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楼天台。荷兰。
虞烟，人如其名，指尖正夹着一支烟。
这些年可能只有她自己没有察觉，吸烟的时候她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眼里好像藏着很深的情绪，烟雾包裹着她朦胧的侧脸，就算是身边人看过无数次，还是会看得怔了。
附近很安静，偶尔能听到几条街外刚刚结束了派对的年轻人吵嚷的声音，天台上没有别人，耳机里的音乐声模糊地流淌出来…
“终于忘记你的时候
你出现在我的梦里
我们都被困在这寂寞的夜晚
阳光照进窗帘却太过刺眼
过于温暖的冬天让人失去自觉…”
“这就是人们所谓的有故事感的脸吧…”
斓灯靠在一旁刚搭起的手脚架上，看着虞烟，心里第壹零零零次感慨。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虞烟又吸了一口，任由烟雾在自己的口腔和呼吸道冲撞，吐出的白烟袅袅向上飘散开去，她才转过头看向斓灯，烟雾模糊了她看过来的目光。
虽然近在迟尺，但那个瞬间斓灯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仿佛是站在河的对岸淡淡的望向自己，像是看一艘与自己毫无关系的船从水面上驶过。
虞烟也曾站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敲你家家门没人应，你现在就俩爱好，往高处爬、抽烟，可不就在这吗。这个点你除了来天台抽烟还能去哪。”斓灯在心里叹了口气，回答。
已经九年了，虽然平时好吃好喝的，看电视剧会哭会笑，但斓灯这几年看得真切，虞烟变了太多了，看得让人心疼，但她却只能袖手旁观。
摔了一跤跌伤了膝盖，她还能冲上去给虞烟包扎，心里失去的东西，用再多的外物也填补不上。
虞烟是个有严重自毁情结的人，不能说是性格缺陷，毕竟是这些缺陷构建了虞烟的内核。
若是全都怪罪在她的家庭上，可能有失公允，但也是择不干净的。
虞烟从小被送往各个亲戚家轮流照顾，养成了虞烟不爱言语，却爱观察的性格。
从小她就看遍了千家百态，被睡梦中的三姑一脚踢下过床；两条小腿的皮肤被奶奶家的木床板上的木头渣剥掉过一层；被醉酒的四姑父摸了一把身体，然后冷汗涔涔的睁着眼睛盯了一夜的天花板；和弟弟抢水果刀的时候不小心划破了弟弟的大拇指，被自己重男轻女的姥姥一把推开，在医院门口罚站了半宿；小学的时候还被其他小朋友告知，虞烟（自以为）最好的朋友其实在背后骂她骂得很难听……
噢，还有一次虞烟发高烧，烧到41度，骨头都烧的疼，皮肤更是烧的通红，连别人讲话都听不清。
但虞烟妈妈叫她坐起来穿衣服去上英语课，一边把虞烟的英文课本往书包里塞，一边又说虞烟装病，一把扯起虞烟来给她套外套时，才发现虞烟已经烧的神智不清了，后来打了120……
这些都发生在虞烟12岁以前，要说虞烟的人生也真是够丰富多彩…
不过这些对于虞烟来说都不算什么，她似乎以一种麻木了的状态度过了自己的童年，连切葱的时候刀滚到了手指上，把她食指和中指的指甲盖都切掉一半，虞烟也没说什么。
叫了一声正在淘米的妈妈，虞妈还不耐烦地问怎么了，回头就看见虞烟盯着自己冒血泡的手指发呆，吓得虞妈大叫了一声送她去包扎，虞烟还盯着自己包成纱布球了的手指发呆。
这些事情还能再举一百例，但就此打住。
再强调一遍，这些都不算什么，虞烟觉得自己的生活还过得去，只是她不觉得任何人爱她，这一点是她在之后漫长的人生中慢慢琢磨出来的。
后来回过味儿来之后，她明白了自己从小就有的那种匮乏感是什么。
是她从头开始就从未有过那种因被爱着而有了归属的感受。
即使总体来讲虞烟的家人们都待她真的不错，他们还是可以半年都不联系一次。
虞烟母亲在一次接虞烟放学回家的路上突然问虞烟，如果我和你爸离婚了你跟谁，虞烟还是淡淡地看向窗外，“你们给我生活费，我可以自己住。”
那年虞烟10岁，也许那种自毁情结就始于此。
因为她很聪明，从小成绩就好，想要什么父母也基本会满足，所以她争取注意力的方式从来都不是成绩或者哭闹。她会单穿一件当年流行的破洞牛仔裤在零下20度的冬天走几公里的路，然后观察刀片在胳膊上划出的血珠。
虽然最后只有虞烟的奶奶会摸着虞烟露在外面冻的发紫的膝盖，嘱咐虞烟要多穿几件，不能这样仗着年轻就任性，虞烟还是一边左耳进右耳出，一边畸形地觉得开心。
这就是虞烟，所以没人能用对身体不好那套来批评她抽烟。她要的就是这样消极的陨落。
她想要你的关心，但她却不会被任何关心束缚，这就是她悲哀又畸形的底色。
所以即使26岁的她看起来拥有了一切，事业、金钱、名气……她还是在一个又一个辗转反侧的夜里，觉得自己是个被世界放逐的流浪者。
斓灯一直觉得她这个朋友有种戏剧般的纠结，一方面她心里强大到可以说一不二甩开一切远走高飞，另一方面这种离开对于她自己来说却又是一场盛大的凌迟，她相当于是把自己的心脏整个剜了出来，才留下一个看似潇洒的背影。
斓灯认为，如果虞烟想要留下，或者想要留住那段感情，她会有一万种方式，也许她在某一个瞬间也想过就此安定下来。
但是她还是离开，把到手的一切全部摔碎，然后用被碎片扎穿的手指捡起，欣赏碎片折射的美丽光辉。
也许她是在害怕时间拖得越久，她就越不可避免的暴露出其畸形的本性。
她无法接受抛弃和背叛，她认为那是与她相关的所有感情的必然结局。当到了那一刻，无论开始时有多么美好，一切都会变得面目全非。
那时碎掉的东西不再会有琉璃的光彩，而会丑陋可憎。
于是她选择被美丽的碎片扎得血流成河，起码那红，艳得摄人心魄。
看虞烟又转回头去没有搭话，斓灯以为这又是一个触景生情的悲伤时刻，说什么安慰的话也是隔靴搔痒，情绪也低落起来。
但虞烟却笑了，用夹着烟的手指了一下斓灯，
“我的秘密基地全被你小子发现了，你能不能给我留点世外桃源。”
“喂，怪我吗？谁知道你又一声不吭躲起来干嘛。我从高中就被你吓出心理障碍了，这么多年了也不放过我。”
“行行行，有什么事儿回我家说吧。”
虞烟笼了一下滑落到肩膀的外套，“感觉快下雨了，怪冷的。”
“抽的什么这么香？”
“万宝路的水蜜桃。”虞烟掏出兜里的烟盒朝她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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