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今姐，这一步不对。”
许木兰侧弯下腰，将手指放在机车前置光屏的侧方，一边说着一边依次按下纵向排列的几个按钮。
“机车首尾的攻击装置需要变化成战地强攻模式时是先四后一，变回来才是先一后四，你刚才按反了。”
话落，她直起身转头看向槐今，却见槐今的目光还卡机一般地停留在一开始屏幕正对面的位置。
“槐今姐，你有在听吗？”许木兰问道。
槐今迟疑了片刻，这才回过神点点头，空洞的眸光透露着一种是个人都可能看出来的心不在焉。
“我知道了，下次会注意。”她回答道。
注视着槐今两侧散发遮挡下面无表情的苍白脸庞，许木兰叹了口气，瘦而有力的手掌一把抓住她温度明显低于正常人的臂腕从机车上移开。
“槐今姐，你的状态很差，虽然这是在我们训练场里，但开车的时候走神还是很危险。”许木兰关切的语气里夹杂着几分不容拒绝的坚持。
她牵着槐今的手径直就往旁边的室内休息区走去，将槐今按坐在椅子上，稚嫩的脸庞格外认真，“时间我们有的是，等休息好了再继续也不迟。”
槐今本来想着借机车学习转移注意力，但经过接连两次最基础不过的简单操作失误，也意识到自己纷乱的心思一时半会怕是不能被其他事情掩盖了，于是没有拒绝许木兰的一番好意。
确定槐今可以一个人待着后，许木兰便贴心地带上门离开了休息区。
周围复归寂静。
头顶的白光将槐今本就白皙的脸庞照得更为苍白，她的眼底略显乌青，微微垂着头看着自己结痂不久的掌心，灰黑色的瞳孔微微震颤。
前一晚……不！
确切说应该是不到三个小时前才知道的，那些足以颠覆她对这座位面认知的经历还徘徊在她的脑海。
那是一个天大的秘密，一个连她都险些蒙蔽的秘密。
时间随着思绪逆行倒转……
三小时前，云端。
槐今几乎下意识从沙发上弹起！
她目不转睛地凝望着落地窗外以肉眼可见速度从漆黑深夜瞬间转至清晨的天空，大脑飞速运转。
“有问题，而且问题很大。”
槐今深吸了一口气，注视着德尔罗伊碧蓝色的瞳眸，沉下翻涌的思绪，接连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就算你可以利用天芒终端的芯片磁波控制逐日区内所有人忽略时间流速的失常，可据我所知，中央适城还有近三分之一的人属于没有进行芯片植入的星火区，他们总会察觉到异样。”
她顿了顿，“还有外城区。”
“以模拟生态系统的辐射点为圆心，辐射波纹为半径，整座中央适城受其的影响程度是自内向外递减的，换句话说，外城区受其的影响效应远不足以让他们彻底忽略城外自然规律的影响。”
“这样一来时差造成的紊乱就会格外强烈，一万个人中哪怕有一个人发现屏障内外时间流速的不同都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动乱，这些你都考虑过吗？”
蝴蝶效应产生的连锁影响不可估量，她不相信站在这层维度的德尔罗伊会因为意气用事忽略细枝末节的疏漏。
以及其口中提到的十三年前的那段过往。
就算在时空局穿梭各个位面后，她会利用特殊手段淡忘相关记忆，但这方面的度她从来都谨慎把握，绝不会出现抹去重要经历的失误。
而且仔细想来，自从坠入这座位面她确实不止一次感觉到似曾相识的异样，两次重伤昏迷期间，以及两次在外城区和小女孩安西亚的交涉，她的脑内都有闪过碎片状的记忆画面。
所以很有可能德尔罗伊并没有说谎，她确实丢失了一部分的记忆，更有可能根本就不是意外，而是与她那个早就不对付的顶头上司有关。
比起经历这件事后她将以什么态度面对德尔罗伊，槐今更多的却是想弄清楚模拟生态系统的运行原理，和属于这座位面更深层的秘密。
如果她真的被迫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不管那些记忆是否重要，她都必须得把它们重新找回来。
然而德尔罗伊接下来的回答，却再一次洗刷了她的认知。
“经过天芒探测器和白旗军出城的证实，所有血雾弥漫之处，时间和空间的概念都被吞噬无余，至于芯片……”
他顿了顿，唇角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看向槐今的目光尤为温和。
“那些自诩绝不会接受科技改造人类身躯的星火派或许怎么也想不到，在他们接受模拟生态系统庇护的那一刻开始，一枚隐形的芯片已经根植在了他们的身体里。”
“如同种子一般随着模拟生态养分的浇灌生根发芽，想来比逐日区的基因改造还要深刻。”
隔着落地窗清澈的玻璃平视遥远处，德尔罗伊幽蓝的眼眸在冉冉升起的日光照耀下却像燃烧着熊熊烈火，充斥着理智与优雅掩盖下真实的癫狂。
“那次劫后余生，中央适城得到了短暂的恢复间隙，我试图回到塌陷的云端旧址去寻找你的踪迹，却意外发现了半本陈旧的手记，我母亲和模拟生态系统最终研发者东曙国曲博士共同留下的手记。”
“那上面记录着极灾前首次发现血雾迹象的时间地点，基因改造的可行性，以及将模拟生态系统与超人工智能连接的方式，可以说逐日区的发展不过是踏着前人的脚步，只可惜剩下的一半不知所踪。”
以槐今的脑子，话到这份上先前谜团的答案显然相当于摆在明面了。
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甚至在她穿梭的几十个位面中都没有先例，可如今却切切实实地发生在她面前。
天芒端脑和模拟生态系统的连接欺骗了所有人。
中央适城的时间是虚构的，日升月落，昼夜黑白，甚至他们感受到的分秒流逝，全部都是依靠模拟生态系统的科技手段捏造出的结果！
回想起来，难怪德尔罗伊从一开始便说中央适城既是极灾之下的一座保护屏障，又是圈禁人类的巨型羊圈。
难怪他耗费近六成的资源推进科研，甚至不惜打造出外城区这个培养皿，也难怪明明逐日区有吞并星火区的资本，却只是铸造一座金属围墙将两区割裂。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极度自信的疯子试图以凡人之躯凌驾在位面法则上的试探，而其中的导火索则是一段冥冥中和她脱不开干系的过往。
她原本打算将这座位面当成一个暂时驻足的营地，待法力彻底恢复，完成交易中附着自然力量到机械军团芯片上的承诺就想办法离开。
但现在看来，在解开所有谜团前恐怕没法轻易脱身了……
思索之际，一阵剧烈的开门声犹如寂夜中突然响起的夺命铃般，将槐今的思绪用力扯会！
她的目光顿时清明，脉搏砰砰地跳动着，微微张开口用尽可能规律的呼吸平复悸动的心脏，左手也下意识从口袋中掏出一张引雷符置于身前。
然而侧过头，透过刚打开又被合上了一半的门缝，却对上了踉跄着倒退一大步的……
查理？
“我去！灵异事件啊！”
只见查理扯着嗓子嚎叫了一声，跟见鬼似的就朝后方蹿去。
槐今沉默：……她有那么恐怖吗？
她把散乱的碎发别在耳后，静静地倾靠在原位上，有种懒得计较也懒得解释的摆烂感。
过了好一会，查理似乎发现里面并没有脑补中激烈的动静，这才猫着身子鬼鬼祟祟地踏着碎步返回，探过头朝门缝闭着一只眼睛看去。
见到里面是个活生生的熟人，他才捂着胸口松了口气，不过或许是由于槐今的表情太过于平淡，以至于向来社交自称第二，没人敢自称第一的查理都有点无所适从。
“咳咳，那个，是槐今小姐啊，瞧我这眼神……”他挠了挠脑壳，憨胖的脸上挤出一个堆叠的笑容，试图掩盖尴尬地转换话题问，“不过你不是和小兰去训练场学机车了吗？怎么在休息区？”
“我有些困，所以在这儿闭目养神，休息一会。”槐今虽然有点不适应查理咋呼的性格，但还是礼貌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我就说吧，真的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困！”
查理眼睛忽然一亮，激动的表情仿佛平常看到了满汉全席。
他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满脸困意地后仰了下脖子，紧接着抱着脑袋噗通一声砸在桌板上。
“昨天晚上那觉睡了跟没睡一样，一大清早起来困得连饭都吃不下去，看看这黑眼圈，还有这肿眼泡！我都怀疑自己中邪了！”他憨胖的脸上挤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总算是遇到了和我有共识的人啊！”
“没文化，人家那叫知音难觅。”
伊尔莱斯一袭做工精良的白色西服，衬衫的银色纽扣系到了最上端，慢悠悠地从查理身边擦肩而过。
平顶礼帽随着他低头的动作遮住了那双上挑的桃花眼，纤薄修长的嘴唇勾起一抹故作嘲讽的笑意。
“真是让小爷我不敢相信，死胖子还有吃不下去饭的时候？”
他看似瘦削的胳膊却轻而易举地单手提着狙击枪，另一只手则拿着块干净的白布，动作仔细地擦拭着已经清晰到透光的狙击镜镜面。
“谁能比你莱大诗仙博学多才啊，你这样的好苗子要放在极灾前，肯定得获诺贝尔文学奖。”
查理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还嘴道。
“诶，不是最喜欢找元首大人借书了吗，要不然你在他面前也显摆一下博学的知识，让他给你颁一个史无前例的文学逐日者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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