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二点,B市依旧繁忙,车水马龙、灯火通明。路漫漫坐在总部大楼空中花园的木椅上,向下俯瞰着这片高楼林立的CBD,眼底乌青一片,心里也烦闷得很。
她这段时间身心俱疲,感冒迟迟不好、工作处处受气。
这阵子前端全组忙得昏天黑地、日夜敲代码赶进度,路漫漫熬了几个通宵后病倒了,头痛欲裂、眩晕反胃。请了两天病假回来后,迎接她的却是领导的各种找茬,先是组会点名批评说她态度不积极,部门正处于攻坚阶段她却缺席、给大家带了不良影响;再是跟在她身后各种狗屁不通指点工作,外行指导内行还骂她不听指挥······
组员们神情各异,但没人开口说些什么。
路漫漫心里是明白的,作为前部门老大一手带出来的得力战将、她一直是领导的眼中钉、肉中刺,老大走后她更是必须扫清的第一障碍物。而众所周知工资全组最高的她,是其他组员不服、挤兑的对象。
大家都心知肚明,三年前进来的小卫是领导亲儿子,老大走了快半年了,董事会迟迟没有定下新的部门负责人,几方势力就从组内提拔还是外部再招争来吵去、一直没个定论。
部门负责人职位未定,路漫漫却实打实接手了老大的所有事务。董事长在老大走后第二周就找她谈话,盛赞她的能力和表现,表示自己对她寄予厚望······路漫漫除了礼貌感谢外,没有别的反应。
董事长不死心又找了一次,依旧没有直接点明来意,含糊不清透出想提拔她的意思、让她先接手老大的事务历练一下。
路漫漫这次听懂了,直截了当推了。老大走前嘱咐过,她的工作量已经很大了、完全对得起她的现有工资,没有加工资不要再接手任何额外工作。
董事长被噎得久久说不出话,挥手让路漫漫离开办公室;后面几天他又陆续找了几个老员工谈话,最后又找回她,敞开天窗说亮话,工资加三千、让她暂代负责人事务。路漫漫这才应下。
从此,领导看路漫漫便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平日里正事不干专给她找不痛快。
现在项目即将收尾、一切顺利,领导更该抓紧时间了。一山不容二虎,无论是外聘还是内部提拔,她都将举步维艰。
路漫漫这些年还是有很大进步的,她明白自己的处境,她一毕业就进了公司,至今近六年。公司里她唯一能参照的对象就是老大,老大在公司十几年,从公司岌岌无名干到行业头部,战功赫赫,最后依旧被无情挤走,遑论她呢······
寂静失眠的夜,路漫漫趴在窗台抽了四根烟,把第三季度的抽烟额度用完后,做出了决定。
一个月后,路漫漫走完离职流程、拿着所剩无几的几样东西、心无波澜地走出这栋待了六年的办公楼。
离职后路漫漫两眼空空、四顾茫然,天地广阔她却不知道下一步该走向何方。
这个人间熙熙攘攘好不热闹、而她却和这万千尘世没有一丝牵连,相依为命的妈妈两年前就离开她了,她没有牵挂、没有方向。
遇事不决,睡觉解决。之前熬得太狠感觉身体都快垮了,离职后路漫漫像是进入冬眠,前一周每天清醒的时间都没几个小时。身体恢复过来后,她便开始慢慢筛选招聘信息,思索下一步。
有天夜里,她做梦梦到了少年时和方菲菲在天台展望未来的场景,醒来后心里泛起了涟漪,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又迅速在心里扎根。
熬过九月,路漫漫在秋风萧瑟的夜里,趴在窗台上用第四季度的额度抽了两根烟,心里默念着屈原的《离骚》。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念到自己名字的由来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时,路漫漫眸光闪了闪又迅速黯淡下去,心里一边想着事,一边机械地继续念,念到“芳菲菲而难亏兮,芬至今犹未沬”时,她的心脏“咚”地重重砸了一下,心里变得鼓胀而酸涩。
“芳菲菲而难亏兮,芬至今犹未沬。方菲菲······”
路漫漫重复喃喃着这一句,打开手机邮箱点开自己收到的几个offer,仔细查看其中那个位于S城的公司,又谨慎地用小号去翻了方菲菲的朋友圈再次确认。
她看着方菲菲其中一条朋友圈带的定位愣神,屏幕熄灭时,她做了决定。
两个星期后,路漫漫离开待了十年的B市,在S市安营扎寨,入职精卫科技、担任前端开发高级工程师。
新公司压力不小,恰逢公司接了个大项目,路漫漫一入职就作为中流砥柱全力奋战、春节都留守公司加班;好在公司人际关系简单、老板对她很重视、部门主管毫无保留全力支持她。
新一年第一季度结束,路漫漫入职五个月多,升职部门主管,薪资比以前翻了两倍,正式迈入年薪百万梯队。
宿敌跟随战略再次奏效,她选精卫科技荀老大和夏应其实都不是很赞成,上升期的公司虽然有机会,但变数也很大;余诗晴虽然表示支持她的决定,但其实也不理解她做这个选择的原因。
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精卫科技非常巧地和方菲菲以前任职的公司在同一栋楼,她觉得这算是一种关联,就来了。
路漫漫又一次做了卑劣的学人精,只是这次她错开了时间,选择了方菲菲以前待过的地方,为自己找一个方向的同时也避勉对方菲菲造成伤害。
路漫漫最近身心压力都很大,已经连续加班三周了,又赶上妈妈忌日,整个人由内到外散发着颓废的气息。烦闷下她来到办公楼顶层的露台,坐在石凳上一边抽烟一边看和妈妈的合照,想念奔涌而来,眼泪肆意流淌。
情绪决堤时,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涌了上来,大脑不可抑制地蹦出一个问题:自己这样生活着有什么意义?
“路漫漫?”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路漫漫猛地瑟缩一下,不可置信地回头一看,泪眼朦胧中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墙下,格外朦胧。
“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方菲菲走近两步,依旧明艳但更加成熟的一张脸逐渐清晰。
路漫漫宛如受到惊吓的小兽腾一下从石凳上站起身,下意识后退两步拉开距离,捏着烟的手微微颤抖、一小撮烟灰随风洒落在地。
路漫漫回过神直接在手心按灭,眼神慌乱下不知该看哪里,下意识说了句“对不起”。
方菲菲整个人猛地一顿,迈出去的一只脚默默收回,站在原地直直看着路漫漫没再动,沉默了会后又开口轻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呀?呃······我以为只有我会来这里,之前看到多了个装烟蒂的易拉罐还觉得奇怪。”
“哦?我在这上班。”路漫漫后知后觉回道,她此刻心情太复杂,样子也很狼狈,留下句“对不起,那我以后不来了”就仓惶逃走了。
她太害怕了,甚至不敢看方菲菲的脸。此刻她承受不住任何质问或讥讽,也无法组织言语为自己辩解。
路漫漫逃回二十层,躲进洗手间平复心底的惊涛骇浪,这才发现手里还攥着没抽完的半根烟,手心烫红了一个小圈。她用手指掐了掐,痛感由神经传到胸腔,心脏像被一根线扯着那样隐隐泛疼。洗了把脸后她又迅速逃出这栋大楼回家。
这夜,路漫漫彻夜失眠,埋在被子里嚎啕大哭,负面情绪占了上风,她觉得自己完蛋了。
方菲菲一定觉得我阴魂不散、故意恶心她,明明已经特意错开了时空,怎么还会遇到?我只是想给自己找个方向而已,没想再给她带来困扰。
和今晚相似的场面路漫漫经历过六次。
14岁初二开学,路漫漫转学到W市第一中学的那天傍晚,她来到天台透气。她和妈妈上周才搬来宏兴小区,人生地不熟的;今天上学她像一个胡萝卜来到白菜聚集地,格格不入,同学们好奇打量的目光让她浑身不自在。全然陌生的环境、老师和同学都让她焦躁不安。
她刚深吸两口气,就见前方邻居晾晒的床单上映着一个人影,紧接着一只白嫩的手掀开床单一角探出头来,是对门家的小孩方菲菲。
刚搬进来那天妈妈特意带她去对门打过招呼,妈妈之所以选择这套房就是因为原房主说对门那家的小孩也在一中,而且成绩很好。
“咦,你是新搬来的邻居······你叫路漫漫对吧?”方菲菲咧着笑脸和她打招呼。
“你好。”路漫漫小小声说道。
“你也喜欢来天台待着呀?”
“嗯,喜欢。”
“那你要不要过来和我一起看日落?这里可以看到一点~”
那一次方菲菲很自来熟地拉着路漫漫聊了很多,知道路漫漫在她隔壁二班还挺高兴,笑容满面说以后可以一起上下学,还约定了出门时间。
那之后,这个陌生的城市便以方菲菲为原点往四面八方扩散,逐渐变得熟悉、亲切。
方菲菲会在上下学路上和路漫漫介绍沿路的商店,这家的馄饨好吃、那家的文具店比较便宜、对面有一家糖水店很好吃······也会在不上学的时候带路漫漫出去玩,图书馆、江边公园、步行街、二中、三中······
路漫漫交到了人生中第一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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