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摇了摇头,眉眼间有股算得上偏执的坚持。
“可时代需要好人啊,一个坏透了时代,就更需要好人了。”她的声音温柔却坚韧。
槐今的心脏颤了颤,她手指紧攥,垂眸声音喑哑地反驳道:“没有人会记得。”
“姐姐,我叫安西亚,是花朵的意思。”
“这个名字是曾经和我一起生活的大姐姐给我取的,她说哪怕在废土之上,也能长出希望的花朵,我很喜欢我的名字,现在我把她告诉你……”
她抬起头,温热的指尖径直牵住槐今牢牢紧攥的手,嘴角绽放出一抹如盛开的鲜花般靓丽的微笑。
“你会一直记得,对吗?”
槐今愣了一下。
身高的差距让她在被这个名叫安西亚的小女孩牵起时,不自禁朝侧面前进了半步,那道被她遮挡的光束便尽数泼洒在安西亚的笑颜上。
二人由面对面,槐今对着城外远山猩红翻涌的浓雾,安西亚对着内城区高耸屹立的琼楼玉宇,到站成一条斜线,并肩沐浴着落日的余晖。
“安西亚……”
槐今轻声重复了一遍小女孩的名字,袖口遮挡下,手腕灰白的骨镯盈盈闪烁出淡紫色的光辉。
废土之上,真的能长出希望的花朵吗?
末世之中,真的能有长命的好人吗?
极灾之下,真的能有人记得所谓的英雄吗?
一个个问题涌入她的脑海。
槐今鲜少困惑,迷茫,那些本不该影响到她的情绪纷至沓来。
她顿了顿,对安西亚道:“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忘记你。”
就像她作为时空穿梭者游历于各个位面,遇见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人,与他们擦肩而过,与他们相知相识,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将他们遗忘在记忆的长河。
她也曾回过头,想拾起那些记忆碎片。
可一张拼图可以拼凑,数百张不同维度,不同身份的记忆如果合并在一起,恐怕她的大脑都无法承载。
这也是她自从进入时空局来,即使打心底不愿,却不得不从众的一项选择
——淡忘位面记忆。
至于位面中生活的芸芸众生,他们的记忆就更加虚无缥缈。
肉身死,灵魂散,尤其是在人命最为脆弱的末世。
就像那些人。
槐今的视线扫过遥远处,那几具不久前丧命于红目蛛口中的残尸,和那些在克利斯丁及他手下黑旗军枪口的逼迫下,尽管心中愤懑却仍抱住头颅,卑微地蜷缩在窝棚口的大片大片人影。
他们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掌握,又何谈长久的记忆呢?
“那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安西亚眨了眨眼,稚嫩恬淡的笑颜依旧,忽然问道。
“我叫槐今,木鬼槐……”槐今张了张口。
就在这时,她的太阳穴猛地一跳,先前记忆中那些似曾相识的画面再次涌现。
也是黄沙滚滚,硝烟弥漫的废土,也是破晓的日照刺破堆叠的层云,也是一道年幼的声音仰望着她,询问她的名字。
不知为何,槐今又重新更改说辞道:“槐木的槐,今夕复何夕的今。”
回答落下的那一刻,她反而觉得像是悬挂很久的石头终于落于心底。
“槐今姐姐,我记住了。”安西亚道,“不管你记不记得我,我都不会忘记你。”
透过安西亚如夜色般静谧的浅棕瞳孔,槐今能清晰瞧见她的脸庞占据了视线内最大的范围。
如同照镜子般,她也是头一次如此认真地在他人的眼里观察自己。
时空局的力量停滞了她年龄的增长,瘦削而清秀的面容与她头一次接到位面工作邀请函时毫无变化,甚至连那几缕发丝,都一成不变。
可槐今再次合眼,又张开,却看见一张又一张揭不开的面具覆盖在她的脸上……
光滑锃亮的深色金属涂层面同样反射出她的身影。
深蓝色的落地窗外仿佛凝固的墨水般黑漆漆一片,灰色的理石纹路墙壁让诺大的房间徒增些许空寂,头顶正上方与四周却不缺亮堂的白光将她犹如舞台中央的主角般照射。
槐今站在一具处于待机状态的覆面机械卫军身前,目光凝重。
她的手中捏着一片薄薄的银灰色金属芯片,细微的雷灵力犹如丝线般蜿蜒着攀升。
槐今停顿片刻后闭了下眼睛。
随着张贴在机械卫军胸口凹槽处,伴随落地窗缝隙涌入的微风颤动着摇晃摆动的引雷符自四周向中心自燃,她的嘴唇动了动,默念出几句咒法。
紧接着,似是与她的意念产生链接,虚空中像是出现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芯片微微摇晃着上升至半空,再缓缓向凹槽的方向移动。
槐今的额头冒出一层星星点点的薄汗,嘴唇微微开合,平举在半空中的手臂也开始摇摇欲坠地颤抖。
再坚持一下,就差最后一步,说不定能成……
她的瞳孔不断收缩,牙关紧咬,眉头蹙起,尽可能放慢呼吸的节奏,控制周围淡薄的灵力凝结在一个极点。
然而下一刻,芯片从半空中坠落,径直摔在映照着金属光泽的地板上,发出刺耳的脆响!
与此同时遭受灵力的强烈反噬,槐今的大脑也骤然产生一股眩晕。
她下意识探出手掌扶住身旁的外物以支撑自己踉跄的身躯,可消散的视觉无法为选择提供帮助,鲜艳的血痕骤然出现在她病态苍白的皮肤上。
“还是失败了……”
时空穿梭时一次次的重伤已经让她几乎忽视了这点微弱的疼痛,槐今凝视着手心粘腻的鲜血,喃喃自语道。
阴影处走出一道身影,稳当地搀扶住她的肩胛。
“槐今,要休息吗?”
冷淡的音色环绕在她的耳畔。
槐今偏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熟悉的碧蓝色瞳眸。
德尔罗伊换下了一贯的军装,也难得没有戴他那枚彰显逐日区元首地位的精致的金日徽章,浅金色而柔顺的发丝垂落在白皙的面颊,比起残酷末世的领袖,倒更像极灾前钢琴与红酒浇灌的贵族。
“嗯。”槐今轻声应答。
精神的疲惫加上以眼下的灵力恢复程度,她有十分把握应对风险,所以这回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
身体接触到柔软的皮质沙发,槐今后倾着倚靠在沙发背上闭目养神休憩了一分多钟,才重新缓缓睁开双眼。
“你在门外站了足足一个小时零十三分钟,这是看实验失败,终于舍得进来了?”她侧过面颊,慵懒的神态下带着一丝打趣道意味。
“我自己的地盘,我都得站在门外面。”德尔罗伊笑吟吟地叹了口气,同样对向槐今的目光,慢悠悠道,“就这样了你还笑话我。”
槐今面色淡定地一本正经否定道:“是你担心机械卫军的机密泄露,也是你提出一百三十一层的安全系数最高,元首大人,做人得讲道理。”
德尔罗伊被毫不留情地噎了句也不生气,指尖在沙发一侧敲击了几下,正好和挂钟指针的走秒声重合。
“确实,这么想来是我不讲道理。”清冷的音色回荡在安静的房间,那双碧蓝的眼睛顿了顿,忽然定格在槐今手心一抹刺眼的鲜红。
“怎么又流血了……这会去医疗所?”
顺着德尔罗伊的视线,槐今瞥了眼掌心的伤口,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不用,又不严重,到时候还没见到若娅博士,伤口都愈合了。”
停顿了片刻,她忽然指向不远处墙壁转角的菱形玄关。
“能帮我递一下那几张空白符纸吗?正好引雷符剩得不多了,趁它愈合前我顺便用这血再画些,好过让它白流。”槐今笑眯眯道。
德尔罗伊幽幽地瞥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按照槐今的指示从桌上取来一叠崭新的空白符纸。
符纸皆裁成长方形,用的材料也仅是逐日区最普通的纸张,不过每个都是槐今亲自上手完成。
她裁剪时格外细心,几乎连细节上的瑕疵都难以发现,上面还以笔刀雕刻出淡而浅的纹路。
诡异而神秘的样式像是一张异形的经幡与一个倒转的五行八卦阵交错着重叠,就连刀锋走势都与众不同,除了她本人,应该再难有光凭纹路效仿的可能。
槐今用右手指尖略过伤口边沿,鲜血在她的手下仿佛比墨还要流畅,依照着已然烙印骨髓的意识笔走龙蛇,潦草却不失游刃有余的风姿。
不知道是在医疗所修养的那些天被若娅当成药罐子喂了一堆营养剂补品,身体恢复有了成效,还是锻造法器成功为她带来了积极的连锁效应。
伤口不深的前提下,她大概绘制了六七张引雷符,血就不再往出冒了,和当时针扎一个微米计算的小口便血流不止的情况相比,已经算得上质的飞跃。
毕竟槐今忽略疼痛是一回事,没苦硬吃是另一回事。
没有特殊情况,让凝结的伤口崩裂这种奇葩行为槐今做不出来。
“这两张引雷符我做了特殊标识,虽然还是消耗品,但关键时候可以透析我的力量,和这里的雷电产生共鸣,攻击的威力大致抵得上一枚狙击枪子弹,防御同理,能挡下远程炮九成以上伤害。”
描绘完最后一笔,她便抬起头,抽出其中的两张刻意驱动骨镯力量,在边角覆了一丝如同导火引线般的荧光雷纹,而后递至德尔罗伊面前。
“你把他带在身上,只要我还在这座位面就一直管用,算是作为在外城区杀死那只红目蛛的赔礼。”
虽说她与克利斯丁理念不合,原则上斩杀畸兽也没什么问题,可间接对逐日区造成的影响也的确不容小觑。
先前出现反叛者暴动正是出现在她坠入这座位面的当天,现在再来个神迹降临一说,如果有心之人借题发挥,她恐怕会成为其中一个理由。
比起和德尔罗伊还算敞亮的交易,她更厌恶的则是被迫入局。
“你的心意我收下了。”德尔罗伊笑着接过引雷符,捻在指尖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眼,而后动作优雅地收起,“但不用算作赔礼。”
迎着槐今的注视,他再一次起身,从沙发对面黑曜石雕刻的茶几底部取出一个略显违和的药箱。
冰凉的愈合剂喷在槐今的手掌上。
“逐日区的政权要是这么容易动摇,我这个做元首的早就被推翻无数次了。”他语气淡然,仿佛完全没有把那些反叛者放在心上。
“至于红目蛛,一只畜牲而已,用得好了的确是件趁手的武器,可如若失控每一秒的存活都可能为中央适城造成覆灭的隐患。”
“当年人类便是因为盲目的自信失去了地表主人的地位,现如今我们更应汲取教训,说到底这件事是克利斯丁太过张扬,也是我管理不周。”
槐今微微皱了下眉,疑惑道:“不是你授意的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