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听说过一个故事。”
安静的卧室里，森森的声音突然响起，吓得任逸指尖的治愈力差点没拿稳。
“什么故事？”
森森坐在床边，目光滑过卧室门，不经意的落在那个男人身上。男人的身形停顿了一下，扯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几千年前，人族经历过饥荒。应该说，几乎每几百年就会闹一次饥荒。”森森手中的剔骨刀挥舞起来，她的手指很灵活，这把刀在她的摆弄下像是有了生命，绕着手腕转了一圈，“因为没有粮食又捕不到猎物，他们会选择以同类为食。”
任逸的动作顿了一下，语气平静：“人类确实有过这样的历史。”
不同于动、植物的同类相残，人类易子而食在整个文明进程中是相当残酷的，甚至可以说是悲壮的。任逸是妖族中为数不多的例外，她自幼受人类文明熏陶，对过于离奇的事情总有敏锐的预感。
也包括现在，这个家庭受伤的女主人，腹部奇怪的切口，以及那把沾了血的剔骨刀。
“我说的那个故事是师爷讲的，当年有个人饿急了眼，要把他抓来吃了，他反杀了对方。后来，那个人被村民架上了蒸笼。”森森说得很短，这故事本身也没什么艺术性，“听说当时的肉汤还分了一碗给他儿子，但肉汤太少，他儿子没熬过三天。”
其实，尹巷当时的原话是：假如当时那帮村民没发现尸体，他儿子最起码能熬十天。
堵在门口的男人察觉到森森的目光，那目光中没有警惕或告诫，琥珀色的眸子平静得可怕，他背在身后的手颤抖了两下，突然发狠似的朝着森森冲过来！
“啪！”
刀刃被摔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任逸回头看去，男人的胸膛已经被剔骨刀刺穿。
而就在森森附近，那两个孩子安静的站着，一句话也没说，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也算是有些反应的，至少两个孩子看着尸体的目光中透露出一丝期盼。
这个家里已经没有食物了……
任逸从未觉得自己见过真正的地狱，哪怕如今整个T市被妖人占领，文都小区每天从河水中飘来的血腥气从未断过，她也只是平静的面对这一切，面对那些大脑被侵袭的可怜人，以及在妖人的啃咬中痛苦挣扎的遇难者。
以前，是妖人与幸存者之间的战争，是人族与妖族之间的战争。
而现在，是人与人的战争——不，这不该被称为战争，这是单方面的残害。
任逸瞥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男人，他的胸口还有轻微的起伏，于是她伸出手去，幽绿色的治愈力落在胸口上。
森森的目光阴冷：“就算你是我师姐，有些话我该说还是要说。”
“请说。”任逸没看她，治愈力倾注在男人的胸口上，森森下手毫不留情，好在她先前在Z市医院工作的时间里早形成了肌肉记忆，治疗起来又快又稳。
森森道：“你太优柔寡断了，他刚才想杀我们。这种人渣连自己老婆都想割了肉来吃，你还救他做什么？”
“我知道，所以我没有要救他。”任逸道，“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我想试试……”
森森道：“试什么？”
“我的治愈力可以吸收毒素，却无法吸收妖力，半个月前，我朋友就因此被转化为巫王，但我从来没对普通人使用过这种能力。”任逸一开始只是无法突破心底的那层道德枷锁，但既然对方也是个缺德的，实验起来也就没有心理压力了，“那把剔骨刀上有妖人的血迹，这女人已经被感染了，你又用刀杀了男人，刚好凑一对对照组。”
“是我误会了。”森森静坐在床边，将那两个孩子圈起来，免得他们打扰到任逸。
任逸抽出枝条，折了两小段埋进这两人的伤口里，这是用来吸收毒素的。除此之外，她又从野葡萄上掐了一段藤蔓缠绕在女人身上。
这是她之前在与天泽训练时突然领会到的技巧，天泽的攻击太强，任逸本以为藤蔓会被那股力量撕裂，但令她感到意外的是，训练结束后任逸检查时，发现野葡萄非但没有崩裂，反而变得更加坚韧。当初野葡萄就是吸收了她的妖力才长大的，任逸假设它同样也可以吸收别人的妖力。
这是一次大胆的尝试，但与两人都被感染为妖人的结局比起来，任何可能出现的转机似乎都不算太坏。
森森全程紧盯着任逸的动作，防止这两人突然暴起伤害任逸。
“说起来……师父都教了你什么？”森森试探性的问出口，又意识到这话题有些私密了，“抱歉。”
任逸不理解她在道什么歉，只道：“防御。在你们来之前，我们刚刚训练完。”
森森不禁心生敬意：“你在师父手下训练防御力？那不就是纯挨打吗？”
任逸道：“还好吧，也不算完全挨打。”最起码最后一次是她打回去了，虽然收效甚微……
时间静静流逝，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房门外隐约传来妖人的脚步声，却远不如之前那么嘈杂，屋内被污染的妖力愈发浓烈，足以掩盖这几个活人的气息。
两人交谈间，躺在地上的男人忽然全身抽搐起来，任逸用树枝将他捆住，毒素已经吸收干净，而他体内残留的妖力实在太强，在剧烈抽搐了一分钟后，男人彻底断了气。
对照组死亡。
任逸沉默半晌，收回树枝。她想起之前在一中地下室看到荣静时的场景，老师依靠在椅子旁，目光中当时的她看不懂的情绪。如今想来，也许那不是悔恨，只是惋惜。
“虽然早就料到了他可能会死，但……太快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以至于她都没来得及从实验者的身份中脱离出来，猝不及防间就直面了死亡，而且是她一手造成的死亡。
森森看出了她的犹豫，主动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是我杀的他，你只是实验。”
“不用安慰我，我没有在自责。”任逸感受到野葡萄传递来的妖力，女人身上的藤蔓生长、结果，一切只发生在瞬息间，“我有种预感，实验可能要成功。”
话音刚落，女人的身体也不受控制的抽搐起来，那架势与男人如出一辙！
“糟糕，得先稳住她！”
森森想要上前帮忙，可她对治愈手段一窍不通，见任逸正全神贯注的往女人身体里注入力量，看样子也没心思理会她，只好站在一旁干看着。
绿光源源不断的从任逸的指尖流出，灌入女人的身体，抽搐渐渐有了缓和的倾向。这症状与癫痫发作极为相似，任逸拉住她的双腿往后拽，让她避开身后的床头柜，由坐姿改为平躺。
女人的意识在治愈力的作用下清醒了几分钟，那双眼睛瞪大，仿佛要将眼珠甩出去。
“你——你！”她的咬字很模糊，嘴张开了半天才吐出这一个字。
任逸按住她的肩膀。“别乱动！”
“杀……”女人仍旧坚持着要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也许是意识清醒的缘故，她的身体平复下来，只是呼吸仍有些急促。
任逸的视线几乎要钉死在她的嘴唇上，只等着下一个字。
杀？是在谴责她杀人吗？
然而，女人接下来说出的话却令她脊背发凉：“杀……杀了我！”
任逸按着她肩膀的手被她一把扣住，森森见状，举起剔骨刀冲上来。
任逸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你想死？”任逸的问题很直白，又带着实打实的不解。她可能永远都无法理解求死者的心态。
女人的声音微弱，这次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我……感染了，不想……变成怪物。”
“我明白，能给我个机会吗？”任逸擦掉她额头上因为痛苦而凝聚的汗液，动作温柔，“我想试着救你，但过程会很痛苦。”
尽管野葡萄吸收了大量的妖力，任逸也不敢保证实验一定能成功，于是又补充了一句：“如果失败了，我会帮你了结生命。”
女人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在半分钟的犹豫之后，她终于点了点头。随着她的动作，泪水滑落下来，打湿了藤蔓。
“放过……我的孩子。”
任逸的心脏仿佛被揪了一下，她的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手中的动作一刻也没有停下。
树妖的治愈力远比普通治疗师要高，但也撑不住任逸这样挥霍。她隐约察觉到体内的空虚感，这不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空虚。上次是在帝都进行能力测试，3秒钟内耗尽了她全部的力量，整个人虚弱得完全动不了。
“我治疗多久了？”
森森看了一眼时间：“半小时。”
任逸说不清现在是该担忧还是该高兴，她已经能在全力输出妖力的情况下硬撑半小时，也算是一大进步了。
她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妖力的流动。
任逸刚刚成为医院实习生的时候，同事们都羡慕她拥有无穷的妖力，但实际上，妖族的妖力确实比巫族要多一些，却绝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假如现在收手……那就前功尽弃了。
任逸道：“你看好我的状态，如果我出了事，不用管我，直接离开这里，那些妖人伤不了我。”
森森点了点头：“明白。”
绿光的映射下，女人腹部的伤口裂开又愈合，如此反复。血肉仿佛生出了意识，不断纠缠着。
任逸的指尖传来一阵刺痛，指甲因为不堪重负而崩裂开几道裂缝。
“你不对劲……”森森凑近了观察，那指尖隐约有些僵硬，木质的纹理令人挪不开眼，“妖力要用光了。”
任逸低头看了一眼指尖，在木质纹路的掩映下，一片叶子悄然生长，叶脉中流动着淡淡的妖力，却不是她的力量。
糟糕，是野葡萄传导的反噬！
任逸发了狠一般，将更多的妖力输送出来，绝对不能让那股不纯净的力量停留在自己身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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