
“没事，唱歌跳舞都行，实在不会，背诗也行。”
陈淞低头想了一会儿，开口了：
“朋友们，我请您吃——
蒸羊羔、蒸熊掌、蒸鹿眼儿……”
陈淞虽没什么相声天赋，但是显然记性不错，他慢悠悠地报着菜名，吐字很清晰。
“炸飞禽、炸汁儿、炸排骨、清蒸江瑶柱！”
好半天之后，他终于说完了，呼了一口气，众人听得有些发呆，大家都是第一次听龟速版的报菜名，还没反应过来。宋瑀城第一个拍手叫好，大家才后知后觉地鼓起掌来。
有了第一位倒霉蛋陈淞作为开场，接下来大家都提高了警惕，气氛越来越火热。栗苒紧盯着右边的陈文灿，看到她拿了帽子，就马上接过来扔进于珊珊怀里。几圈下来帽子都没有停在她手上，她呼了口气，对免于上场更加有信心。
过了一阵子，男生们那边似乎觉得一个个传有些无聊，开始隔着几个人扔帽子。扔帽子的不确定性更大了，人群变得热闹起来，帽子飞来飞去，跨度也变大了。
栗苒盯着那只可怜的帽子，沈浩手一挥扔到了宋瑀城的手中，此时高教官已经喊“二”了。宋瑀城一着急，力气使得大了些，帽子在空中划过直径，稳稳飞在了栗苒怀里。
栗苒措手不及，她抓着帽子还想再递出去，却看到周围的女生们都在笑着推她站起来。她认命地走到圆心，面朝王老师站定，余光看到宋瑀城双手合十，做了个“抱歉”的表情。
周教官亲切地问她：“这位同学，你表演什么节目？”
栗苒抬头看着远方暗沉下来的天空，开口道：“我给大家唱个曲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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