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报告的时间里，甘鹭带着那个孩子走了，显然，孩子在这里有一个属于他自己的房间。
吃小蓝片，清理装备，洗澡换衣服去下一层楼。甘鹭对照着拷贝来的绿洲官方的电子文件《放射性物质去污处理指南》一项一项地仔细核对过去，确保没有遗漏。可以看得出她刚接触这套流程没多久。
“你居然有辐射净化仪！你还有小蓝片！”林小猹对此吃惊，这不是绿洲据点的才有的标配吗？
“上周换的。”
甘鹭继续在屏幕上操作：“我先开设一下你的医疗档案，需要你的证件号、住址、通讯……通讯号码现在肯定无效了。”
“而且你也不可能办过证件。”那会她还没出生呢，她继续自说自话：“住址如今没有意义。你不介意的话，我就只登记姓名了？”
“等一下......真的有人会用真名吗？”
“当然，医疗系统本身就有**保护。你要是有自己惯用的假名也可以。你现在在软件里留档案，所有荧墨科技旗下的医疗中心都会统一记录，这样你后续的医生就能直接调取你的过往医疗记录。”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像这样需要扫描的检测，短时间不能连续进行的，不过，你们组织研发的药效果很好，你可以事后吃一片。很多人要等到几年后病变了，才来找以前的记录，结果连当年登记的号码都想不起来。”
林小猹：“好吧，我至今为止只听说过你们这一家医院。”还是一家地下医院。毕竟地面上几十年前的档案系统已经全被炸飞了。
“......那就填我的名字吧。”她无所谓地在资料姓名栏里写上“甘鹭”，让林小猹看了一眼，确认自己的内脏扫描影像。
林小猹还在绞尽脑汁的回忆，之前有没有在小镇或者绿洲体检部见过类似的扫描设备，得出的结论是没有，又松了一口气。
“你想去楼下休息，还是继续在这里继续等着？”她指了指旁边的金属凳子。
“那就……”
她话还没说完，一个机械声音响起。
【研究员甘鹭，已经到了您的进食时间】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但是林小猹第一时间只注意到，这里居然还存在没罢工的电子设备，真是神奇。内城很多地区的磁场全部都是严重混乱的，无法使用任何电子设备，包括通讯。也是因此，太多的遗言和死讯都没被及时传达出去。
甘鹭不为所动，林小猹猜到这里的食物应该在早上被她同行的队友们带走了。
“你，饿了么？我包里......”她刚想说她包里还有窝窝头，就记起自己出门前把食物都留在家里了。
“不用，我只能吃一些特质的东西。”
“稍等我一会。”
她走向隔壁玻璃后面的一个房间，林小猹透过玻璃看着她脱掉防护面罩，以及拆掉防护服手部的装置。
她皱眉盯着她露出来的那双手——光看她的脸，她完全想不到甘鹭有这样一双手。
她的手肿胀而苍白，并不是吃多了带来的健康丰腴，而像是被泡发涨大过的皮肉。林小猹早几年在绿水河见过很多飘来的尸体，有人把他们从河里捞上来烧了，对此印象深刻。
她说的“吃”，就是拿一根输液管，往筋脉注射了一包姜黄色的液体。
原谅林小猹贫瘠的文学水平，她只能拿一些见识过的东西来比喻，而这些意象又大多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觉得甘鹭的“食物”更像一袋烫伤渗出的组织液。
“愿意帮我一个忙吗？”
甘鹭挂好输液袋，推着支架走出来，在那个柜子装着手枪的柜子底下翻找。
“你先说。”
“我们要回到地面上，把它死掉的部分砍断。”
“我拒绝。”
“我会给你报酬。”
林小猹盯着那一柜子的枪：“成交。”
虽然她没有向林小猹解释缘由，但是林小猹知道——清理异种残骸，防止污染潜在耕地，是拾荒者必备的环保素养。
**
说真的，她真的很后悔。
如果时间倒流，林小猹绝对不会答应来清理这玩意。
“呃……所以你打算拿什么把它砍断？”
这异植露在表面的茎，直径比她们俩捆在一起还要粗，用她那把小刀，得割到什么时候？
“没有你想的那么坚硬。”甘鹭递给她一把一人高的方头铲。
林小猹接过，尝试性地往下压，这破地方植物居然异常轻松地被破开了，她本来还害怕它又爆汁液，但里面什么都没有。
质地像是切开一块湿润的泥土，内部让她想到小镇种植的一些块茎植物。
“这能吃吗？”
她下意识说出这句话，然后理智才反应过来，自己真的是疯了。
甘鹭转头看她：“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没什么！我在自言自语。”
甘鹭费力地搬起那一节被斩断的根茎，然后随性地把东西抛远，像是抛掉一节医疗废物一样。
“我们还得把它运送的更远一些，确保它的魂灵不会吵到我们。”
林小猹知道，有些神神叨叨的教会——小镇就有，里面的创始人就是个写书的，她的创世纪新编传播广泛，在绿洲都很火，甚至本人来学校开过讲座。她自称在核爆炸后灵魂出窍，遇见了神明，得到神启重获新生，所以要把神的福音也传达给别人。那些教会成员的说话风格就像是眼前这个女人一样。
学校也欢迎神职人员的讲座，态度比较无所谓，毕竟世界都这个鬼样子了，无奇不有，也许只是想在某些角度上展示自由开放。老师告诉他们：“你们可以不认同那些理念，但是要尊重这些传道者”。不过她的家人非常忌讳谈论这些，硬要说的话，态度刚好相反：你甚至可以去信仰那些教条，但是别理睬那些神职人员。
言归正传，林小猹并不理解甘鹭的举动，她问道：
“你不如直接烧掉它，有燃料吗？”
“森林不能放火的。”
林小猹：……我竟无言以对。
两人把这茎脉搬得更远，往深入森林的方向搬。由于太重，每搬几米路，就得停下喘一会气。
女人在休息时间就会开始念念有词，用的是一种方言，林小猹听了一会，直觉这也不像祷词，却也没有探究的意愿（愿意搬这个东西本身就很奇怪了好吗）。
但过了一会，林小猹终于忍不住：
“别念了，你现在的声音特别适合讲鬼故事。”
一说完就后悔了。她和这个认识半天的奇怪女士关系还没有好到可以开玩笑，于是又圆了两句话：“我们现在像是在抛尸，不过，谁会在荒郊野岭讲鬼故事是吧哈哈。”
她用手电晃了晃旁一边的树。
她那两天刷直播间的时候，看到过鬼屋探险的标题，封面就如同她现在所在的场所——一片漆黑，连月亮都没有。
啊，好遗憾，应该点进去看两眼的。
“我的确想起一个鬼故事，很适合现在讲。据说，如果只是梦到去世的人，那不算大事，但如果去世的人在梦里主动和你讲话，那可能暗示你有凶灾。”
“某一座小镇几年前经常发生失踪案，有人说那些失踪的人被杀了，凶手抛尸的地方是一片松木岭，因为死者的魂魄就会附着到周围的树上，这些树长得像杀人凶手拔刀的姿态。后续有人来到林中探险，失踪的人越来越多，于是那片松木岭……就有了诅咒的传闻。”
“有人说梦见死掉的人告诉自己，恳求自己去林中伐木，把自己的魂魄带走。于是他们醒后就去委派伐木工人，离奇的是，伐木工人之后纷纷在林厂因为意外去世了。这几乎坐实了诅咒的说法。”
林小猹：“听上去一点都不可怕，从来没有确切证据表明人死后还会有魂魄。”
林小猹是一个纯粹的无神论者。哪怕那个教会的作家，说她遇到了外星人然后死而复生，她说不定对此还会持怀疑态度。
可是她说自己遇到了神，那就只能让她当听个笑话了。
她其实很容易被鬼故事吓到——如果是她妈妈和拾荒队的列猴大叔，或者是那些资深教会成员讲的话。但甘鹭的表述实在平铺直叙，没有什么诡异的氛围，她总不可能自己吓自己吧。
“被你看出来了，这其实是一个冷笑话。后来，当地的警署前去调查，然而还没有等他们做出什么，诅咒再也没有发生过，也没有人失踪了。”
“原来，为了节省人力成本，委派的伐木工人都被换成了派克索具的机器人。你知道的，机器人是不可能做梦的，于是再也没有人被入梦诅咒了。林业公司也没有再多付过一笔保险金。”
林小猹：我现在应该笑一下吗？
“其实你应该相信，人死后会有魂魄。”甘鹭自己倒是笑了一下，“不是有句话说，要每天要训练自己去相信六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林小猹接话：“我记得这个！是谁对爱丽丝说过的话。”
她已经过了爱听幻想故事的年纪了，但在幼年时听过的这个章节中，她确实记得这个细小的片段，也许是讲述者对这个篇章投注了更多情感。
“你记错了，你真的不知道这个？”甘鹭想到林小猹的年纪，“至少会有人讲给你听。”
“我真的看过！”林小猹按了按略微酸痛的脖子，“《爱丽丝梦游仙境》，我现在想起来了，我妈妈给我讲过。白皇后她说她要每天要花半小时练习，甚至能做到在早餐前就相信六件不可能的事情。仙境的逻辑和做梦一样。”
“不，你完全说错了，或者说，我们完全说的不是一回事。”甘鹭难掩惊讶地看着她。
“这是一则巧克力广告的台词。”
“它太知名了，你走在大街上，随便找人，十个人里有九个都能说的出来，剩下的那个是莱芦莎出厂的机器人。”
“你真的不知道？”
林小猹扭过头去：“……听起来很无聊。”
“差不多了，先就搬到这么远吧。”甘鹭一边摆出收工的手势，一边语气中升起兴奋。
“等回去，我就给放给你看。居然真有人没看过……”
**
据说非常非常久之前，人们的夜间活动就是一群人聚在一起看电视。
但林小猹从来没听说过有人捡到电视机。光脑的投影功能早就取代这种老物件了。
她家人从未聚在一起看过影片。战前的艺术高度发达，然而学校也只给他们播放过那么一两部英雄题材的电影。前往火星的富豪们临走前带走了所有珍贵的文化资料，原有的数字储存系统被彻底销毁，不留备份，服务器集群早被炸了。
但是老式的广播电视的信号里，还留存着一些过去的影片，可以用绿洲那些艺术家收集的老古董播放。当然，光脑也能直接播放，需要用到旧版的影视插件。不过，捡到这种插件的概率就像是捡到一张完好的纸币——被某些人放在收藏品保险箱。
林小猹走了一遍“清理”流程，跟着甘鹭到地下二楼等待，同时楼上在进行清洁程序。
地下二层，这里几乎是一条环形走廊的设计，两边房门紧闭，中央头顶有一个显示屏，和楼上那台检测机器的款式很像。
“我直接播放给你看吧。”甘鹭招呼林小猹坐下，自己走到显示屏边上，她操作了几个按钮，关掉了屏幕的“屏蔽个性化推送”设置。
然后两人静静地在一旁等待。
一分钟后，显示屏连环播放起了广告。
【全息游戏《虚拟创世纪》即将公测！女巫原作改编，见证一个世纪的技术奇迹！】
【乘风破浪的黑料咖！爆款“无限流”居然请来了他们？全员恶人齐聚冒险！畅游平行宇宙！】
【什么？链龙娱乐要破产了！什么？链龙娱乐要破产了！什么？链龙娱乐要破产了！！！不！！那我的虚拟老婆该怎么办！——原来是噩梦，不用担心，链龙X荧墨，联名推出新型技术，只要一个小手术，一键删除你的坏记忆，即使是分手、破产、失业…彻底遗忘痛苦！明天又是美好幸福的新生活！】
林小猹无语：“这都是什么鬼？你究竟要给我看什么……”
虽然她嘴上这么说，但从她的神情就看得出来，对于这些很奇怪，她完全理解不了的东西，她还是看得津津有味。
甘鹭：“碰运气……这里一共有一百八十三种广告。完全随机。还没播到呢。”
“不是没有网络了吗？你为什么还能看广告？”
甘鹭向她解释，这是一个医疗数据插件的更新包自带的广告，都是二十多年前的老库存了。
她看林小猹此刻投入看广告的神态，没有继续展开谈论这些事情打扰她。
很快，林小猹就看到了熟悉的场景。
松木岭，抛尸，诅咒，冒险家，警探。
是先前女人给自己讲过的鬼故事。
她承认，这个原故事真的很吓人，寒气森森，不管是声音还是画面，让她两股战战。
她被最后闪现在屏幕上的字体吓到。
【派克索具最新研发！雇佣荣光353型机器人从事高危工作！为您保驾护航！】
林小猹又从紧张到无语：鬼故事…？这不还是广告吗……
“你不会在这里看了二十年广告吧？”
甘鹭：“是啊，也没其他能看的了。”
十五分钟后。
“就是这个。来了。”一旁昏昏欲睡的研究员突然打起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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