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巷出手很快，在树枝侵入整个客厅之前，他已经化作原形。一只灵敏的狸猫踩着正在生长的树枝，迅速跃入枝干尽头的黑暗中。
黑暗的尽头，是已经昏迷的任逸。
它伸出利爪猛地一挥，任逸肆意生长的双臂被砍断，切口处隐约有新的树枝要长出来，它用妖力将那部分树枝封锁住。
双腿和那头长发也是一样的道理，没有任何技巧的砍断，然后封锁。就像……修剪绿化带一样。
做完这一切，尹巷变回人形，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杨琴，抬脚踢了踢地上的树枝。“这些看着挺粗的，也结实……拿来做实木家具应该不错，我稍微砍一点带回去，你别跟她说。”
杨琴：……
“大人，您看起来不像是缺家具的。”杨琴终于开口，语气里带着满满的敬意，说出来的话却只是平常的闲聊。
尹巷瞥了他一眼，没有解释。“你倒是悠闲，在这人类社会里出入自由。”
“您跟杨琴谈自由吗？”杨琴苦笑了一下，走到任逸身边，俯身检查了她的伤口。
尹巷道：“放心吧，死不了。植物这东西，剩个脑袋都能活。”
杨琴检查后确认尹巷说的在理，他将任逸抱到沙发上，看着这位强大的妖王。灯光打在尹巷身上，他的发梢轻轻翘起，整个人仿佛从天而降的神明。
“您为什么要隐瞒身份呢？”
尹巷耸了耸肩膀，随口道：“好玩。”
杨琴：……
这位大人，果真如传言那样奇怪。
任逸苏醒时发现自己四肢已经没了，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恐惧，而是：我都这样了还没死吗？
没死也好。
活着就好。
任逸歪头看着杨琴和尹巷，她刚刚尝试让树枝变回人手，结果一个失误，妖力的使用量没把握好，树枝不仅没变回去，甚至越长越多。客厅的墙边堆放着她刚刚长出来的树枝，上面还挂着嫩叶。
尹巷见她不说话，安慰道：“要不你再试试操控妖力呢？”
“然后再长出一堆木头吗？”任逸现在很想捂脸，但她做不到，“我这儿又不是木材加工厂，要这么多木头干什么啊！”
尹巷认真建议：“可以给你们家狗当磨牙棒。”
……
任逸道：“好建议，我会采纳的。”
杨琴将姚颜抱回她自己的屋子，思索片刻，在姚颜床头柜的便签上留下了一串号码。
虽然家族里有规定，不允许他随意在外面交朋友，但这是他蜂生中第一次遇到这么有意思的姑娘，也是对方主动提出加联系方式的，她又不是哪位大人物，认识一下……应该也没什么吧？
回来时，任逸已经被尹巷扶着坐起来了。
她没有四肢，只能靠抱枕勉强维持着坐姿，闭上眼睛打坐。
尹巷比了个“时间”的手势，示意他准备离开了。任逸周身被尹巷的妖力包裹着，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今夜不会再出现意外了。
杨琴：OK。
今天的夜晚很安静，而对于Z市来说，安静就是最好的消息。
杨琴不着急回去，为了确保任逸打坐结束之后不会因为四肢缺失而行动受限，他坐在任逸对面闭目养神。
自从四肢开始无限生长，任逸就变得异常疲倦，仿佛一下子回到了熬夜刷题的高中时期。对于大树来说，每一根树枝都是极其消耗养分的。
坐在沙发上，她能感觉到尹巷离开，感觉到杨琴坐在自己对面，她很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在做梦。可如果不是在做梦，眼前为什么会出现另一幅场景呢？
蓝天，白云，绿草，一切的一切都带着源于自然的生机……这是两棵树的初次会面，尽管她们都维持着人类的形态。
惊蛰有着一副花季少女的样貌，乌黑的秀发披散在身后，薄薄的嘴唇，一双丹凤眼含着温柔的笑意。鹅黄色的袄裙衬着常年暴露在阳光下的小麦色的皮肤，朴素且干净。
而任逸也……有手有脚。
此刻，两只树妖席地而坐。空气中混杂着淡淡的泥土气息，大片的云衬得蓝天像是一片清澈的湖泊。天气晴朗，任逸的心境也和天气一样平静。
她知道，这里是惊蛰的世界。
“你和尹巷是什么关系？”任逸望着远处的白云有些出神。
惊蛰的声音很轻，像是要哄她入眠，却能一字不落的飘进任逸的耳朵里。“我死后，魂魄徘徊于故地，他将我捡回去悉心照顾，我却实在不知道他的身份。”
“你的灵魂在他手里，那我是什么？我不是你的转世吗？”任逸与惊蛰对视，那双眼睛中带着与她的容貌不符的沧桑感。
那是只有已经死过的人才会有的沧桑感。
惊蛰道：“草木之魂，本就可以撕裂成许多个我。除了你，我还有其他转世。”
任逸道：“那为什么尹巷选择了我？等等，他说你跟他徒弟有孽缘，是多糟糕的孽缘？会不会影响到我的寿命？”
“其他转世，已经死了。”惊蛰的声音依旧很轻，不带有任何情绪，“不会影响你。”
既然不会影响转世，那为什么其他转世都死了呢？这话听起来一点可信度都没有。
任逸不是第一次接触“转世”这个概念，提及鬼神的影视剧里往往会有某个为前世还债的倒霉转世，只是命债和情债会有所不同罢了。
任逸这样想着，忽然笑起来。“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我虽是寿终正寝，但在死的时候，心中仍存有执念。”惊蛰的话语仿佛一条静谧的溪流，连通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有执念，魂魄会凝聚，因此便有了转世。”
任逸接受的倒是很快。“你的执念是什么？”
惊蛰抿唇，她像是在组织语言，最终却只是一句：“我要等一个人。”
“等人？”是在等尹巷的徒弟吗？
惊蛰淡淡道：“我不会在你的身体里待很久，她很快就会出现了。她是个很好的姑娘，我们有缘，今生一定会相见的。”
听上去不像是孽缘啊……
任逸道：“你和那个姑娘是什么关系？”
“她是……朋友。”
惊蛰欲言又止，真相绝对不会只是“朋友”这么简单！难道是仇人吗？争斗了一辈子最后也放不下的仇人？这是什么前尘往事虐恋情深的桥段啊！任逸赶紧停止脑补。“找到她之后呢？”
“……不知道。”
“你的身体，坏掉了。”沉默片刻，惊蛰忽然开口，“要重新生长，否则会坏死。”
任逸终于想起来要办正事。“我的身体不受控制了，变成树之后就变不会去了。”
“无妨。”惊蛰伸出手，揉了揉任逸的长发，绿色的妖力飘荡在两人周围，“身体会痊愈，妖力也会流回它该去的地方，你需要时间。”
任逸有点赶时间。
“草木有特别的力量，我教你。”惊蛰站起身，她的身体忽然长高，那身粗布衣衫紧贴着皮肤，化作一棵粗糙的大树。
正是任逸之前见到的柳树。
任逸触碰树干，隐约感受到了妖力的流淌方向。从树干向树枝，生生不息。
紧接着，惊蛰又变回人形，柳叶化作长发，树枝合并起来化作双臂，树干裂开成为双腿，她的动作很慢，慢到任何一个人都能记住这神秘而充满自然生机的变化。
“你试试。”
任逸在她平淡的鼓励下，尝试着调动体内的妖力，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妖力运行轨迹虽然奇怪，实际运转起来却格外顺畅，似乎是专门为大树研究的轨迹。
她变成了树，又变回了人，这是第一次尝试，变换速度有些慢，但足够平稳。“这是小说里常说的，类似于内功心法的东西吗？”
惊蛰沉默片刻，她没有读过小说。“这本就不是后天学习的，这是草木先天修炼中自然领悟的。你学到的是我的经验，却不是你自己的，你需自己领悟其中的道理。”
任逸点点头：“谢谢。”
惊蛰继续道：“草木一族的能力虽不相近，却各有千秋。树族擅疗伤，妖力强的也可学习攻击的术法，但我从未接触过，帮不上你。”
任逸想了想，满意道：“一个攻击，一个治疗，那很厉害了。如果还能防御，简直就是无敌！”
“可以。”惊蛰伸出手，原本柔软的手掌顷刻间化作坚硬的枝干，“惧火惧金，除此之外，没有敌手。”
任逸顿时来了兴致：“我能三个一起练吗？咱们柳树虽然不是特别坚硬，但胜在树干粗壮。柳条比枝干柔软，操控起来应该更方便吧？”
天哪，这是什么绝世好树！
惊蛰平淡的表情终于有了细微的变换，她微微挑眉，轻声道：“方便，但你不是柳树。”
任逸：……？
任逸睁开眼时，杨琴已经坐在对面睡着了。
她观察了尹巷留下的妖力，确认自己一时半会儿应该无法突破，这才放心调动起自身的妖力。
回忆着惊蛰教她的妖力运行轨迹……
杨琴被任逸的妖力波动惊醒，睁开眼时，任逸已经四肢完好的站在他面前了。
“咱们来聊聊明天怎么跟调查部交代吧？”任逸顿了顿，补充道，“如果你愿意帮我隐瞒树妖的身份的话。”
杨琴睡得有些迷糊，他很少能睡这么安稳，书上说的没错，跟树妖待在一起果然很舒服。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不用。”
任逸没明白：“不用？他们没发现我是树妖吗？”
杨琴道：“只有部长发现了，你猜猜他为什么要把你安全送到家？”
最近忙着换工作，存稿要不够用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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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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