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诺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她妈妈倪语说:“我跟她说了955堡垒的事,她坚持要过来看看。”
裴诺看了母亲倪语一眼,但她没法反驳,只是讪笑着。
白文渊他爸平常就很欣赏裴诺的狠劲,这时候对955的另一个领导说:“这是我们堡垒的优秀怪物猎人,屡战屡胜,任何任务都是不计代价去执行,代号叫蝾螈。”
“啊,你就是那个攻下十次五星级任务的猎人?”后排一个年轻女孩子惊呼起来。
955高层领导也有了兴趣,笑道:“能让白先生称赞的,都是是难得的人才呐。”
一旁的女孩子十分崇拜,听说这蝾螈每一次执行任务回来,都能从伤痛中恢复,重新站起来。
裴诺则笑着低头,不知道说什么。倪语则在一旁帮腔:“这都是领导们给的机会。”
白文渊他爸说:“既然诺诺你来了,那就跟着你妈,让你妈给你安排工作,好好做事。”
裴诺笑着点头,送走了这些领导们,长舒一口气。
倪语则伸手想要拉住女儿一起。
裴诺不肯,避开妈妈的手。
倪语只得留下来,她有些生气,小声问:“你怎么回事?领导都说了要给你分配工作。”
裴诺说:“我不是来工作的。”
倪语气不打一处来,她双手叉腰,苦口婆心劝道:“老白这次让你参与,是要给你立功的机会。别人给你取这个蝾螈的代号,是对你的肯定。你也要自己争气,不能打自己的脸。”
裴诺手里捏着那瓶疫苗,说:“妈妈,我不要做蝾螈,因为我本来也不是蝾螈。我是个人,我受伤了,到这里来治病的。医生说我感染破伤风的可能性很大,必须立刻注射疫苗,然后再做检查确定。”
说着,裴诺拉起自己腰侧的衣服,把伤口展示给她看。
伤口一大片红肿,没有结痂,还有脓液。
对于裴诺来说,展示自己的伤口也很需要勇气。但她相信,只要妈妈倪语能够看到这伤口,就一定能够明白她的意思,也一定会站在她身边,和她一起面对这严重的伤痛。
没想到,倪语更生气了:“这就是个小伤口而已,你曾经受过的伤比这更严重,都活下来了。打破伤风疫苗要好几万,根本没有必要花那么多钱。医生都是骗你的。”
裴诺的手指紧紧按住疫苗瓶,她的心揪到了一起,额头更疼了,她说:“是,从小到大,只要受伤了,都是等伤口自己好。但是一直都这样就,就代表这样做是对的吗?”
倪语非常震惊,站在原地。她的眼光格外无力,就像是苍冷的冬天,枯丫丫的黑色树枝上的破风筝,在冷风里一荡一荡的。
裴诺咬住嘴唇,尽量让自己不要哭出来:“医生确实可能骗我,但他也很可能说的是事实。为了证明他是个骗子,最后感染了破伤风死掉了,划算吗?妈妈,我现在只想要活下去,并不在乎别人是不是在骗我。”
倪语缓缓伸手,想要拉住裴诺:“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时候电话响了,是十七打来的。
裴诺看了一眼妈妈,侧身对着黑暗的楼梯,接通电话。
十七兴奋的声音传过来:“裴诺,我已经把行李放在了你的房间,小狗波比也带回来,给它吃喝好了,你不用担心。”
“嗯,我知道。”裴诺有点哽咽。
十七有些担心:“裴诺你怎么了?你可以拿到疫苗吗?”
“没事。我马上去注射疫苗。”裴诺眼里忍着的泪水,突然决堤,滑落下来。她希望妈妈倪语能支持自己,可是……现在一个外人、机器人都会关心她。
十七松一口气:“就是应该这样嘛,人是最重要的。”
挂断电话,裴诺擦掉脸上的眼泪,她正对着妈妈:“对不起,我刚刚不该那样和你说话。”
“没事。”倪语也没有直接看着裴诺,“是我不知道你的情况。我只是觉得咱们做怪物猎人,风险很大,挣钱也不容易……这个疫苗太贵了。”
裴诺也低头看着脚尖,脚尖上有怪物残留的红色血液:“我知道。但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不要在乎钱,生病了就去治病。还有……受伤之后太疼了,我不想再忍耐了。”
她不想再让疼痛在自己的人生中理所当然地存在下去。
倪语咬着嘴唇,抬头问她:“你现在需要钱吗?”
“钱带够了。”
一时之间,母女俩沉默在昏暗的楼梯口。
裴诺低头看了看腕表,已经五点十分了,她还要去抽血化验,争取今天就出结果。
裴诺伸手,抱抱妈妈:“不要担心,我先去打针。”
倪语伸手拉住她:“我陪你去。”
·
裴诺先去抽血,然后去注射室等待护士配药时,注意到对面的一个房间被改成了病房。
病房打开关上的间隙,注射室等待的人都能看到病房里的病人,他浑身僵直抽搐,整个人面色发黑,似乎有些呼吸不过来,非常痛苦。
裴诺和妈妈坐在注射室的隔间,相顾无言。
隔壁隔间是挂水的一对夫妻,他们小声嘀咕。裴诺这才知道,原来对门病房的那个人他就是初期感染了破伤风,但是舍不得花钱给自己注射疫苗,最后等到确诊感染时,已经无力回天。
裴诺低头,她有些心惊,也对上帝充满了感激。从小到大,裴诺都觉得自己是不幸的,因为每一件事都要费尽千辛万苦才能做成,她要受过那么多伤痛,才能拿到跟别人一样多的东西。可是此刻,她才意识到,上帝多么偏爱她,不然她不会在每一次遭遇不幸的时候,都能平安无事地活下来。过去,她以为是自己足够强大才能扛过伤痛,现在才知道,只是因为幸运,足够幸运才不会成为刚才那个不幸的病人。
打破伤风针的时候,裴诺坐在矮凳上有点害怕,她扭头望向其他地方。
倪语伸手,握住她另一只手。
裴诺抬头,看着妈妈倪语。
倪语的眼神很坚定。
裴诺捏着妈妈的手,是冰冰凉凉的,不像是活人的温度
不论是怪物病毒发生前还是后,妈妈都是操劳的。生存很艰难,所以她很难去苛责妈妈对她不够关心和细致。
打完疫苗,裴诺和妈妈去取检查单据,检查结果还没出来。这个时候医生可能要下班了,妈妈倪语问她要不要出去吃晚饭。
裴诺摇头,她转身又去找医生,请他帮忙开消炎针和消炎药。
既然都到955堡垒了,她希望能彻底解决问题,而不是像之前一样提心吊胆地抱着侥幸心理。
去缴费的时候,裴诺和倪语看着费用单据,叹了一口气,这可是不少钱啊。
裴诺挂着水,妈妈一直在旁边陪着。
裴诺可以放心地睡一个多小时,等到她醒来时,她发现倪语冰凉的手捏着她。
倪语还有些尴尬,她缩回了自己的手。
裴诺坐起身,她感觉伤口明显没有那么疼了。
原来脱离痛苦的人生竟然是这样的简单、平静、轻松。花钱解决问题真好啊。
裴诺拿出手机来,正好看到白文渊给她发送的信息,问她怎样。裴诺报了个平安。
白文渊立刻回复,说那就好,我现在过去,给你带排骨汤。
原来他一直守在手机跟前。
白文渊送来的排骨汤味道很好,裴诺都吃光了。这是受伤以来,她胃口最好的一天。
倪语的手机一直在响,她看了一眼,就关掉了。她问白文渊,有没有可以帮忙安排住宿的地方。
女儿受伤成这样,暂时是不能回去了。
白文渊笑着说,阿姨,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我朋友一套空房子,可以借给你们住。
倪语勉强笑了笑:“我就不用了。文渊你来这里我就放心了,我还有事要处理,有什么事你们再联系我。”
说完,倪语飞快地就转身离开。
裴诺看着她仓促离开,想起了从小到大,这样的场景发生过好多次了。
白文渊吃饱喝足,擦干净嘴巴,轻轻靠在她的肩膀上:“你别想太多,阿姨应该是收到紧急任务了,我来之前,听说其他组的任务执行有问题,需要有经验的人……”
“嗯,我知道。”
·
白文渊领着裴诺去到住宿的地方,原来是个高档公寓,环境很好,不管是绿化还是清洁卫生,和裴诺自己的宿舍一比,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裴诺躺在干净的房间里,看白文渊忙前忙后,打扫灰尘什么的,她忍不住笑道:“白文渊,你可真是宜家宜室,嫁我吧。”
白文渊笑哈哈过来,手上还拿着拖把:“你算盘珠子都要崩我脸上了,想要娶个媳妇做免费保姆,还给你赚钱是不是?”
裴诺嘿嘿笑了笑,拉着白文渊到床边躺下:“你歇会吧,就我躺着不好意思。”
外面天黑下来,两人并排躺着,两双眼睛亮晶晶,就像两个稚子。这让裴诺想起来,白文渊曾经说过,他们就好像是亲兄妹,只是通过不同人的肚子托生而已。
白文渊伸手,凭感觉去摸裴诺的额头,摸到了她的眼睛,被裴诺一巴掌拍开。
白文渊笑:“很有劲,看来打针很有效。”
裴诺听完却突然沉默了。
“想什么呢?”白文渊问。
“就是希望明天血检的结果,没有问题吧。”裴诺今天虽然做了血检,可是因为太晚,结果还没有出来。裴诺很担心,她是不是已经感染了。
白文渊拱了拱,往裴诺肩膀上靠:“放心吧,会没事的。你如果真的感染了,你现在不会这么好过。就算感染了,到时候咱们直接打蛋白。你不要担心钱,我借你,以后你给我打扫一辈子就好了。”
“你这是趁火打劫,让我签卖身契啊。”
“哪里?怎么可以把哥哥我想得这么坏呢?”白文渊哈哈笑了。
裴诺叹气:“要是第一时间去看病就好了,就没有这么多事。”
“那你也没想到会发展成这样。”
“其实……一开始受伤,我就看到伤口里有铁锈了,所以我很担心,只是觉……忍一忍就好了。”裴诺说,“你看再怎么侥幸,该打的疫苗还是要花钱打,无论怎样,有些事情就是避不开的。但是如果早点处理,就可以避免风险。”
白文渊伸手摸摸她的下颌,他的手掌温热:“裴诺,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摔了一跤,脖子后面好大一个伤口,皮开肉绽的,你当时摸着脖子跑回家找妈妈,想让你妈带你去医院,但你妈就只是简单给你抹了下碘伏,说会自己好的。”
裴诺笑了:“哦,那时候好可怜,巴巴跑回家,以为妈妈会给带去医院,结果就是把血抹干净,上了一点药。”
现在还残留了好大一块疤痕。
白文渊嘲笑她:“你还嘀咕你妈好久。”
“哪有?”
“你敢说没有?你怂得要命,不敢去找你妈理论,天天就来烦我。”白文渊毫不留情,想起了两个麻花辫的小姑娘,每天翘起个嘴,像个小鸭子。
裴诺伸腿去踢他:“不许添油加醋。你再这样我要吐槽你小学三年级还尿床了。”
白文渊敏捷地缩腿,根据预判躲过了裴诺的飞腿,他侧身抱着裴诺的胳膊:“我说这个,就是想说,你不要责备自己。你从小到大都这么过来的,就算是觉得自己这样被对待不妥当,也很难不认同。你这次受伤之后,虽然做错了很多决定,但是至少你终于跨出了正确的第一步。我相信,你以后都会对自己很好的。”
裴诺眼泪鼻涕滑出来,她吸了吸鼻子,实在难受,用头撞了撞白文渊的大脑壳:“去给我拿卫生纸。”
白文渊起身给她递来一盒卫生纸:“从小到大,一个人会接受社会、家庭以及经历强加的许多观念。如果这些观念未经检视,它们会操控你的人生走向,直到生命的终点,而人们却称这个过程为命运。裴诺,你已经很勇敢地检视自己的人生,努力地掌控自己的命运,所以,你不用对自己太苛责。”
裴诺恨恨看着他:“你再说,一盒纸都不够了。”
怪物病毒发生之前,白文渊是心理学出身,但最后没有选择继续深造做咨询师。
因为,他想要学习心理学的动因是,裴诺不知道所谓的“爱”是什么意思,也不擅长爱自己。对于裴诺来说,“爱”只是一个可以让人感动的抽象名词,但她不知道这个字作为动词的具体表象。
即使裴诺很擅长关心白文渊。
在白文渊看来,裴诺是个很割裂的存在,她很擅长给予别人关爱——她的本身就是爱的具象化,但是,她不会爱自己。
不过没有关系,裴诺是一个聪明又努力的人,她像是被压在山崖边上石缝里的小树苗,虽然一开始就注定她会成长得崎岖艰难,但这不妨碍她会找到最多的阳光和雨露,吹最清爽的风。而白文渊甘愿做她人生的催化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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