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泉混混,不舍昼夜。无论人事如何变迁,关河之水都顾自不歇。暗黄的河水淌过陈旧的春秋,将每一朵沉积之浪送往大海。
被誉为“母亲河”的关河自最西南的登州向东海奔流而去,途径益、章、惠、兖、豫等六州,横贯了整个绥帝国。正是因为这条河,景国才能一直被阻挡在北边,国难后的绥人才会选择衣冠南渡。无论关河是否在汛期,弥川津的人都是络绎不绝。
弥川津,古时也被称作天水渡,是绥境内最有名的一个渡口。西接惠州,东连豫州,北交兖州,是三州的交界汇聚地。这里四通八达,几乎是各水路必经之处,又因归属帝京阳城,自然也承接了南来北往的风流与东奔西走的繁忙。
不过,弥川津之所以有名,不只因为它是交通枢纽,还因这里有着天下顶好的酒楼,琼楼。
上琼楼,喝美酒。赏曼妙之姿,闻佳人展喉。有诗云:笙歌彻夜舞不休,玉宇飘香客满舟。鼎烹八珍寻常事,金蟾掷下换酒筹。琼楼能引得无数文人骚客竞折腰,官员百姓争相前往,雕梁画栋美味佳肴还在其次,气度与风雅才是关键。
听闻景国也在自己的都城延京仿建了一座酒楼,可惜形可同,神难似。之前景将宗弼攻破帝京北归时想要将琼楼付之一炬,被景国三皇子阻止,琼楼这才幸免于难。
此时的琼楼比起过往,就如同在国难中流离的美人,难掩消沉。
“干什么?琼楼的生意不做了?”外面的男子语气不善。
伙计站在门口不卑不亢道:“想必这位公子也看到了,近来到处都是官兵。琼楼暂不对外开放,除非您有鹿鸣柬。”
男子疑惑:“那是什么?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伙计道:“是我们掌柜亲手所制的请柬,能得到鹿鸣柬的自然是琼楼的贵客。弥川津还有其他酒家,公子何不改去看看?”
男子前脚刚离开,后脚便又有一人前来。
“听说鹿鸣柬需得花一百两黄金购买,现在买可还来得及?”
伙计看向新来说话之人。此人衣着不凡,年纪不大却挺着个大肚腩,白面团似的脸上笑容和气,看着很是可亲。
伙计也露出笑容道:“若要现买,需花三百两黄金,还得问过我们掌柜。”
和气男对伙计道:“三百两便三百两罢。我买了,还请小哥儿通传叶掌柜。”
“不愧是贺老板,真是财大气粗啊。承蒙您能看得上小店,不过我也得跟您说明白。三百两黄金只是进琼楼的资格,之后的一应食宿还得另算。”叶缥身姿袅娜,缓缓走过来说道。
贺奇善对着叶缥拱手作了个揖:“叶掌柜,久仰久仰。如今时局动荡,生意难做。贵有贵的道理,我自然省得。近日多暴雨,客船难渡,也只得在此多停留些时日了。”
叶缥点头:“琼楼自然是不会拦您这样的大方人。安平,带人将贺老板的货抬进来,仔细些。”
贺奇善才在二楼的阁子坐下,就见一人从门口走进来,径直坐到了一楼右侧的雅间。那女子一身水红衣裙,腰系金线丝绦,虽覆着面纱,仍能窥见其动人之色。
贺奇善笑着问带他上来的叶缥:“叶掌柜,她也是您的贵客?”
叶缥道:“这位是宋太师的独女。人家出手阔绰,又身份贵重,我也不好得罪。”
贺奇善点了点头。此时一声惊雷响起,紧接着便下起了瓢泼大雨。没过多久,一个浑身湿透的书生被伙计安平拦在了门外。
“琼楼已经不接客了,请公子去别地投宿。”
书生气喘吁吁道:“这么大的雨,如何能走?哦,对了。我有鹿鸣柬,这总行了吧?”说罢从怀中掏出了一块巴掌大的玉牌。
贺奇善暗道,真是人不可貌相。看上去如此穷酸的书生,竟然也有鹿鸣柬。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1]”叶缥走向门口,对书生微微福身,“方公子以往给我们的姑娘写了那么多好词,琼楼的门自然一直向您这位座上宾敞开。”
方崇德回了一礼道:“我的词能够被传唱出去也是托了叶掌柜的福。只是没想到琼楼竟不见了昔日宾朋满座,灯火通明的盛况,可悲,可叹呐。”
叶缥苦笑:“现今不比从前,避而不出者居多,这不我的伙计都跑了好几个。没想到方公子此时会来。”
安平帮着方崇德将他随身带着的一个大木箱搬进来。方崇德的脸上分不清是雨是汗,安平也是累的直不起腰,可见这箱子属实不轻。
“方公子带的是什么东西,可需要单独安置?”
方崇德抹了一把额头道:“都是之前在太学时的书。有些还是孤本,可淋不得雨。”说完就要将箱子打开。
突然,大木箱剧烈晃动了起来,几人连忙退后几步。方崇德的一脸惊惧地看着箱子道:“这怎么会动?”
话音刚落,箱子上的铁锁四分五裂,箱盖骤然飞了出去。紧接着,一个身影从箱子里跳了出来。
“大,大变活人。”安平吓得瞪大了双眼。
看着突然出现的高个络腮胡男子,叶缥沉下了脸色。“方公子,你不是说箱子里装的是书吗?琼楼现在可不欢迎不速之客。”
方崇德也是一脸莫名:“我不晓得啊。箱子里明明装的都是书,我一路带过来的。”
男子哈哈大笑:“你那些破书太占地方,都被我扔了。幸好提前进了箱子,不然也得被淋一身雨。”
方崇德脸都气红了,大骂道:“粗野狂徒!那些书价值千金,岂是你这厮能比的?你是何人?我要找人将你拿下!”
男子冷哼:“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在下薛仪贵。”
叶缥冷冷开口:“如此有恃无恐,原来是‘妙手无影’薛仪贵,怪不得能神不知鬼不觉藏进别人箱子里。可惜我琼楼容不下鸡鸣狗盗之辈。”
薛仪贵懒洋洋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扔给叶缥,那玉牌上吃草的小鹿栩栩如生,正是鹿鸣柬。
“你怎会有鹿鸣柬?”叶缥皱眉问道。
“既是你口中的窃贼,那又有什么东西是我偷不来的?叶掌柜,持鹿鸣柬者即为琼楼贵客,这是你自己定下的规矩。现在总不能将我赶出去吧。你也别担心,爷有的是钱。”
叶缥将鹿鸣柬握在手中,冷然道:“留下可以,不要将主意打到楼中。”
薛仪贵轻哧:“盗亦有道,叶掌柜放心。”说完便走到一楼左边的桌子旁坐下,自在地像是回了家。
“在路上这么久实在是饿了。一份旋炙猪皮,一份腊肉蒸,一碗三脆面,再来一坛‘女儿红’。快些上。”
一个小伙计见叶缥没有再说什么,便领了吩咐去准备。方崇德一边骂着“无耻之徒。”一边坐到了离薛仪贵最远的桌子旁。
雅间里的红衣女子似乎对薛仪贵十分感兴趣,盯着他看了许久,薛仪贵浑不在意,只在酒菜上来后大口吃喝。
贺奇善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摇摇头,也慢慢品起了酒。这琼楼的酒可真是当世一绝啊。
天色将暗,戚江雪悄悄回到琼楼。叶缥刚到后堂,看见她一脸忧心忡忡。
“我已将她送走了。”戚江雪道。
叶缥点点头:“让那位辛娘子留在这里本也无妨,可昨夜之事实在让她太恐惧,离开对我们都好些。”
戚江雪坐下来喝了口茶,“景**队已经守在了渡口,看来使团也到了。明日就要和谈,阳城府衙居然没有传出消息。难道没发现吴庸出事?”
叶缥道:“或许是吴庸荒唐惯了,他们没敢去打扰。”
前边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叶缥连忙站起来:“我过去看看。”
琼楼门大开,伙计在旁边瑟瑟发抖,客人们警惕注目。只见进来的分别是一队景军和一队绥军,泾渭分明地守在大门两侧。
阳城府尹鲁显带着手下少尹走了进来,叶缥连忙迎上去道:“见过大人。您来琼楼怎么还带着些军爷,这阵仗可是要吓坏我的客人了。”
鲁显摆摆手:“两国和谈就在明日,我那府衙简陋,比不得琼楼高华。二位大人也有意留宿在此,叶掌柜,你可要把握好这次机会啊。照顾好了两国来使,琼楼再现辉煌那不是指日可待?”
叶缥点头称是。
鲁显对手下吩咐:“去请两位天使进来吧。”
景国大使宗利走进来时,叶缥尚能淡定,看到吴庸后,她的脸色却忍不住大变。
“叶掌柜,还不快快迎接?”鲁显在旁边有些不悦地提醒,叶缥迅速回神。
几人被安排到了三楼正中的雅座。
“明日才是和谈正期,今夜就请两位大人在琼楼休憩,彼此熟悉熟悉,也为和谈做准备。”鲁显对两边都是极力讨好,只盼这次和谈顺顺利利。
宗利轻哼:“我对吴大人已有所了解,今夜不谈正事,且放松。这琼楼名声远扬,我早就心驰神往。把那最好的酒菜都上来。”
吴庸微微一笑:“宗大人说的正合我意。不过,只有美酒没有美人怎么能行?叶掌柜,烦请你安排一下,也好让我和宗大人见识见识琼楼歌舞。”
叶缥无奈道:“大人们也看到了,如今琼楼不比往日,早就停了宴饮表演。客人稀少,姑娘们也都不来了。”
宗利眉头竖起,正要发火,只听一个娇媚的声音在楼下响起:“谁说不来了?掌柜的莫非忘了奴家?”
几人向下望去,只见一身形窈窕的红纱美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大堂中,正笑着对楼上盈盈一礼。
叶缥看见女子后,嘴角微微勾起:“原是妹妹来了。”她转向几人道:“这位可是我们琼楼最善舞的姑娘了。”
鲁显大笑起来:“好,好,我只当叶娘子藏私,原来还是有宝贝在的。不过只一人可怎么周转得过来?”
叶缥很是为难道:“大人也知道现在的形势,别说名姬,就是寻常些的姑娘都难见到。除了这个,就还剩下我一个妹妹,再多也真没有了。”
鲁显道:“那便让你妹子出来见客。无论如何,也要招待好两位大人。”
叶缥小心开口:“我那妹妹之前病了一场,懒怠梳洗,只怕难以见人。”
吴庸迫不及待开口:“先叫下面的这位娘子陪着,让你妹妹快些打扮。”
叶缥只得答应。
见到戚江雪后,叶缥便不复淡定。
“那吴庸的尸体明明是我们亲自处理的,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戚江雪早已在暗地看到一切。
“叶姐姐别慌,他是人是鬼还得看看才知。既然他们要人,那我正好过去。请姐姐为我梳妆改扮一下吧。”
叶缥为她改妆时,戚江雪开口问道:“我在一楼雅间看到了一个熟人,叶姐姐可认得宋思蔻?还有,那位新来的姑娘真是姐姐相熟的舞姬吗?”
叶缥道:“你说的应当是宋逊之女,她也是长公主的人。那位舞姬是我特意请来的,实则是一名刺客。”
外边有伙计来催,叶缥难掩担忧:“江雪,你能应付得来吗?”
戚江雪挑眉,镜中的她已变成了与自己完全不相像的陌生美人,叶缥真是手法独到。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先去了,之后再请姐姐将这些事详细说与我听。”
叶缥点头。
[1]出自《诗经·小雅·鹿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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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故客下马新客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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