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暴已持续了数个小时。
天空是灰黄的，太阳成了一个忽明忽暗的亮点。
劲风卷起肉眼可见的沙粒，剐蹭着机甲表面。即便是坐在驾驶舱内，也能听见那些细微又刺耳的声响，折磨着人的精神。
向斯年坐在驾驶位，眉头微蹙，叼着支没点燃的烟提神。
面前操作台上，数个象征着功能正常运行的提示灯不时闪烁，在昏暗驾驶舱内格外显眼。
漫天黄沙对能见度的影响极大，就连雷达成像也受到干扰，本就只有两种颜色的显示屏上充满了细小的白点。
也就是向斯年艺高人胆大，才敢在这种极端天气下带领机甲队保持行进。
此行的目的地是一座名叫“彗星”的小型城邦，机甲队是来交换物资的，行程不算紧迫，理应暂时歇脚、躲避风沙。
未料彗星城的求救信号来得突然，向斯年考虑再三，最终决定带领部分队员冒险赶路支援。
眼下快要抵达，向斯年尝试联络彗星城，可不知是否受沙暴影响，只有断断续续的尖锐杂音。
他转而进行队内通讯，简短道：“彗星城依旧联系不上，大约两分钟后入城，各位做好作战准备。”
两分钟后，映入众人眼帘的是几乎粉碎的城门和毫无生气的破败街道。
“看来还是来晚了啊。”向斯年叹了口气，把烟点上。
自末世降临以来，类似的坏消息太多，他已经司空见惯，不会过多悲伤。
“下一步怎么说，老大？”
问话的人名叫钢锤，是跟向斯年相处最久、最要好的弟兄之一。
承认白跑一趟实在太受气。
“进去看看，找找有没有幸存者以及可以收集的物资。”向斯年一边说，一边操控机甲，进入作战状态。
他的机甲叫“夜幕”。
外表蜂腰猿背，流线型的设计显得机甲线条漂亮又霸气，是机甲队内最亮眼的存在。
作战方面的设计更是兼顾了速度和力量，只有防御稍显逊色。肩、腰、小臂等部位设计组装了若干排炮机，负责远程火力。背后嵌了一把巨镰，可在需要的时候作为近战武器，处理近距离目标。
值得一提的是，这台近乎完美的机甲，由驾驶者亲自打造。
向斯年操控夜幕抬起手臂，取下巨镰，握在手里，挥出斩断风沙的弧线。那锋利的刀刃仿佛能把沙粒都斩作更细小的两半。
他率先驶入彗星城开路。
风在楼宇间呜咽，街边随处可见支离破碎的尸体，过不了太久就会被沙尘彻底掩埋。
城中虽建筑的阻挡，沙暴影响稍小，但雷达成像依旧模糊，仍须加倍小心。
果不其然，入城后不久，数只机械犬突然从路旁建筑破窗而出。
向斯年反应极快，挥手一刀连斩两只，精准粉碎核心处理器。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几架无人机从反方向携炸弹袭来，向斯年果断发射干扰弹掩护队友，同时将无人机瞄准击落。
短暂几秒间，埋伏在周边的各式机械造物倾巢出动。
它们就是导致彗星城覆灭、也是末世降临的罪魁祸首，由饱含敌意和杀戮欲的AI控制，好似机械丧尸，与人类为敌。
机甲便是人类与之抗衡的唯一武器。
向斯年操纵夜幕，推拉操纵杆的动作精准又迅速，锋利的镰刃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干净利落将无数机械造物斩碎。
烟在不知不觉间快要烧到滤嘴，向斯年驾轻就熟地将操纵杆推开，腾出手，将烟头掐灭，随后重新握住自然回落的操纵杆，顺势朝下一个方向摆去。
这架黑色机甲的动作始终保持流畅，根本看不出来驾驶者抽空开了小差。
此次遭遇的机械造物虽数量众多，但并没有应对起来较为棘手的特殊机型，大概入侵彗星城已然多时，精英部队已经撤离。
很快，附近再看不到有行动能力的机械造物，不过在全面搜城结束前，不能完全放松警惕。
现在看来，幸存者和物资尚存的可能性不大，眼下最稳妥的选择是找个完全的地方躲避沙暴，以防机甲在极端天气里出现故障。
向斯年刚有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做出决定，队伍侧翼突然传来意料之外的爆炸声。
火顷刻间烧了起来，在风沙中亦迟迟不灭，只有浓烟被刮得飘远。
二队负责人传来通讯：“报告，39号机甲自爆，似乎是被飞溅碎石卡住了重要机口所致。驾驶员已顺利逃出。”
“他妈的，怕什么来什么。”
向斯年话音未落，爆炸点周边的建筑受到影响，一大半的墙面轰然坍塌。
该爆炸强度原本不足以炸塌一栋楼，但那栋楼早就在机械造物的侵袭中变成了危楼。
“全队都有！就地找背风处待命！”
命令发出，在一众收到回复中，有人报告在刚才的坍塌的危楼里发现了幸存者。
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短暂犹豫过后，看在机械造物被抹杀干净的份上，向斯年亲自驾驶机甲靠近废墟，打算冒风险前去一探究竟。
他用机甲左机械臂做支撑、暂时稳住坍塌情况，将右机械臂作为桥梁，然后扣上防沙面罩，打开驾驶舱门。
无数黄沙随劲风灌进来，向斯年顶着强压，爬出驾驶舱。
“肯定没救了，老大。”钢锤劝他放弃，“你也不看那楼都塌成什么样了，周围不安全。”
“把机甲开过来搭把手。”向斯年迎着风沙，踏上机甲的机械臂，“很快搞定。”
钢锤抱怨了两句，但还是乖乖听话。
向斯年敞开的外套在劲风的吹拂下自由摆动，贴身薄衫下是强壮结实的躯体，隐约可见腰线和腹肌。宽松的工装裤角被掖进野战靴，硬质鞋邦勾勒出踝部曲线。
高度令人炫目，但他却能稳健地顺着机械臂行走，很快便抵达楼层上方，随后轻盈跃下。
钢锤用机甲帮忙取走了靠人力难以挪动的大块石料，向斯年因此得以接近幸存者——
受困的是一位妇人和一个尚且年幼的孩童。两人相距几米远，皆被压在了坍塌物之下
妇人一动不动，孩童正在啜泣。
向斯年走上前，观察了一会儿，然后单手缓缓掀起盖在孩童身上的石板。
这孩子是幸运的，身边落了一块足够坚硬的碎石，大块石板后一步砸下，留出了足够大的空间，大部分重量并没有压在他身上。
因此，他除了擦伤和惊吓并无大碍，甚至还能自己爬起来。
保险起见，向斯年还是向小孩确认道：“身上有没有很痛的地方？手脚活动都正常吗？”
“这里……这里特别痛……”
小孩指着自己渗血的膝盖呜咽，腿疼得发抖。
向斯年看了看，确认只是皮肉伤之后安慰道：“伤得不重，小男子汉坚强点。”
说完，他把小孩领到背风的地方，省得他将沙子吸进肺里。
钢锤评价道：“看走路姿势，感觉这小子没事。”
“是，但那妇人就说不好了。”向斯年试着抬起她身上的重物，他力气不算小，手臂肌肉隆起，但无论怎么用力石板都纹丝不动，“小孩儿，她是你什么人？”
“是……是我妈妈……”小孩后知后觉自己母亲被掩埋、生死未卜，哽咽着求向斯年要救她。
向斯年暂时作罢，蹲下身，试探妇人鼻息。
“女士？能听到吗，女士？”他大声呼唤，试图激起她一些反应。
几秒钟后，妇人睁开了眼，但目光涣散，意识仍然不清。
“能感觉到被压住哪里吗？痛不痛？”
向斯年一边说一边示意钢锤驾驶机甲靠近，协助自己掀起妇人身上的石料。
虽然冒然减压有风险，但妇人的大半个身子都被压在下面，情况不明，根本无法施救，况且四周不确定因素很多，时间紧迫。
妇人没什么力气，小幅度地摇头。
向斯年趴下身子，打开面罩上的探灯，朝缝隙内张望，指挥钢锤慢慢来。
“女士，如果你感到疼痛就告诉我。”
原本以为能沟通，说明妇人状态不算太差。
但当明亮的探灯扫到一抹猩红，向斯年眉头皱紧，预感不妙。而随着掩埋物的进一步抬升，他终于看清妇人的伤情，出于震惊瞳孔一缩——
只见她下半身已经在重物的碾压下变得血肉模糊，内脏和骨骼混在碎石里分辨不清。
此时能尚有一口生气完全是靠着激素作用硬撑，她绝无任何生还的可能。
向斯年哑然，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向妇人开口。
“很糟糕……对吗？”妇人有气无力，声音细若蚊鸣，“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她嘴唇没有一点血色，随着时间流逝 ，瞳孔也开始散大。
向斯年并不是感性的人，他选择实话实说：“恐怕是的，女士。”
妇人缓缓伸出手，朝着向斯年所在的方向。
向斯年垂下目光注视着，没有躲，任凭她虚弱地抓住自己手腕。
“那些机甲……你是从黎明城来的……”
“对，我是城主。”
妇人几乎是回光返照般地撑起身子，攥住向斯年手腕的力气加重：“我的儿子，他叫林迁……求您……带他回黎明城……”
“黎明城恐怕没人能照顾他，女士。”
向斯年面无表情，即便面对将死之人，他仍保持着绝对理性——资源有限，黎明城早就不再接受更多人入城。
“他很乖，可以照顾好自己……只求您……收留他……”说着，妇人淌下两行血泪。
向斯年平静望着妇人眼中的神采一点点暗淡下去，最后抽回视线，看向身后的孩童。
“妈妈……妈妈怎么了？”
小孩攥着衣角，努力忍住哭闹，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涌出眼眶。他抹了把脸，泪水、鲜血和泥沙就这么混在一起，楚楚可怜。
彗星城已经覆灭，在无家可归、无人依靠的情况下，幼子将要面临的结局是显而易见的。
小孩趴跪在母亲尸身旁哭成泪人。向斯年站起身，插着腰，神情复杂。
这几年间，彗星城并非覆灭的第一个城邦，向斯年拒绝了不知多少次难民的乞求。钢锤在催促他尽快返回机甲，可眼前的孤儿却让他挪不动步子。
这孩子瘦极了，两片单薄的肩胛骨将衬衫撑出了一个略带弧度的平面，四肢更是肉眼可见的骨感，就像只随时毙命的幼猫。
“喂，你想什么呢？”钢锤不断催着，“当初说黎明城不再接收新难民的不是你自己吗？”
向斯年发出一声叹息，像是做了某个重大决定。
只听他对那小孩说：“没办法了，你以后就跟我混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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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孤儿【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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