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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防空洞猫之迷

大山深处的废弃防空洞,女人孤身前来,遇见了痴傻的故人,儿时的记忆涌现,白猫一蓝一绿的瞳孔里凶光毕现,偏偏在看向儿时的她时温柔亲人,瘦骨嶙峋的长发男人像防空洞里的一抹幽魂,他是谁?男孩和女教师的相继失踪,真相为何?你能看破吗?

1.周茉儿小心的把车停靠在荒芜的道路旁,打开车门,深秋的冷风灌进来,激得她浑身一颤,她缩了缩脖子,从车里出来,裹紧了身上的大衣。

不远处的矮山脚下,屹立着一堆残破的建筑,遥望过去,那一片仿佛是战乱时期被轰炸过的废墟,不少建筑已经坍塌,周茉儿皱着眉打量着这个童年时的故乡,目光落在一处白色的建筑后变得迷离,几分钟后,她动身往那片废墟走去。

就在周茉儿走到曾经最熟悉的岔路口时,发现那里已经由原来两条仅一车宽交错的小道,扩宽成了一条笔直的双向车道,目光顺着笔直的车道延伸,所到之处是一派新景象。

一群崭新的建筑高耸在群山之中,傲然俯瞰着废墟一般的老厂旧址,那典型的商品房外貌和大大的“山与城”红色招牌,都与脚下这片废墟格格不入,仿佛一堆老朽枯木中生长出一片茂密的松林,周茉儿的眉头皱得更紧,几天前爸爸的话犹然在耳。

“小茉儿,爸爸想回老厂去住咧,听你王叔说,那块地皮现在被一个开发商买了,要建商品房,已经有现房开卖了……”

“请问?”

一个声音打断了周茉儿的回想,周茉儿转头一看,是一个西装笔挺的青年人,手里拿着厚厚的宣传单页,正笑脸盈盈的望着她,宣传单页上印着偌大的“山与城”字样,青年见周茉儿没有回避他,立即主动说“姐,你是来看房的吗?”

周茉儿思忖片刻,点了点头,青年应该是刚入行的新手,难掩激动神色,忙给周茉儿递上一张宣传单,开始自我介绍以及介绍楼盘情况,几尽美言,周茉儿始终沉默不语,手里攥着宣传单页眉头紧锁。

青年费尽唇舌后小心翼翼的问,“姐,你要不要去我们楼盘看看?”

周茉儿点了头,青年一阵欢喜,这是他上班第一天拉到的第一个客人,自然欢呼雀跃,不过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领着周茉儿往高耸的建筑楼群走去。

在弥漫着咖啡香气的售楼大厅,周茉儿站在巨大的沙盘前,她对闪着彩灯的建筑毫无兴趣,目光只凝聚在一处被缩小了无数倍的白色建筑后的山背面,沙盘造得很精致,老厂旧址尽收眼底,每一个山头都被完美复刻,周茉儿耳边响起好多声音,大人的喧嚣,小孩的嬉闹,还有早上六点半,电线杆子上准时响起的喇叭声,多种声音混合在一起,不绝于耳。

“小姐,不好意思”

记忆深处的声音戛然而止,带周茉儿前来看房的青年抬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拿着一本厚厚的资料过来准备给周茉儿详细介绍楼盘,周茉儿没有接过咖啡,只抬手指向那栋白色的建筑,问道,“那里现在做什么用?”

青年抬眼一看,回道,“这整个楼盘原来是一处老三线工厂的旧址,2002年老厂搬迁后,整个厂区都荒废了很久,那里原本是老厂的子弟校,就是供厂职工的孩子读书的地方,我们老板买下这块地皮以后,把那里改成了养老院,不过现在还没有开放使用,要等二期也建设好”

周茉儿又问,“那养老院背面的,一直延伸到煤气站的山头那一片,都要开发吗?”

青年答道,“是的,那是我们二期规划的地方,那一片山都要开发的”

周茉儿收回了手,沉默不语,青年见她没有喝咖啡的意思,就跟周茉儿说了声“稍等”,自己端着杯子放回供茶水小吃的吧台,就这一转身的功夫,再回来时,周茉儿已不在原地,售楼大厅人本来就稀少,放眼望去也不见周茉儿的踪影,青年追到门口,看门的接待说,你带来的那位小姐已经走了。

青年垂头丧气的回到沙盘旁边,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加油鼓劲,他的目光落在沙盘上,突然疑惑的自言自语道,“诶,她怎么知道养老院背面延伸出去有一个煤气站,那个煤气站早就拆了啊”

2.

周茉儿是踩着砖瓦碎砾一步步摇摇晃晃走进这片废墟的,她有点痛恨自己穿了一双坡跟的皮靴,这让她看起来像一个废墟上跳着笨拙舞蹈的小丑,她几近艰难的靠近那座白色的建筑,最后站到了白色的围墙边上,一道铁栅栏门阻挡了她的脚步,曾经宽阔的操场被围了起来,长着稀碎青草的沙地被水泥抹平,操场边上那几棵粗壮的梧桐树都被一堆涂着难看颜色的健身器材取代,一条壮硕的狗趴在铁栅栏边上,吐着猩红的舌头,满目警惕的望着在神情紧张的周茉儿。

周茉儿有些害怕,她没有太过于靠近铁栅栏门,她转头望向白色围墙旁边一条弯弯曲曲蜿蜒向上的小路,那条路两旁杂草丛生,她回忆了一下,脑袋里闪现的记忆片段与眼前这条路高度重叠,她咬了咬牙,顺着小路走了上去。

她没有看见,在她侧面不远处一块坍塌了一半的砖墙后面,一双眼睛盯着她艰难在杂草中前行的背影,直到她渐渐隐没在杂草丛中。

周茉儿走了很久,上午时刚下过雨,杂草把她的大衣划出一道道的水痕,皮鞋也满是泥泞,身后是一排歪歪扭扭的脚印,她叹了口气,想到自己车上还有一双备用的鞋子,觉得还不算太糟。很快她就绕过了白色的建筑,绕到了白色建筑背后的山间小路上,凭着记忆,往那个已经拆了的煤气站方向走去,在可以看见还有煤气站的金属支架残存的那块空地时,她停下了脚步。

是了,这棵长着满身伤疤的树还在这里□□着,十多年的风风雨雨,它就还是那个满目疮痍的模样,它身后的山坡已经密密麻麻的盖满了半人高的野草,周茉儿用手扒拉了两下,一条隐藏了很多年,仅容一人通过的细窄小路就出现在眼前,小路延伸向下,那是一个山洼处,那里有……

周茉儿抬腿就想往小路上踏去,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把周茉儿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那个声音阴沉沉地说,“嘿嘿,抓到你了”

周茉儿僵硬的转过身,眼前出现一张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脸,眼神涣散,嘴角流着涎水,来人使劲的拍了几下手掌,阴沉的声音转而洪亮,在山间回响,“好诶,好诶,抓到你了”

周茉儿见到来人的模样,差点瘫倒在地,可是很快她就镇定下来了,因为她认出了这个人是谁,这个人是个可怜的孩子,虽然现在不能用孩子来称呼他了,可是在周茉儿眼里,他仿佛退化成了孩童时的模样,周茉儿记得自己最后看见他的一眼,他站在岔路口,也是这样眼神涣散,嘴角流着涎水,出神的望着渐渐驶离的公共汽车,周茉儿那时就在车上,在车的最后那一排靠窗的位置,当年这一走,也就再没回来过。

没想到啊,当年离开时和多年回来后见到的,居然是同一个熟人,周茉儿不害怕他,因为孩童时期他救过自己的命,于是周茉儿招呼他靠近,轻声问“大贵,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还在这里,你过得好吗?”

大贵还是开心的拍着手,洪亮的声音答道“好诶,好诶”,说话时唾沫横飞。

周茉儿叹了口气,伸手想递给他一张纸巾,大贵却蹦蹦哒哒的跳上那条小路,他一边蹦跶一边回头招呼,“来呀来呀,来玩来玩,我们去抓她”

周茉儿快速的跟了上去,踩着大贵的脚印,泥泞的小路也不那么难走了,他们很快就来到了山洼底,大贵像一只横冲直撞的野猪,硬生生的在杂草丛中撞出一条路来,周茉儿跟着他,她知道他们两有同一个目的地,很快她就看见了这个目的地,一个被杂草和藤蔓植物掩藏起来的洞口,还依稀可以辨认出锈迹斑驳的铁栅栏和那把沉重的锁,周茉儿喘着粗气,原本递给大贵的纸巾用来擦她自己额头的汗,大贵蹦跶到铁栅栏前,晃了晃那个沉重的锁,回头冲周茉儿招手,“来吧来吧”

周茉儿也走到铁栅栏处,和大贵并肩站着,她深吸了一口气,鼻腔里全是潮湿腐朽的味道,她用手卷成喇叭状,冲里面喊了一声,“苏苏”

大贵觉得好玩,也学着她,用手卷成喇叭,洪亮的喊着“苏苏,苏苏,苏苏”

防空洞里一男一女的声音此起彼伏,引起阵阵回响。

等到周茉儿不再喊了,大贵也玩疲了,防空洞迅速恢复沉默死寂,周茉儿的满心期待落了空,这么多年了,早就……不在了吧。

苏苏

周茉儿寻了两块草丛中的大石头,和大贵并排在防空洞外坐下,大贵穿着不合身材的破旧夹克,还有明显比腿长一截的西装裤,显得不伦不类,周茉儿笑了,问道,“大贵,你还是穿你哥哥大富的衣服吗?”

大贵听见“大富”这两个字,满不高兴的瘪着嘴,周茉儿用手肘支在膝盖上,双手托着下巴,大贵学着她的模样,两个人像两个孩子,周茉儿脚一踏一踏的,慢条斯理的说道“大贵,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发生的事啊?我还记得呢,当年啊……”

3.

周茉儿背着书包走过甬道般的长廊,终于走进长廊尽头左手边倒数第二间教室,教室缺了角的门牌上写着,二年级,这个小小的厂子弟校,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每个班平均只有二十个左右的学生。教室倒是不如走廊的昏暗,显得非常的宽敞明亮,只是桌椅板凳也很陈旧,厂子弟校迎来送往很多届学生,桌椅板凳,黑板讲台代代流传。周茉儿的身高比班上的女孩略高半个头,几乎可以和班上的男孩子齐平,于是她的座位就处在教室倒数第二排,她自小就沉默寡言的性格让班上大多数的孩子都不太愿意与她相处,所以她上学放学都是形单影只一个人。她的同桌看见她来,偷偷的向旁边几桌的男孩们递了几个眼神,几个男孩间相视一笑,班主任刘老师就捧着书本走进了教室。

上午第二节课下课的时候,广播通知今日操场为了周末的厂足球赛撒石灰画线,孩子们不用去操场做课间操,老师们都要去操场帮忙,广播一停,孩子们都跟炸了锅似的,摩拳擦掌的商量着要往外闯,周茉儿撩了撩绑在肩头的长辫子,从自己桌箱里拿出小画书,翻到昨晚折上的那一页,正准备往下看,就听见自己同桌李平山尖着嗓子嚷起来。

“诶诶,下午放了学坟山上捉迷藏,谁去?”

他这一吆喝,立马有两个邻桌的男孩子也跟着起哄,三呼六喝的,男孩子们就都聚在一起了,女孩子们三三两两的围在一起,好奇的往男孩们那处瞧,有和男孩子相处得好的,大着胆子问,才知道这帮男孩子们约着下午放了学去学校后面的坟山捉迷藏,那处坟山上大大小小上百座坟,形状各异,高低不一,要藏住孩子们太容易,就是孩子们平日胆怯,不敢上去玩耍,李平山大着胆子看了几部香港的僵尸片,竟然觉得自己无法无天起来,脑筋一转就打起了学校后面坟山的主意,三言两语怂恿着另外三位小伙伴一同去探险,几个人小脑袋瓜子碰头一合计,多叫些人一起去,男孩们肯定一呼百应,女孩们就要费点脑子了。

“你们真的敢去啊,那里都是埋死人的”女孩子们叽叽喳喳都凑了上来,每张小脸都写满了惊异。

“有什么不敢的,不就是死人嘛,我有法宝”李平山骄傲自满的鼓吹了一下自己从电影上学来的本事,还从兜里掏出一叠裁剪得歪歪扭扭的黄纸,上面用水彩笔涂了些鬼画符,大家都拥簇着他,一时间好不热闹。

“诶,周茉儿,你低着头装哑巴啊,你去不去?”

李平山突然揪起周茉儿的一边辫子,周茉儿被他一扯整个头都歪向一边,周茉儿有些恼火,但是许多双眼睛都瞧着她,特别是女孩子们的目光,充满着期待,周茉儿一愣,下意识的点了头。

李平山笑得更张狂,孩子们聚拢到一起开始掏出自己的画本跟李平山学画符,周茉儿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不过她脸皮薄,此刻也说不出反悔的话来。

放学时,乌云压顶,上午在操场上帮忙画线的老师们都在办公室里长吁短叹,祈祷大雨别落,否则上午就白忙活了,二年级的孩子们一听见最后一道下课铃声响,男孩女孩一窝蜂拎着书包就往学校后山跑,留下端着书本还没走出教室的思想品德老师目瞪口呆,和几个要值日的孩子们满脸不开心的操着扫帚、拖把、水盆长嘘短叹。

一群花花绿绿的孩子拥着李平山来到后山,时值深秋,寒风瑟瑟,孩子们的兴奋劲却丝毫未减,大家都将书包成堆放好,面对着眼前百座坟头的山,大家都欲欲跃试,只有周茉儿没有什么兴趣,她只想回去赶紧写完作业,在九点前能把小画书多看几页。

“来来来,谁来当鬼”李平山冲自己身边的女孩子要了手绢,在冷风中奋力舞着,一下子孩子间鸦雀无声,女孩们都默契的往后退了退,恰恰就把本来就站在前排的周茉儿给凸显出来了。

“太好了,周茉儿,真有你的,就你来吧,数二十个数啊”李平山不由分说的把手绢往周茉儿眼睛上一绑,一挥手,十几个孩子分头就散了,女孩们还是不敢太散得太开,也没真敢往坟头边凑,找了些树丛就三三两两的藏下了,男孩们兴许是受兜里那些鬼画符的驱使,真的一个一个都往坟头后藏,一时山间竟然悄然无声。

蒙着眼数到二十的周茉儿扯下手绢,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听见了……

李平山撅着屁股在一个坟头后面等了很久,期间只听见离他不远的地方传来过一串脚踩过枯草的短暂声音,他夸张得大气都不敢出,而后就再也没有什么声响了,他实在憋不住了,从坟头后面绕出来,满心戒备躲躲闪闪的往低处走,走了一会他就发现自己的戒备完全多余,因为陆陆续续有孩子从各个坟头和树丛后面绕出来,大家汇聚在堆书包的地方,都是满脸的疑惑。

李平山问,“有谁被抓了?”

一群孩子同时摇头,李平山问,“有谁看见周茉儿了?”

一瞬间鸦雀无声,寒风掠过山间,好几个女孩子都不禁打了哆嗦,李平山又问,“没人听到她走来走去吗?我就听到有人走过,没发现我”

他这么一说,就有好几个孩子应和说自己也听见了脚步声,不过没有人发现他们,也没有人说话。

李平山有些慌了,周茉儿的红色书包还和大家的书包堆在一起,可是大家都忙着躲藏的时候,应该漫山遍野找人的她却不见了。

李平山的胆子大也是自诩的,纵使发现周茉儿不见了,他也不敢号召大家去坟山上找,此时天色已经暗沉,坟山上模模糊糊的好些地方都看不清楚了,他抖抖索索的高声喊了几句“周茉儿”,孩子们也都跟他一起喊了几声,坟山上有男孩女孩稚嫩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回响,却没有一个声音回答,李平山怕了,他拎起地上的书包,说了句“找老师去”,一群孩子就这么你追我赶的离开了坟山,只留下山林坟间一片死寂。

当天晚上六点半左右,煤气站工人王庆下班回家的途中,发现了摊着手蹲坐在路边的周茉儿,孩子手掌上有淌着血的伤口,裤子也全是泥痕,小脸脏兮兮的,似是用手抹过眼泪,红一块黑一块的,王某想拉孩子起来,孩子说腿疼,王庆生怕孩子摔伤了骨头,只得把她背起来,路过坟山时,撞见了正领着几个人满山寻找孩子的周茉儿爸爸周斌和班主任刘老师。

周茉儿被送往医务室,医生诊断孩子是手部挫伤及脚踝扭伤,没有伤及骨头,孩子一直沉默不说话,想要问清楚事情经过的刘老师急得火烧火燎,周斌看不下去了,阻止了刘老师一直不停的问话,医生开了涂抹的药以后,周爸爸就背着孩子回了家。

4.

一周后,周茉儿上学的第一天,背着书包走进教室,一堆男孩女孩涌过来把她团团围住,七嘴八舌的问这问那,把周茉儿吓得愣在原地,孩子群中最激动的是李平山,他已经忘记了一个星期前被众人指认为始作俑者的窘迫和因为周茉儿挨的打,他挤到最前面,大声的问,“周茉儿,那天说好你来抓我们,为什么你自己跑了啊?”

周茉儿脸一下子就红了,然后小声回答说,“我没有看见你们”

李平山还要嚷嚷什么,上课铃响了,班主任刘老师和教数学的张老师一起走了进来,刘老师颇有威严的扫了孩子们一眼,对被拥簇在中间的周茉儿说,“周茉儿,下了这节课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说完她示意张老师可以开始上课了,转身就回了自己办公室。

她没有看到她转身后,周茉儿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眉头都皱起了结。

数学课后,周茉儿站在刘老师办公室门口喊了声“报告”,刘老师正在批改作业,头也没抬的说了声,“进”。

周茉儿局促不安的站在刘老师办公桌旁边,眼睛里是一片红笔批改过的赤色,刘老师放下笔,单刀直入的问,“周茉儿,上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老师希望你实说,不要隐瞒”

周茉儿答,“他们叫我放学一起玩游戏,让我当鬼,让我蒙着眼睛数二十下再去抓他们,我数到二十下睁开眼睛,他们都不在了,我就去找,然后摔倒了”

刘老师摆摆手,说“这些我都知道,我是问你,你怎么跑那么远,你们在山上玩捉迷藏,你跑煤气站那边干什么?”

周茉儿背着手,两只手的手指不安的搅在一起,她顿了顿,说“我去抓他们,他们胆子大,跑得远”

刘老师的眼镜反射出锋利的光,师生之间沉默了一会儿,刘老师重新拿起笔,说:“你也得到教训了,那些地方很危险,以后你们都不准去那里玩,你回去上课吧”

周茉儿转身离开办公室,走出门以后,她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脚步变得比来时轻快起来。

孩子们忘性大,对一件事情的热情程度维持不了多久,没几天,周茉儿消失和受伤的事就被全班孩子抛诸脑后了,孩子们都把注意力转移到讨论柯南和服部平次哪个更厉害这些事去了,周茉儿又恢复了一贯的沉默寡言和形单影只,其实名侦探柯南的小画书她也在课间和课后偷偷看,只不过没有参与讨论的兴趣,老师们都看得出来这是个生性孤独的孩子,却也没谁有能够帮她摆脱孤独的办法,好在周茉儿的成绩在班里一直稳居前五,老师们才都没有过多的担心。

最先发现周茉儿有异常的,是李平山,他也是无意间看见的,那是个周四的晚上,将近八点的时候,他本来约了其他三个小伙伴到挨近学校的23号楼去掏他们放学路过时发现的燕子窝,他七点半就到楼门口等了,等到将近八点半一个小伙伴也没来,他又气又恼,看着高悬在头顶的燕子窝,嘴里不停地骂骂咧咧,这个时候,他看见了一个身影从23号楼侧面飞快跑过,孩子的视力好得出气奇,他一下子就认出来那是绑着两条长辫子的周茉儿,女孩子身形轻巧的消失在夜色中,李平山的好奇心被吊了起来,他走到23号楼侧面,发现周茉儿只能是从23号楼背面的山坡那个方向跑过来的,她一个从来在夜里不出来玩的女孩家去那里干什么?

李平山没有什么多余的心思,他决定直截了当的去问个明白。

第二天上学,李平山把周茉儿堵在教室门口,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周茉儿捏紧书包的垂下的带子,低着头沉默不语,李平山质问的语气越发着急,两个孩子间无端的较劲被这时端着课本教案前来上课的刘老师打断,刘老师满腹狐疑的看着教室门口一个神情迫切的男孩和一个埋着脑袋瑟瑟发抖的女孩,开口问道:“上课了还不进去坐好,杵在这干什么?”

听见刘老师的问话,李平山瞬间闭了嘴,周茉儿也抬起了头,眼泛泪光,见此情形,刘老师腾出一只手来重重拧了一下李平山的耳朵,把李平山疼得龇牙咧嘴,刘老师教训道:“李平山,你是不是皮子痒,一天在学校书不好好读,逮着女同学欺负,下课到我办公室去写检查”

刘老师说完话就放开了拧着李平山耳朵的手,推开门大踏步的走进教室,李平山捂着耳朵恶狠狠的瞪了周茉儿一眼,跟着走了进去,周茉儿抹了一把眼眶里打转的眼泪,也跟着进了教室。

下课后,李平山到刘老师办公室把自己昨晚遇到周茉儿的事声情并茂的描述了一遍,没想到刘老师反斥责他无端多事,问他那时为什么不是在家写作业,李平山哑然,又不敢跟老师交代自己是约了人准备去掏鸟窝的,刘老师说:“你还有空管人家晚上在外面干什么,周茉儿的作业写得工工整整,干干净净,一个字不差,你呢?语文作业抄个字都跟鬼画符一样,数学作业还没交,你是不是闲得很了,闲很你把昨天要抄的字一个再给我抄二十遍,上午放学给我,如果你在课堂上抄被我发现,就再抄二十遍。”

李平山苦着一张脸回到教室回到自己座位上,发觉周茉儿一脸无所适从的盯着自己走进来,嘴里蹦出两个字,“祸害”,然后就掏出田字格本开始抄字,周茉儿愣了好一会,又埋头看起小画书来,只不过她眼睛虽然盯着小画书上那些圆圆的可爱的脸,脑子里却在重复问自己,“怎么办?怎么办?”

上课铃响的时候,周茉儿合上小画书,脑子里最后一句话是,“我真是太不小心了”

5.

李平山和他的三个小伙伴,鲁正飞,赵钰,王大贵做完体育王老师布置的沙坑跳远后就找了棵梧桐树坐下,几个小脑袋凑在一起听李平山说完他的计划,鲁正飞开口道:“平头(李平山的外号),你是不是名侦探柯南看多了,一天没事找事干,周茉儿个女孩家家,胆子这么小,她敢干什么啊?你还非要去跟踪她”

李平山“哼”的一声,说道,“女孩家家?女孩家家这么晚了敢去那种地方?你去找个别的女孩问问她晚上敢不敢去”

赵钰插话了,“人家去别人家吃晚饭回来路过不行啊,你不是看见她在跑,跑就是怕啊,你就看见那么一眼,怎么想那么多?”

李平山“啪”的一下拍在赵钰脑袋上,说,“23号楼后面全是山,你家晚饭在山上吃啊?不要废话,去还是不去?”

鲁正飞和赵钰都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李平山转眼瞥见一直没有说话的王大贵,突然像看到了宝一样眼睛发光,他推了王大贵一把,说,“诶,你呢?”

王大贵被他一推才像是回过神来一样,恍然道,“啊?去哪?”

李平山翻了个白眼,感情前面说那么多,王大贵根本就没有在听,不过为了让王大贵跟自己一起去执行计划,他还是耐着性子把计划又重复了一遍,说是计划,其实就是几点在周茉儿家碰头集合然后蹲守,等她出来就偷偷跟踪她,简单粗暴,王大贵认真一听,就把头也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说,“不行的,晚上我写完作业我还要帮我爸收拾明天要卖的猪肉,再说要是她真的晚上去那些地方,黑漆漆的多可怕啊,我们还是不要跟着去了”

李平山再也不想和他们三个说什么话了,起身拍了拍屁股,扔下一句,“呸,杀猪匠的儿子还怕黑,没种”,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夜里七点,李平山蹲在周茉儿家楼下的煤棚边,拿一根小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头上耸着三根毛的小人,自己还被小人的丑相逗得傻笑,突然,他听见单元楼里传来关门的声音,他咧着笑的嘴迅速合拢,人往煤棚的阴影里又躲了躲,只见一个人影从单元楼的门口飘了出来,之所以说是飘,是因为那人走路实在太轻,一点脚步声都没有,那人走出单元楼,暴露在路灯光下,李平山一眼就看见了那标志性的两条长辫子,心里狂喜。

周茉儿,你果然有猫腻。心里这么想着,等周茉儿走出一段距离,李平山抬脚跟了上去,跟出一大段路,又拐到一条山间小路上后,李平山发觉两人的前方竟然就是学校后面的坟山,他心里打起了鼓,犹豫着自己要不要再跟下去,周茉儿模模糊糊的背影在他眼里突然像妖魔鬼怪一样伸开了长长的触手,他终于停了下来,害怕得四处张望,山间一片死寂,只有远远的煤气站发出一点苍白的灯光,隐隐约约映出遍布山坡黑漆漆的坟头,李平山一个人在原地,他也不敢自己往回走,于是他加快了脚步,想追上周茉儿和周茉儿一起回去,可就是这短暂的一刻停留,前方的周茉儿竟然不见了。

李平山瘫坐在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道鬼魂一样的长影从他身后将他覆盖……

周茉儿八点回到家里,认认真真的把老师布置的作业做完,九点半自己洗了脸洗了脚上床盖好被子准备睡觉,她心里觉得今晚真奇怪,为什么老是觉得听见了哭声呢?

周茉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6.

刘老师脸色凝重的走进二年级的教室,目光盯在李平山空着的座位上,莫名其妙的问,“有没有谁昨天晚上看见李平山了?”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人搭话,刘老师眉头皱的更紧,问了一个和李平山家住得近的孩子,孩子回答说,只是放学的时候瞧见他回家吃饭,然后就再也没看见他了。

刘老师向孩子们宣布李平山昨夜突发高烧急诊送往了县里的医院,孩子们“哗”的一声炸开了锅似的热烈讨论起来,只有三个人不约而同的都把目光投向了一个人孤零零坐着的周茉儿,刘老师没有发觉这个异常,大喝一声“安静”,教室里这才恢复了鸦雀无声,刘老师警告的说,“你们晚上不要乱跑,老老实实在家待着,现在厂里已经戒严了,你们的家长也会看好你们的,谁再乱跑出了事自己负责”

孩子们还不太懂“戒严”是个什么概念,大多数孩子都听成了“戒盐”,心想难道李平山是盐吃多了才发烧了?有几个绷不住的孩子已经开始偷偷发笑了,刘老师叹了口气,走出了教室。

第一节数学课下课后,教数学的张老师气呼呼的拎着一个男孩的后衣领子走进办公室,后面还跟着另一个男孩,正在凝神思考的刘老师被这阵动静吓到,转头一看,被张老师拎着的是自己班里的鲁正飞,跟在后面的是赵钰,忙不迭的迎了过去,问道:“这是怎么了?”

张老师气不打一出来的往板凳上一坐,呵斥道:“你们班的学生我是教不了了,上课说闲话被我警告了,又写小纸条,你换个人教吧,我管不起了”

刘老师宽慰了张老师几句,左右手开弓拧着鲁正飞和赵钰的耳朵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眼睛一瞪,喝道:“纸条呢,拿出来”

鲁正飞抖抖索索的从自己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捏得皱巴巴的纸条,又抖抖索索的递给刘老师,刘老师一看,上面用铅笔写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字,“放学跟踪她”。

“行啊”,刘老师冷笑道:“我刚说完的话就当耳边风是不是?叫你们不要乱跑,一个二个都当放屁,本事大,还要去跟踪,跟踪谁?”

鲁正飞颤着声音说了一个名字,“周茉儿”

刘老师一愣,问道:“跟踪她干什么,吃饱了没事干了?”

于是鲁正飞和赵钰两人就把前两天体育课上发生的事跟刘老师一五一十的说了,刘老师听得愈发沉默,最后各罚了鲁正飞和赵钰一百遍抄字,就让他们回去上课了。

鲁正飞,赵钰,王大贵在放学后聚在李平山家门口,看见他家乱七八糟的一堆人,还不时从屋里传出女人的哭声,三个孩子只听见有大人在模模糊糊的说,“失踪……没回来……”这样的话,听得不真切,三个孩子挤了一会挤不进去,反倒被赶了出来。

回自己家的路上,鲁正飞说:“平头昨晚肯定真的去跟踪周茉儿了,不然好好的怎么会发烧送医院,周茉儿这个害人精,我们也去跟踪她,看她作的什么妖”

赵钰缩了一下脖子,说道:“不用了吧,平头就是发个烧,打几针就好了”

鲁正飞瞪了他一眼,说:“平头那么厉害,怎么可能动不动就发烧,肯定是周茉儿发现平头跟踪她,给平头作了妖法了,我奶奶家那边就有个人,被人作妖法,大白天走着走着就晕倒了,好长一段时间没醒过来,直到他家里找人给他喝了碗符水,他才好的。”

赵钰说:“我们到哪里去给平头找符水喝?”

鲁正飞学着李平山的动作,照着赵钰的脑袋就是一巴掌,说:“憨包,你没看武侠片里下毒的人都有解药啊,周茉儿会作妖,难道没有带符在身上,你别废话了,平头以前给的零食你也没少抢着吃,晚上去不去?”

赵钰抱着脑袋支支吾吾,鲁正飞把眼睛转向一直不说话的王大贵,问道:“你去不去?”

他也就是随便问问,想着王大贵也不会答应,他知道王大贵怕黑,更怕他那个当杀猪匠的爹,哪知王大贵毫不犹豫的一点头,干脆利落的答道:“我去”。

鲁正飞立马用一种轻蔑的眼神看向赵钰,赵钰只得硬着头皮说:“我也去”

三个孩子在鲁正飞家门前的鱼塘边商量好晚上碰头的时间和地点,就散了,鲁正飞一推开家门,就发现他妈抱着手,一脸严肃的看着他,他妈妈的旁边,是他好不容易央求在县城工作的父亲给带回来的《名侦探柯南》的VCD碟片,鲁正飞心想,这下完了。

王大贵按照约定时间到了约定的地方等鲁正飞和赵钰,十五分钟后,两个人都没来,王大贵去鲁正飞家找他,鲁正飞的妈妈没好气的说今天鲁正飞没空和你玩,就把王大贵往外赶,王大贵临走前看见里面屋里,鲁正飞正哭哭啼啼的跪在搓衣板上写作业,王大贵摇了摇头走了。

赵钰家楼下,王大贵喊了几嗓子,赵钰从二楼窗户伸出半个脑袋,说他爸妈都去厂里上夜班了,但是临走的时候没收了他的钥匙还把家门反锁了,他现在出不来,说完话,赵钰从二楼扔下去一本书,王大贵捡起来一看,是一本破破旧旧的《名侦探柯南》,赵钰说了句,“一切就靠你了”,就把脑袋缩了回去,王大贵又摇了摇头,离开了赵钰家。

7.

周茉儿将近一个周都没有在夜里出门了,其实她以前也不是天天夜里去那个地方,可是她今天夜里准备去一趟,因为她昨夜梦见了大雾弥漫的山间出现那个白乎乎的身影,梦里看不清楚,只觉得自己跟在那团白乎乎的身影后面走,还梦见了走着走着李平山突然出现,和她一起并排跟在那团身影后面,两个人一块走着走着,直到她醒来。

她悄悄打开了房门,听见奶奶房间里没有动静,就轻巧的溜了出去把房门虚掩上,然后迅速的出了单元楼。今天夜里特别冷,听爸爸说,即将冬至了,爸爸最近在张罗着周末想去临乡买狗肉,还好是吃狗肉啊,不然……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周茉儿走上了那条熟悉的小路,一个人影远远的跟在她后面,她浑然不知,她走过坟山,走向煤气站,在离煤气站不远的一棵树下,她转身拨开了树后只比她矮半个头的草丛,就看见另一条小路弯弯曲曲延伸向下,那条小路只看得见短短的一截,其余部分都被笼罩在黑暗中,她从自己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玩具手电筒,就是大小刚刚够装一截5号电池的那种,就跨步顺着那条小路走了下去。

跟在周茉儿身后的人影发出一阵疑惑的嘟囔,然后继续跟了上去,一切恢复平静,煤气站灯光还是苍白的俯瞰着这片诡异的地区,突然另从小路上走来另一个人影,他也走到那棵树前,看着那堆草丛,深吸了一口气,咬紧牙,摸了摸自己怀里方方正正的一个东西,伸手也扒开草丛走了进去。

周茉儿一直走到一处山洼底,她拿着小手电往前面照去,一个已经闲置多年的防空洞出现在眼前,防空洞口有生锈了的铁栅栏门,门上还挂着同样生锈的锁,防空洞从里向外仿佛涌出浓重而冰冷的雾气,小手电微弱的光被吸进这雾气里,周茉儿打了个哆嗦,小手卷成喇叭状,朝里面喊,“苏苏,苏苏……”

喊了一阵,防空洞内毫无回应,雾气似乎包裹住周茉儿全身,使得她不停的打着冷战,突然,周茉儿看见防空洞内浮现出一团白色的影子,那影子在防空洞内快速移动,只眨眼的功夫,一双眼睛出现在手电光下,那双眼睛一只冰蓝,一只莹绿,都在手电照射下闪现出诡异的光。

“苏苏”周茉儿对着那双眼睛张开手,把那双眼睛的主人抱了起来,只听得她怀里传出“喵”的一声,原来从防空洞里走出来的,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猫,此时这只蓝绿色眼睛的猫乖巧的蜷缩在周茉儿小小的臂弯里,还用鼻子蹭着周茉儿的侧脸,蹭得周茉儿“咯咯咯”直笑,一边笑一边说:“好想你啊,苏苏”

周茉儿身后的草丛里一阵抖动,一个人从半人高的草丛里站了起来,大声道:“周茉儿”

这声叫唤仿佛平地惊雷一般,震得周茉儿魂飞魄散,她抱着苏苏猛地回头,手电光照出一个人森冷的脸庞,周茉儿“啊”的一声尖叫,身子一软就倒在了地上,苏苏从她怀里跳出来,冲突然出现的那人龇牙尖利的叫起来。

刘老师半跪在地上,想要抱起晕过去的周茉儿,尽管这个女孩子行为诡异,但看到这只猫时,刘老师就明白了,估计是这个孩子想养这只猫,家长不同意,猫又在这个防空洞里驻了窝,孩子只有等晚饭后,家长去上夜班了,才溜出家来看看这只猫,只是这个小女孩的胆子也太大了,虽然七,八点不算深夜,可是这个地方那么偏僻荒凉,她竟然只拿着一个玩具手电就敢一个人来,这个事情要跟她家长好好沟通一下,孩子还小,不懂约束自己的行为举止,必须让家长提高警惕,否则谁知道周茉儿会不会也跟李平山一样失踪。

想到李平山,刘老师摆弄周茉儿的手顿了一顿,李平山的事还得从其他地方着手去查了,这些孩子平时看着怯生生的,私底下胆子都大得出奇,刘老师把手臂枕在周茉儿脑后和腿弯处,想发力把孩子抱起来,却猛然觉得一阵冷意从背后袭来,一个阴恻恻声音冷笑道:“呵呵”

“谁?”刘老师放开周茉儿,拾起地上的小手电往后照,草丛里一片寂静,只有冷风刮过引起一阵骚动,刘老师汗毛竖了起来,那声冷笑她听得真真切切,她把身体转回来,那只白猫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叫唤,静静地蹲在周茉儿脚边,手电光扫过它,它用蓝绿色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刘老师,刘老师突然觉得猫的眼神不对,那只猫看着她,就好像……

就好像她是一个死人一样。

周茉儿是被冷醒的,她醒来就不停地打喷嚏,她定了定神,发现自己靠着23号楼的楼脚,她立刻回想起之前看到的刘老师的脸,觉得可怕得瘆人,看来苏苏这个秘密是保不住了。

周茉儿站起来,身上掉下一团纸,她捡起来,就着路灯光看了一眼,神情迅速落寞,连对刘老师的恐惧都忘却了,她把纸团撕碎,扔进楼脚旁的水沟里,慢慢的走回了家,路灯把她小小的影子逐渐拉长拉长,拉长到模糊后就看不见了。

8.

周茉儿扭了一下发疼的脚脖子,对旁边依然笑嘻嘻的大贵说:“大贵啊,你知道那年我跟大家捉迷藏,为什么不见了吗?因为我一摘下手帕就看见了苏苏,它特别温顺特别乖巧的蹲在我面前,摇着它细长的尾巴,那双蓝绿色的眼睛晶莹剔透,特别漂亮,就像我们经常玩的玻璃珠子,我一下就被它迷住了,它突然往山坡那边跑,我跟着就追了过去,它把我带到咱们刚刚进来的那条小路上,我没想到那条路突然向下,就狠狠地摔了一跤,我正哭呢,那个人就从山洼底走了出来,那个人身上穿着脏兮兮的旧厂服,头发像女生一样长长的披在肩膀上,整个人瘦骨嶙峋的,他走到我身边,蹲下来查看我的脚,就把我抱起来,带我来到这个防空洞口,给我轻轻的揉着脚,给我抹眼泪安慰我不要哭,小猫就跟在他身边打转,他自己指着防空洞里堆在一起的木箱子跟我说他在这个防空洞里种木耳,但是他种的木耳怕被人偷,他有个女儿比我大一点,他种的木耳如果被人偷了,他就养不起他的女儿了,所以他都晚上才来,让我一定不要告诉任何人他在这里种木耳,他还告诉我,这只猫叫苏苏,如果我喜欢苏苏想跟苏苏玩,就晚上自己一个人来这里。”

周茉儿说着说着笑了起来,“那个时候真是太孤独了啊,我只想跟苏苏玩,苏苏的主人又这么平易近人,为了见苏苏,我给他保守一个小小的秘密又有什么关系呢,何况他家还有一个需要靠木耳来养活的小姐姐呢,呵呵,真的想不到,那个说话温言细语,态度温柔的男人,竟然会是个逃犯啊……”

“他一定是把我当成了他的女儿了吧,他的女儿跟苏苏的关系一定很亲密,他看见我和苏苏玩,就好像看见他女儿的样子,在他饱经风雨,食不果腹的逃亡岁月里,能再一次见到自己的女儿是多么不可能的奢望,所以他冒着很大的风险骗我,又允许我晚上来跟苏苏玩,只为了多看看在我身上浮现的他女儿的样子吧”

“我长大以后,曾经以想要写老厂回忆录的名义去拜访过当年侦办案件的警察,李平山是跟在我身后被外出觅食的那个人抓住的,他就在那条小路上,用力捂住李平山的口鼻,硬生生把他闷死的,所以我那天晚上只见到了苏苏没有见到他,我还在防空洞那里听到了哭声,那一定是李平山的哭声,他在我走之后,把李平山的尸体拖到防空洞里,趁夜挖了个深坑,埋了起来”。

“刘老师也是,那晚我晕过去之后,那个人从草丛里出来,用他捡来的麻绳活活勒死了刘老师,一样也是拖到防空洞里埋了起来,然后趁夜色冒险把我背到23号楼那里放下,给我写了字条说他再也不会带着苏苏去那里种木耳了,让我以后不准再去防空洞找他”

周茉儿的眼前仿佛出现一个又一个冷风阵阵的夜晚,第一个夜晚,坟山的小路上,李平山身后的影子猛地向他扑来,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李平山死死摁倒在地,男人的大手青筋暴起,捂紧了男孩的口鼻,男孩的手脚在地上乱抓乱蹬,很快就无力动弹了,男人的手拿开的时候,男孩翻着白眼,气息全无,男人把男孩的尸体拖到一边的草丛里,自己蹲在尸体旁静静等待着,等待着一个女孩子的身影掠过草丛远去,他才把男孩尸体扛起来,扛回防空洞深处,那是个挖了一半就挖不下去所以废弃了的防空洞,地面都是柔软的泥土,他没有工具,就用拾来的断了一截的金属杠条,在防空洞里挖了一个深坑,将男孩妥妥的安放在坑里,最后一捧一捧的将泥土回填,掩埋了这个无辜的生命。

第二个夜晚,刘老师被那只白猫吸引分神的时候,他猛的从草丛里窜出来,张开手又快又准的将麻绳套到刘老师的脖颈处,然后背过身一发力站了起来,向前弓着身子,感觉着女人在自己背后挣扎的身体和悬空的脚,等到女人的手脚无力的垂下,他也没有直起身体,反而蹲下捡起了那个还发着光的小手电,再站起来跨过地上晕倒的孩子,把女人的尸体搬回了防空洞中,确认女人气息全无,他用捡回来的半瓶矿泉水洗了手,从自己睡的烂棉絮下面掏出一本发黄的杂志,撕下一小块空白,又从包里掏出一个比手指还短的铅笔头,就着小手电的光迅速的写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最后走出防空洞,一把孩子抱起来,趁着夜色把她带到宿舍区的一栋楼脚,把写了字的纸条揉成纸团,放在孩子身上,神情凝重的望了孩子一眼,转身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周茉儿收起这些依据老警察的叙述延伸出的遐想,转头问大贵:“你呢?你是为什么那一晚以后就疯了?”

大贵笑嘻嘻的站起来,在原地转着圈。

9.

王大贵闻了闻自己身上猪肉的油腻腥味,埋怨自己的爸爸为什么知道晚上要给厂食堂送猪肉晚饭时还喝那么多酒,他和妈妈两个人抬着二十斤猪肉走街窜巷的,好不容易送到了厂食堂,回家的路上,妈妈急着回去看爸爸的情况,生怕他满地乱吐,就没顾上走在后面的王大贵,一会就看不见人了。

王大贵刚走过23号楼门口,就发现了一件怪事,夜色里有一个矮个子的人影走过23号楼侧面,王大贵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他盯了好几天都乖乖待在家的周茉儿,王大贵脑子里浮现出赵钰那句“一切都靠你了”,心一横就打算跟上去,却发现一个高个子的人影跟在周茉儿身后,一边走还一边用手扶着眼镜,那是班主任刘老师,王大贵愣了,想了一想,就决定也跟上去,有刘老师这个大人在前面开路,自己还有什么好怕的。

如果煤气站苍白的灯光长了一双眼睛,就能看见这诡异的一幕,浓重的夜色下,一个女孩走在最前面,隔着二十米左右的距离,一个带着眼镜的高挑女人小心翼翼的跟在女孩身后,再隔着二十米左右,一个剃着平头的男孩跟在最后面,男孩还不停的用手捂着胸口,仔细看就能发现他胸口似乎揣着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三个人一前一后走到一课满是伤疤的树下,都转身扒开树后的草丛钻了进去。

跟在最后的王大贵蹑手蹑脚的在黑暗的小路上前行,然后他先是听见了周茉儿奶声奶气的叫“苏苏,苏苏……”,隔了一会,再听见了刘老师叫周茉儿名字的声音,继而听见了那声阴冷的笑,他蹲下来,扒开眼前的草丛,地上有一处光源,借着那处光源,他看见一个弓着身子的人,有另一个人在他背后拼命挣扎,背后的人很快就不动了,手脚都垂落下来,那个弓着身子的人转身蹲了下来,捡起发光的东西,就那一瞬,王大贵的瞳孔里深深的印下了刘老师因挣扎而狰狞的面孔,她眼镜后的眼珠爆凸,像个极其恐怖的人形布偶,被人背在背上,手脚随着那人的动作摆动,那人背着她在一个防空洞门前摆弄了一阵,传来锁被打开的“咯嗒”声,那人背着摇摇摆摆的刘老师走进了黑咕隆咚的防空洞。

王大贵的爸妈找了他一夜,凌晨的时候,他被人发现倒在学校后面的山坡上,口吐白沫,怀里还揣着一本翻皱了的《名侦探柯南》漫画。在厂医务室醒来后的王大贵浑浑噩噩,任凭大人们怎么问都说不出一整句正常话,成日里疯疯癫癫的,家长带他去看了很多医生,试过很多方法都没有任何起色,王大贵的爸妈只有把他锁在家里,以免他疯癫伤人。

厂里失踪了一个男孩和一个女老师,还疯了一个男孩的事很快全厂尽知,警方很快介入调查,厂区和宿舍区全面陷入戒严,厂里暂时取消了夜班制度,孩子们上学放学都有家长看护,警方严格管控了各个出入口,还安排了专案组驻扎在厂派出所,某天下午,两个背着书包的孩子推开了派出所的玻璃门,警察们询问的时候,知道了这两个男孩的名字分别叫鲁正飞和赵钰。

当天晚上,周茉儿在自己的房间写完作业,照例站起来走到窗边向下望,发现自己家楼下的煤棚边上站着一个人,那个人隐藏在路灯光照不到的阴影中,之所以会被周茉儿发现是因为那人手指尖和嘴边不断的轮转着星点烟火光,周茉儿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此时正是夜里九点,周茉儿关紧了窗户,洗漱完毕关了灯躺上床,黑暗里她的眼睛一直睁着,仿佛在等待什么,直到听见远远的黑暗的山里,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猫叫声,她才将眼睛闭上,安然睡去。

楼下监视周茉儿的警察觉得这个任务实在是无聊至极,一个才满八岁,弱不经风的女孩,难不成会是造成两起失踪案的罪魁祸首吗?而且学校老师都反应这个孩子虽然性格孤僻但及其乖巧,下午那两个男孩子说的话可信吗?第一个男孩真的是因为夜里跟踪这个女孩才失踪的?第二个男孩也是因为跟踪这个女孩才疯的?这个女孩会……妖法?

警察甩了甩头,停止了这些荒唐的想法,他百无聊赖的将烟头扔到地上,用脚蹭灭了烟头,突然听见腰间的对讲机传来说话的声音,“全体警员请迅速到子弟校后山增援,已发现可疑人员踪迹,”

此刻,无数的探照灯光将子弟校后山整座山头照得的亮如白昼,包括山间那条通往煤气站的小路,警察们正在一寸一寸的排查,很快就有观察力敏锐的警察发现了被杂草丛掩盖住的小路,顺着小路摸排下去,找到了废弃的防空洞,发现了蹲在防空洞口的蓝绿色眼睛的白猫,白猫对突如其来的警察们并不友好的摆出了防御的姿势,一个协助搜查的派出所警察老张奇怪的“咦”了一声,然后说“这不是徐方业家的猫吗?怎么在这?”

“徐方业”,是一个警察们都熟悉的,一个逃亡犯人的名字,老张的一句话提升了所有人的警惕心,所有人都把目光聚焦在黑得深不见底的防空洞,一个警察一挥手,所有警察都举起了枪慢慢向防空洞逼近……

枪毙徐方业的那天,碰巧学校因为停电给学生们放了一整天的假,乌云密布,入冬后的冷风变得更加凛冽,周茉儿开心的窝在家里的铁炉旁看着电视里正在播的《飞天小女警》,那个黄色头发扎着小揪揪的女孩使用超能力救下了一只猫,她抱着猫咪在天上飞的时候,那只猫温柔的趴在她的臂弯里,发出温柔的“喵喵”声。

周茉儿突然感觉自己臂弯里似乎多了一层带着体温的毛绒绒的触感,似乎有一个鼻尖还在蹭着自己的脸颊。

10.

周茉儿从车里拿出备用的鞋子换上,又把弄脏的大衣脱了下来甩到后座,大贵在她身后笑嘻嘻的拍着手,她摸出车里的一块巧克力,递给大贵,大贵开开心心的接下了巧克力,笨拙的不知道怎么把包装撕开。

周茉儿坐进车里,关上门摇下车窗,看了一眼还在摆弄巧克力的大贵,轻声说了句,“保重”。

她的车子慢慢驶离这片老厂废墟,车子的反光镜里,大贵垂着手呆呆的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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