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不知道几天。
开始,她数着日子,觉得很快就可以过去。后来昏厥的时间越来越长,她数不清了。凌乱的时间,凌乱的头发。
眼皮每扇阖一次,她的时间就关闭了一次。
秦问玉呆滞地躺在黑暗中的地板。
她的心臟听到提琴的那一刻,每一个音律的滑翔,仿佛都拉扯在心胸,震颤无处藏匿的灵魂。要被带走了,踩着呼吸飞舞向天空。
“还好吗?问玉。”
沉默。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谁?”
“这个世界就是个赝品啊,林樾,我们到底干过什么,你,还是我?冒牌货,连你也是冒牌货,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锁着我,为什么要这样把我拖去雪地里,为什么要——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告诉我,都是假货,我死了都是假的,什么才是真实存在爱的?我痛了死了都是假的吗?虚幻!虚幻!虚幻!都是我臆想出来的,根本就不爱吗?”
“你想死尽管去死,这是我对你的好你不明白吗?我真心的爱,你却说它是假的。秦问玉,你别不知好歹,我这么爱你讨好你,你却不知好歹。到底只有你一个人是假货,冒牌的贱货,你怎么没在十年前死掉啊?你怎么不去死啊?天天要死,你怎么没有真的死掉!装什么装,我问你,到底在装什么?天生贱,你真的恶心死了。要不是因为她……”
“要不是什么?!”
“你说啊!”
“什么她?”
“你为什么不说!?”
“我求求你了,我是假货,我是贱货,你告诉我吧。”
林樾眯眼笑一声,踹掉秦问玉抓她小腿的手,狠狠踏在脚下。那些旧日的伤又被踩裂,在鞋底用血和痛附灼出泪和扭变形的脸。
原来痛苦是独角戏。
躲,躲,躲,躲起来。
“你本来就该死,早就该死,都是因为你,这个世界才变成这样,你懂不懂。”
世界变形了,扭成一个房间,融化身体,逼仄空间,气息贴着墙壁,逐渐压缩成一堵墙,蚀骨食血。她变成薄薄的一片,吹走了。
抱怨世界,怎么没想过只有自己一个异类,就算相爱,也是异类。都是欺骗,虚幻的幸福泡影把灵魂五马分尸,感知不全现实。
建立在假象基础上的建筑,不就是海市蜃楼吗。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的是你,请你也爱我,我知道你爱我,都是真的……真的……真的。”
沙漠欲渴死的人,海市蜃楼就是她的唯一了。假象也要充斥最后一刻,直到死亡。
“我爱你!”林樾压抑情绪,还是逼出来激动。
衣服撕开,皮肉撕开,血液涌出热烈的爱,这一刻才有真实的滚烫。
“真下贱。”林樾勾勾手,秦问玉就来,尽管林樾握着刀;刀尖挤进秦问玉的腹部,她依然不退缩,“我也爱你!”
痛才是爱。真爱。
她们真的要相爱了!
狂喜的情和欲,交织,缝纫出密密的网,长满了荆棘。
“就算我不想死掉,我也要死了,和你一起,什么都是真的,我真的心甘情愿。”
她们十指相扣,一个个指节锢住对方。秦问玉吻,嘴唇亲过每一个凸起的指节,她眼睛注视林樾,**。
“我和她,你爱哪一个?”
梦想和当下簇拥在一起的激动,是无可比拟的。
“我爱你。”
“真的?”
“我是假的,你是真的。爱的是你,爱也是真的。对吗?我可以用它了吗?”秦问玉晃晃手中的手。
“好贱啊。”
“对……对,就是这样。”
渴了很久的喉腔终于复原。
房间被情的潮热框正了。窒息的每一次都可以再呼吸,这就是痛苦的恩赐。
“你想聊天吗?”
起码过了三个月吧。秦问玉死尸般躺在那,柴火已经烧完,林樾刚出去一趟,五天才再见。
痛。
身体的疼痛。
“我在和你说话。”
不要——有任何声音。
灵魂是哑巴,是绝唱的瞎子,再怎么高呼自由叫喊爱,都是弹指间灰飞烟灭的。
“你什么时候把我放了。”秦问玉拽着嗓子,从肺部深处开动力气,每一个字都是受刑。
齐一湮,齐一湮的影子。
林樾,林樾的模样。
“你好久没要我了。”林樾转圜这份气息,贴上秦问玉的脸。衣料往下滚,落在秦问玉眼里的有肌肤的白,青色的图案。
纹身。
纹身。为什么。
是她。
“你以前……”
“是啊。是我。要不是我失手了,还是那个女人真的太狡猾,不然你就只是我一个人的了。你知不知道她在骗你啊?你和她妹妹长得不像,她每次都要闭眼对吗?小丑的是你呢,问玉。她骗你骗得团团转,不乖,一点都不听话了,都认不出我来,你知道我要忮忌得发疯了吗?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等你听话了,只爱我了,我们就能回去。真正掌权的人是你啊,高高在上的是你,秦问玉。”
齐一湮根本就不爱秦问玉。
她不是楚门,演了太久了。没想到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这种陈话还能历久弥新,好像刚磨锋的刀,再次把人肢解了。
“掌权?哈哈……好啊,那你把我放了,我不想玩了。”秦问玉咯咯笑,瘦弱的脖子上几条筋。
“玩——?你以为是游戏?你一直没有认真对我?你以为我在闹吗?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开玩笑?你是不是一直在逢迎我?你没有真正爱上我,对吗?你一直一直是个骗子!我不要你骗我!你太恶劣了,搞脏了一切!”
林樾死死拖她的脚,甩进地窖里。
“咳咳……咳咳咳……咳——嗬——咳咳咳咳咳……哈哈哈哈……哼哼……气急败坏。”秦问玉匍匐在地上,咳嗽,窒息,渴望氧气。末了,每一个字音的嘴型张得浮夸,她的胸脯起伏和苍白也太过火了。
“你信不信……如果我的尸体在这,没多久就发臭。你最好趁着我活着,先把我丢到外面,埋起来。”
屋子静得出奇,林樾伸着脑袋僵硬在那,聆听秦问玉呼气一般的话语。
“你想尝尝活埋的滋味吗?我一点都不会遂你的心意。”
“...”
秦问玉说什么,再也听不到了,林樾才关上地窖门。
她怎么可能会死!
关上,眼不见为净。
“醒了?”林樾的声音。
烧红的视线,眼皮充斥灼热的高温,把呼吸炙烤得急促。
“身材不错。”林樾侧过脸,搓搓自己酸酸的鼻子,喝口咖啡。
“喜欢干尸?”秦问玉挣扎起来,坐在那,长发无力地展在薄背上。忽地,她被捉住了手腕。习以为常,秦问玉动也不动:“又要把我丢下去,满足你的独特癖好?”秦问玉笑起来,背部深深塌下去,匍在林樾的腿边。“我折腾不起了,再做就要死了,想不到你还有恋尸癖。”
她不想活着了。或许是临死的殊死一搏,她就是要“忤逆”林樾。
林樾抓到的是一块冰,但那是秦问玉的手。
“我只是不想你弄湿我的被子,想发善心带你洗个澡。”她搂起秦问玉,打了个寒颤。
秦问玉就近贴林樾的胸口,那里有心跳,蹦着她异于全身冷冰而滚热的额头,暖得发起神经质的躁动。
“好难得的善心啊,让我摸摸,藏在哪里了?”
“咸猪手。”
“冷掉的猪蹄很有嚼劲,你吃么?”
“……!!”“洗澡吧。”
浴缸很暖。秦问玉泡在热水里,长吁后没入水中。
一串串泡泡在水中腾起,乘云驾雾。黑长的头发在水中四散,勾缠在双肩。
女鬼。
瘦的脸,安详的表情。
林樾刚回头,见这副模样,慌了神。
她一靠近,反手被秦问玉按在浴缸里,整张脸泡进水里,喘不上气。
秦问玉的黑发覆着她的面,窒息的气泡滚上来,摇荡出挣扎。
“爽不爽?”
秦问玉没力气,只能放了手。她从容不迫,见憋得红薯似的林樾起来怒目瞪她。
林樾的手躁动起来,她想扇这个傻猹女人一巴掌。一巴掌上去,又紧贴秦问玉的脸不松开。
“被呛得没力气了?窝囊废,打我,扇死我啊。”
“你发烧了。因为你发烧,我不打你。你刚才对我不是你的本意,是她的错。要是你没有生病,这样对我,我会发疯,把你抽得皮开肉绽。等你的病好了,什么都好了。等你的病好了,什么就都好了。”林樾搂过她,圈着她挤洗发露,以防再出什么差错。
“以前没发现你这么能装。”
“一直只能装下你一个人。只是你现在心里多了齐一湮,是吧?你的心多了一个人,我要是不撕开心扉去接纳你和她的关系,我怎么继续爱你?”林樾给秦问玉洗头发,“都是你的错。都是因为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别强行煽情。”秦问玉低头看身上的淤青。哪一个不是林樾所赐?
“你心里还有几个人造访过?”
“关你什么事?你这里又有多少人造访过。”
一巴掌火急火燎地扇在秦问玉脸颊上,眩晕和恶心涌到嘴唇,麻意泛滥。
“呵呵……之前说我脏,自己先别破防啊!林樾,你就是没本事。”
澡洗完了,林樾也打完了。
打了再爱,爱了再打。始终如一的只有这个了。
头发包起来吸干,放下来的时候翘起几个四零八落的弧度。
秦问玉躺在那,后脑勺半腾空。
想起来之前想的一个话题。
先是两句别人说的话——
“不是吧,她家的牙膏很好用的,你怎么用了没效果,是不是用错方式了?”
“不是吧,她很美的,怎么还会被拒绝啊,还会被出轨,还要被伤害。”
这两句话,荒谬感和现在的秦问玉割裂般地缝合起来。
牙膏媲美美女,叫它美女牙膏好了。牙膏是不是美女,不是。美女是不是牙膏,不知道。
疯了吧?
我疯了。
秦问玉这么想着,仰面大笑,她是林樾手中的小提琴,她是一件物品。她逃不了了,林樾是她的世界,她被锁在这个时代。
好饿。
等林樾凑过来,把她当作食物。林樾是蛋糕……
“你在想什么?”
“天马行空。我想学刷牙了。”
“你都多大了。”
“小半个世纪的年龄吧,还小。”
“人活得过一个世纪吗?”
“活得过。”
“那不就是长生不老了?”
“你对历史有用,怎么会没人记得你,讨论你,爱你恨你。人活着不就是这些吗?”
“人活着就是这些……我只要你,就活这几十年,不要再多了。”
“你不要历史了吗?”
“我学历史了,要我。”
“不要脸……”
“学历史是肯定要的,学史明智,难道……呼——不是吗?”
“现在看起来,你好像没有很明智,姓林的。蠢货。”
谈天说地,然后烧在一起做欲。昏天地暗的日常。
……
“你是不是有腱鞘炎?”
“瞎说不打腹稿么?”秦问玉摸了一把林樾空荡荡的腹。
“……你真的很装。”
“你这里太空了,得按一按。”
秦问玉会藏,也会抓住点子。
“嗯!——”
“呀,秒到‘云里的浪头’了。”
云里的浪头,歇后语,是什么?高向潮,没有了趋向,已经抵达。奇妙的,激荡的,疲乏的,蒸干的曼妙炒作。
“秦问玉,你下次别想……我不会再给你饭吃!”
“不是你自己要求的?你硬件不过关,我该怎么办呢。”秦问玉话锋一转,“你这个纹身,和我纹的么?”
林樾身上有同一处位置,同一个款式的纹身。
“嗯,你身上纹的是我的名字,希腊语……”林樾上气追不赢下气,“我身上……我身上是你的。”
“说你是我的。”
“我是……我是你的。”
“好乖……我们融为一体了。这个纹身,让我们是一个人,我不再是一个人,你也不再是一个人。”
林樾只有在这时候,有为数不多的温和。她不会狂躁,不会揪住一句话发作。
不过,秦问玉学了林樾了。揪住一个神话一般的区域,反复抓挠不放。
……
“虚了么?”
“神经病。有种别对我手下留情,嘴上功夫算什么?”
“哦——你不想要手。早说啊。”
“别别别!!”
“体验体验,人生在于体验,结果你不好奇吗?怎么可以说不要?”
“秦问玉,你比我还禽兽!”
“你也知道你禽兽?我们是同一个人啊。后知后觉的蠢蛋。要的是你,说别别别的也是你,难道你这么贪,都要吗?好的——”
秦问玉又说:“你知道吗,之前我淋雨,和现在如出一辙。”
人工降雨的过程很久,地板被雨淋湿,滴滴嗒嗒,被皮肤研磨出白泽。
不知过了多久,秦问玉慢悠悠憋出一个字:“滚。”
“怎么了……”林樾不情不愿睁开眼。
“不给饭吃还要我干活?林樾,你是真他爹的黑心货。累死了,再干要虚脱了。快拿吃的来。”
进食中……
“咳咳……”
“怎么了?
秦问玉快速吃完,不顾什么形象,倒头就睡。
“你……”
“不干活了,说什么也不干活。你这么黑心的老板,自己破产去吧。”
“呵呵……那我来。”
“你别想。”
“既然你不想上位,下场就是这个。你是不是还在想她?”
“你发什么疯?我没吃饱都没发疯,你吃了这么多,还不够?”
“凭什么,凭什么你对她那么温柔,对我就这样。”
“你是蹬鼻子上脸了?你以为把我关在这里,你就可以胡作非为?真是搞笑,林樾,其实你怕得要死吧。你不就是想看我毫无还手之力,又对你毕恭毕敬害怕发抖的样子吗?想我爱你?别玷污爱,你就是畜牲,躲在角落里的蛆虫,撕下外表还是人吗?禽兽不如。”
“好,好啊,不听话,一点都不听话,你真的坏掉了,脏掉了。但是,你骂我,真的好爽啊。哈哈哈哈……继续骂继续做,好吗?求求你了……”
“……疯子。”
“就算你摆脱我,你也走不出去!我本来就想和你死同穴,这里就很好。你答应我……”
“滚……去死。”
林樾坐上来:“我不想一个人死啊。其实我们还有余地,你和我回去,我们结婚,永远在一起。我没有病,没有负债,没有不良嗜好,所有都可以和你公开。”
“你不觉得这样很假吗?”
“我只是想杜绝所有可能的顾虑。”
她不一定顾虑的和顾虑的都加以说明。
“第一条就欺诈。你有病。”
“什么病?我这样爱你可不算病。”
“精神病。它是反常的,因为它是少数群体。谁是主流,谁就掌握权力。然而畸形不在少数,这份畸形几千年,也没有那么多人像指责精神病那样去指责畸形啊。主流不掌权,不就是精神病掌权吗?”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秦问玉。”
“我在聊掌控啊,你要不要也掌控我?”
“呵呵……还不够吗?贪得无厌,欲求不满,这两个词你带着进坟墓里吧,很合适的墓志铭。”
“共用一个墓碑吧,都抠在一块去了,咱俩用这俩词都恰当。”
炉火下的光影又摇在一起了。
“其实你也有病。”
“得了,要死了还病不病的。”
“你不好奇是什么病吗,秦问玉?”
“什么。”
林樾接着她的话尾说了连篇的话:
“疑心病。我稍稍一说,你就移情别恋了。以前也是,她说上几句,你就不爱我了。还是说,再爱的人,你都会怀疑?你不就是这样的人吗?疑心,疑心挚爱。疑心你自己。你根本没有爱的能力吧?每个人都会爱,这是一种错觉吗?从小到大,看所有人都爱着,歌颂着,以为自己也是同类。不是也得伪装?相思病和疑心病的异病相怜,只有同情怜悯。”
爱的错觉,是怜悯的生动。
“你到底爱不爱她啊?爱不爱我?”林樾的话落幕了。
“我没病,就没办法疑心了。疑心和爱那么类似,都是发自内心的,装扮起来那么好用。就当是爱,不行吗?”秦问玉勾勒林樾的唇,雕出许多温度,寻觅出几条细纹。
早就不是十几年前了,她们都有年月的雕琢,浣洗,身上发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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