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与灼热交接攀上脊骨，纠缠池归多年的蛇毒再次发作。
与前几次发作不同的是，池归没有吃药，更没有跳过时间，他咬牙用意志强行承受了毒发带来的痛苦。
像吞食了一块浇酒精的冰块，火焰下肚熊熊燃烧，似要将他的肝肺融化成一个空腔。
每每撑不下去，他总会想起木知南消失前的笑容，以及尚未说完的破碎话语。
满地白线围着他焦急地转圈，它们能治好人身上的一切伤口，唯独对人心中的创伤无能为力，只好趴在池归体表，努力为他维持体温稳定。
意识被大火烧得混沌，池归眼前一片模糊，疼痛波及大脑，保护机制强行让他脱离了游戏。
茫茫白线接管了世界。
“好久没听你汇报了，我亲爱的侄儿。”
黑暗中亮着一点火星，男人用点火器均匀点燃雪茄，塞进嘴里深深吸了一口，火光附近燃起一缕轻烟。
“好的，老板。”
青年点头，用毫无起伏的声线汇报道：“消灭姜黄的成功率增加了；攻略任务已完成1/4，测试团队从中获得了大量情感数据；3741号维修员已找到第二件世界bug，一切都在朝我们希望的方向发展。”
“不错！”老板叼着雪茄猛拍桌板叫好，他当场从烟盒抽出一根雪茄扔给青年，像在奖励自己听话的小狗。
青年稳稳接过，用手帕妥帖包好收进口袋，没有剪雪茄的动作。
“抽啊，怎么不抽？”老板竖起眉毛，不高兴地看着他。
青年神情自然：“烟草是留给您这样的人享受的。我的任务尚未结束，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为您效力。等项目结束，我一定陪您一起抽。”
老板听到他的回复微微愣神，片刻后回过味来，大笑道：“侄儿，觉悟不错，你成长了。是游戏内发生的什么事改变了你吗？越来越像个合格的接班人了。”
青年默然不语。
老板点头，自顾自说下去：“你可比你那个废物老爸强太多了。真奇怪，我怎么生不出你这样的儿子。”
“好好干，JT现在是我的，以后是你的，归根到底是我们姜家人的。”
游戏《金属危城》内，池归扛着一把M24瞄着敌人连射。他今天的手感相当糟糕，平常一发就能解决的敌人今天噼里啪啦把子弹全浪费在人体描边上了。
“啧。”池归压下烦躁的心情，逼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敌人以为自己遇上的是个新人，贱兮兮地躲在掩体后一蹲一起逗他玩。
池归暗骂一声，心说下颗子弹绝对把他宰了。
“你平时在这种地方生活吗？”
乍听到姜黄的声音池归吓得手抖了一下，子弹好巧不巧正中敌人钢盔。
击杀音效从耳畔传来，池归慌忙回头，什么也没看到。
“低头。”姜黄的声音再度传来。
池归闻言照办，低头看见废墟中站着一个巴掌大的玩偶，蓝布拼成它的上衣，腰间用曲别针挂了一把塑料剑，纽扣与针线织成的五官依稀能看出姜黄的长相。
“你怎么回事？”池归一把捞起地上的姜黄，退到烂尾楼内部。
“我还想问你呢，为什么消失了那么多天。”姜黄神气地站在池归掌上，叉腰质问他。
他现在是玩偶之身，这个动作没什么压迫感，反倒挺可爱。
池归想掏维修弹确认一下姜黄是什么情况，右手摸了个空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没在上班，身上一颗维修弹也没有。
衣服敦实的质感让池归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扯下面罩露出下巴：“不是吧，我穿成这样你都能认出我？”
钢盔、护目镜、迷彩面罩、防弹衣、手套、高帮作战靴……《金属危城》经典罐头造型，这游戏只要没买皮肤，所有人都长一个样。
姜黄点头：“不管外形再怎么变，你给我的感觉不会变……别转移话题，先告诉我为什么你那么久没出现。”
池归拎起玩偶姜黄的一只手，新奇地提着他转了个圈：“有什么好说的，不想去就不去了呗，聊这个没意思，说说你是怎么变成娃娃的吧。”
姜黄见自己无论说什么池归都轻飘飘揭过，只好开始讲述自己的事。
“你消失之后，世界陷入静止。我从静止的世界脱离，意识越过一层蓝壁后看到几颗写着字的球体，其中一颗球体存在你的气息，我就钻了进去。这个叫《金属危城》的地方缺乏能量，我只能变成玩偶造型节能。”
姜黄是脑机中疑似bug的高级存在，串游戏对他来说像喝水一样简单。
从他报出看到的其他球体名字，池归得知JT发行的所有脑机游戏姜黄都可以去串门。这条新线索让姜黄本就模糊的身份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师兄，我说完了，该你说了。你不是答应过要找出关于我身份的真相吗？为什么要失踪那么多天？”姜黄固执发问，塞满棉花的玩偶小手抱紧了池归的食指。
池归被他问烦了，终于不再回避这个问题，嗤笑一声拎起玩偶头上的挂线。
“师弟，醒醒吧，你真觉得我能帮你找到真相？上一个相信我的人是什么下场你是知道的，别再用这种亮得吓人的眼神盯着我看了，我根本承担不起你们的信赖。”
姜黄软趴趴悬在空中，纽扣眼睛依旧牢牢盯着池归：“你还在为木师兄的事感到自责。”
不是疑问句，而是在陈述事实。
池归呼吸一滞，面色不变：“别以为很了解我。对我来说，《金属危城》里的陪练npc和你、和木知南没什么两样——我根本不会记得我狙死过多少npc，更不会为它们的死感到自责。”
纽扣眼睛依旧一动不动盯着他，良久，姜黄笑了：“既然师兄说不在意，那我现在立马就回修仙世界，用我的能力把木师兄复活如何？师兄，你说的陪练npc需要理由复活吗？”
“不行！”情急之下池归抓紧了姜黄的身体。
且不提修仙世界会因姜黄的能力产生多大的变动，借用bug之力复活的木知南还能算是木知南吗？姜黄本人又会因此受到多大的惩罚？福绣庄村民身上旧疾会复发吗？种种后果都是池归无法想象的。
“师兄，你的演技真的很差。承认吧，你明明在意得要死。”姜黄冷静揭开了池归的假面。
池归被他戳中心坎，说不出话。要真不在意他早就和JT申请退出任务了，哪会有精神和姜黄聊天。
说真的，他其实并没有木知南想象的那么完美，大多数时候他都在凭感性做事，谁愿意对他好，他就十倍百倍的奉还，每次交朋友都恨不得把心掏给对方，在现实中是这样，在游戏中更是这样。
没人知道他仗义的外表下藏了颗自私的心，池归的重情重义只针对他认可朋友，并不针对陌生人。
他甚至会偶尔产生一些恶念——
木师兄为什么非得去封印黑絮不可呢？福绣庄的老人们已经上了年纪，过不了多少年就能以死亡终结黑絮，为什么非得牺牲一个年轻的、大有可为的修仙者去治疗他们呢？
还有那帮外村人，身为修仙者，他们三个完全可以凭借武力逼他们离开福绣庄交界线，为什么非得耐着性子和他们好好说话呢？
在这道隐形的电车难题中，守序者木知南高尚地将拉杆拉向自己，他的身体被命运碾碎，与之一起被碾碎的还有池归的玩家思维。
他终于开始尝试真实面对修仙世界，可教给他真实的人却离开了。
池归承受不住难过从修仙世界退出，自以为玩几把老游戏就可以放下一切，可直到姜黄到来，他才发现自己只不过是在逃避。
见池归开始动摇，姜黄知道时机成熟，适时祭出必杀技：“师兄，我们一起去寻找‘台式电脑’的剩余零件吧，等找齐拼好‘台式电脑’，一定能把木师兄救出来。”
找齐零件能不能救活木知南尚且未知，但如果不去找，木知南可就真的回不来了。
想清楚这一点，池归重燃斗志：“好。”
楼外突然传来枪声，趁他们聊天的功夫战场上外面已经杀得只剩敌方一人了，那人已经来到烂尾楼附近开始狙池归了。
“赢下这局。”姜黄跳进池归胸前的口袋为他助威。
“不用你说。”池归闪身躲入掩体后，抬起枪口对准对面大楼的玻璃窗。
玻璃反光让池归看不清对手的身影，池归闭上眼，把身体交给本能，任凭肌肉牵动食指按下扳机。
嘭！
胜利音效如约响起。
回到修仙世界，池归把鼠标和显示器收进物品栏。白线已在福绣庄扎根，就算池归带走显示器也不会影响村民们康复。
同付村长告别后，池归准备先去附近城镇走一遭。返回赤心宗之前，他得先把物品栏里的华丽棺材卖了。
目前修bug进度远高于攻略任务进度，有什么二者并行省时间的办法吗……
池归思考片刻，脑海中召出系统：“我要选择新的攻略对象。”
一听到池归愿意踏实干活，系统来了精神：“据我观察，最近你身边貌似没有出现新的具有男主潜力的npc，容我提醒：攻略普通男人不计入任务进度。”
池归摇头：“我知道，你怎么可能在这种小细节上让我钻空子，我选的人绝对符合你的标准。”
系统猜不透池归的念头：“那你想选谁？”
池归斩钉截铁道：“安若素。”
“……”
系统组织了半天语言，终于勉强张口问道：“你知道他是你师尊吧，为什么选他？”
“我想查清他和福绣庄污染之间的关系，他实力强大，势必花费我很多时间，攻略也是调查的一种方式，二者并行事半功倍。”池归说得正气凛然，眼里容不下爱恨，全是对工作效率的追求。
“……好吧。”系统妥协，给池归列出了以安若素为主角的攻略进度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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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逆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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