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的灯影晃过砖石,“噔噔”的在脚步声在这寂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叶念荞拢了拢身上披着的那件玄衣斗篷,将小脸尽埋其中。
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被人盯上的错觉。
像是有好几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贴在她的后背之上。
途至半道,少女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并觉身上骤冷。
不是穿堂夜风袭过的冷,而是那种从骨缝中渗出的寒意。
像是——后头有把出了鞘的刺刀,正压着她的背脊游走。
叶念荞不放心地回头又望了几眼,可除却几声夏虫的鸣叫,什么都没有。
回应她的只有那片黑沉沉的、模糊的夜,连院内的树影都不见廓形。
少女的心兀地极速跳动起来。
面前明明是条开阔大路,却让她觉得自己是站在一片深不见底的迷雾丛林中。
下方似有一团浓稠的黑正顺着脚踝往上爬,仿若下一刻就要张嘴,将她整个人吞没。
她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心跳狂捣的“咚咚”声。
心中的不安愈演愈烈,叶念荞一时间什么都顾不得了,撩起裙摆就朝樵风院的方位狂奔。
待到阖上寝居的两道木门,心中的那些不安的躁动感才渐渐平静下来。
她总觉适才自己避开了一场大祸。
却又为自己这个念头而觉失笑。
裴府中有人要害她?
太过荒谬。
大概是亏心事做多后,想得太多。
自己吓自己罢了。
… …
另一头。
距樵风院五十丈开外处。
黑夜之中,寂隐之下,一只手掌将原本那张蓄势待发的弓弩压下。
弩头闪过一缕寒光。
持弩之人恭顺低头,将弩箭收回。
良久之后,响起一道自语自酌的淡漠男音。
“今日且先放过她。”
“再等等,待我想个一石二鸟的计划。”
“也得让她的这条浊命,发挥些实质性的用处来。好过白死一场。”
*
那夜之后。
叶念荞连着三夜都被恶梦惊醒。
她时常梦到自己调改文书之事被人察觉揭发。
一会儿是宫里派出来个都知,宣旨将她即刻拿下,压入大牢,待判凌迟之刑。
一会儿是叶明远主动向裴家人与官家揭发她的所作所为,将脏水全然泼在她一人身上,要她即刻悬梁,以命赎罪。
最后又是裴观砚拿着那封被她调改的诰命,痛心疾首的走到她面前,痛斥她的胆大包天。随后亲自将她压入官府大牢,大义灭妻,以证裴家之门楣家风。
每每夜半从床上惊醒,少女都再难入睡。
这几日来,她每餐夹菜都觉得味同嚼蜡,连那几道平日里最爱的果子与饮子,入口后也只剩苦涩之感。
白日里闲坐中庭喂鱼时,只要一瞧见小厮丫鬟们捂嘴议论,或是对着她的方位多瞧了几眼。
她都会觉得旁人是在谈论自己。
暗自思忖是否是自己做得那些坏事暴露了。
久而久之,叶念荞也变得愈发杯弓蛇影、草木皆兵起来。
许时她连日来的恓惶情绪实在太过明显,饶是再多掩饰也掩不住那环绕于周身的惴惴之感。
在画屏与抱琴颇有收敛的担忧的问询与视线下,叶念荞才犹若大梦初醒。
少女张了张嘴,尽量忽视那被冷汗浸湿的小衣带来的湿黏之感。
她明白,这裴府,她是彻底留不得了。
若她还继续待在这处,等着叶明远事成之后承诺会给的另一半金银财帛,或是等叶明远与两个婆子将自己假死送出,或是等到裴家人发现她犯下的那些弥天大错,那她才是傻的。
她得走了。
叶念荞想,她需得给自己安排一场合理的“意外”,然后连带着抱琴、画屏两个丫鬟一起,彻底消失在汴京。
永不再回汴京的土地一步。
少女飞奔回寝居,掩牢大门,将上个月折价变卖各色贿物而赚到的银钱又拿出来来回数了三遍。
连月来她贱价变卖无数好物,不为好价,只为速出。
实打实地攒下了千两银钱。
千两!
足够了,足够她带着两个丫鬟在新的郡府,开始新的生活了。
*
三日后。
叶念荞将出薛府大门时,恰与府中管事打了个照面。
管事揣着手,笑意岑岑地看着她:“夫人今日出门?”
叶念荞亦还之温和一笑,“嗯,今日约了枢密直学士夫人一道去大相国寺给夫君祈福。”
管事未再赘言,瞥了眼停在府前的枢密直学士家的官轿,对她略一躬身行礼后,也不多耽搁,抬脚便朝府内走去。
踏入轿子前,叶念荞状似无意地朝两个丫鬟问了句:“一切可都准备妥当了?”
两个丫鬟掂了垫手中的食盒与布包,朝她点了点头。
少女这才放心掀帘而入。
入内后,叶念荞同枢密直学士家的夫人客气地打了个照面,遂随着官轿缓缓朝着大相国寺而去。
枢密直学士家的这位娘子产后刚至半年,仍在哺乳期,身段较从前丰腴了不少。
许是气血过旺,人也变得格外怕热,即便坐在阴凉处,稍动一动,鬓角便会沁出薄汗。
叶念荞一直留心与她,忙用手中素帕替她擦了擦,顺带关切道:“刘娘子,怎得出了这般多的汗。”
刘氏朝她赧然一笑,道:“虽说这日子已然过了处暑入了秋,可还是燥热的紧,你瞧我这,还未开始走动呢,便出了这般多的汗了。还望叶娘子勿怪。”
叶念荞体恤有加地摇了摇头,随后想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啊… …说起这个,今日我恰好带了些家中小厨房做的大耐糕出来。知你怕热,我一早就将这糕点放入冰鉴中去了呢。”
言必,少女掀开轿帘,让画屏将今早出门时带的那提冰鉴食盒递了进来。
双手相触间,画屏用手指点了点食盒左上角的方位。
叶念荞了然于心,微微颔首以回之。
食盒一开,大股凉飕飕的白烟直往上蹿。
刘氏一见那大耐糕冰冰凉,黄灿灿的可口样式,喜道:“叶娘子,你想的也太过妥帖周到了,这真是教嘴馋的紧啊。”
“我知你就好这口,快些尝尝,可与福清楼的有何区别?”
叶念荞勾起一抹浅笑,捏了一块置于左侧的大耐糕给她。
自己也捻起一块右侧的糕点,入口嚼食。
刘氏尝了一口,眼光骤亮,“竟是比福清楼的还要清甜软糯,香甜丰富上几分呢。”
叶念荞闻言莞尔,又递了一块给她:“刘娘子喜欢便好。”
两块甜糕下肚,刘氏望着食盒里剩余的大耐糕垂涎忍咽,道,“我可不能再吃了,再吃下去,这肚子上的肉该摞成三层了。”
刚待她将这话说完,轿外传来抱琴一声怯怯之言:“娘子,婢子今日也嘴馋的紧,可否将剩余的那些… …”
叶念荞鼻尖溢出一声轻哼,端起主母的做派道,“你呀,愈发不成体统了。”
抱琴低头,“婢子知错。”
然,肃然不过一瞬,叶念荞便又噙着笑道,“行了行了,看在刘娘子的面上,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拿去吧,记得也分一些给香茅尝尝。”
刘娘子的婢女香茅连忙感幸念谢:“多谢叶娘子。”
遂欢欢喜喜地同画屏与抱琴一起将剩余的大耐糕分食地一干二净。
约莫又走了两里山路后,香茅行路的步子突然颠乱了几分。
画屏不着痕迹地行至香茅身侧,将人扶住。
香茅倚着画屏的身子含含糊糊地开口道:“画屏… …我怎得觉得,今日的头晕的异常厉害呢?可是这山路难行,将我走困了… …这... 才... ...”
语至半途,便侧着头,倒在画屏身上,晕了过去。
两个丫鬟对视后,抱琴掀开轿帘,朝内里轻唤了声:“娘子… …”
而此刻,里头的刘氏也早倚着轿壁昏睡过去。
叶念荞朝抱琴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开始下一步动作了。
抱琴放下布帘,退至队伍最末,朝树林深处学着画眉“叽喳,叽喳”地叫了两声。
约莫半盏茶工夫后,两侧林间冲出来一批黑衣覆面的持刀匪徒。
顿时,脚步声,刀剑声,叫唤声,杂染成一片。
叶念荞见时机成熟,趁势掐了刘氏一把。
刘氏皱着眉从骤痛中惊醒,扶着脑袋浑浑噩噩道:“唔… …我怎得… …好似睡过去了?”
而此时,外头早就乱作一团。
画屏带着哭腔在外头喊道:“娘子!二位娘子!不好了,有山匪!山匪来了!”
刘氏大惊:“山匪?”
“这处可是官道,哪里来的山匪!?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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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山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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