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乍起,举头三尺降雾,朦朦胧搅拌天光,让本来的艳阳高照变为白茫茫一片。
雾越降越大,谁也不敢乱走动,前厅的客人们停止了闲聊,纷纷惊异于这奇异的天象。
模糊中,一抹靛蓝身影朝着人群走来,初看不真切,待那人走近时,看他脸上,鼻尖锋利,眼尾细细,额上沾着落下水雾。
“怀风?是你吗?”葛老爷率先叫住了他,“你去大门口看看,倘若迎亲的人回来,也好有个接待…”
他的眉目仍不真切。只有那身靛蓝彩绣的衣袖,在白雾之中掩耀着绮丽的色彩。
“好的,老爷。”
葛怀风的声音很平静,淡淡的悬停在空气中,随后轻轻一转身,那抹靛蓝的颜色又消失在檐门。
宾客们本来兴致勃勃准备接亲,谁曾想浓雾袭来,一个个都呆愣地坐在原地,嘈杂的院落倏忽间安静下来,除了等待无事可做。
街角拐出一队送亲队伍,朦在雾气中,一片朱砂红,没有送亲的吹打声,只抬着一顶花轿,飘飘荡荡向葛家大宅行来。
那一队人马停在大门口,也不言语,家丁们打眼一瞧,见来人也不言语,刚要上前迎问,却被前来的葛怀风一声接住。
“想必是大雾天气,送亲队伍一路上劳累了。”随后扬声快传道,“快出来接新娘了!”
等候的众人听闻花轿已到,忙忙地向前门涌过来,新娘落脚而出,终于被众人迎进大门。
“大少爷呢?快去喊我儿弘义过来。”葛老爷转过身回望,却看不清身后的人是谁。
“怀风?快招呼来送亲的人进门休息,哎,这么大的雾气,走这么远的路真不容易…”他继续喊了几声,却无人应答。
颜云昭护着葛大少爷,却被挤来的人群推搡开。时辰越到正午,雾气越浓,他本想跑回祠堂帮助师兄,却听到新娘的花轿提前到达,觉得事有蹊跷,索性随着脚步,先去喜堂瞧瞧。
越过人影幢幢,新娘已被迎入正堂,颤颤巍巍的走,站不稳似的。
眼前这一幕令他心中一惊,他不由自主回想起,曾经做过的那个梦,梦里那个被搀扶着出现的男新娘,以及被不停摇晃着醒来的自己。
从上到下仔细瞧过去,裙下竟然是一双脚踮着,没有落地。
葛弘义一脸嘻笑,正欲上前接手,即被人群中传来的一声呵住。
“它不是新娘!”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得不轻,惊恐地看着颜云昭闯进来,一把拉过葛大少爷,将他推到身后。
“你看它的脚,它走路时是飘在地面上…”
顺着颜云昭的手指,大伙低头去看,大惊失色,顿时吓得连连后退。
新娘仍不言语,它停在原地一动不动,缓缓地,头上覆盖的喜帕滑落,露出一个蜡青的陌生人脸。
“啊!!!”
喜堂内外顿时喊声大作。
凡事来道贺的亲故友人,哪里还管的上吃喜酒?能躲则躲,能跑则跑,可惜白雾已经浓到令人睁不开眼的地步,人们摔倒在地,恨不得趴着出门。
“你、你是什么妖怪!弘义我儿快跑!快…”
葛老爷不发声则以,一发声,那死人脸上原本半闭半睁的眼睛,猛然间全部睁开,脖子一拧,朝着葛老爷所站的位置,直接扑了过去。
一道月牙弧的剑光闪过,将那妖物打出数丈之外。
颜云昭拔开长追剑,护在葛老爷身前,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尸妖?它就是前几天夜里飞降的尸妖!它是你们迎进来的?”
“我们以为它是新娘…谁成想是邪祟…”大雾中不知哪一位宾客战战兢兢地答道。
颜云昭闻言,心中已凉了大半,怪不得安土地的法咒没响动,它是他们迎进来的啊,什么大雾,什么接亲,都是冲着葛家布下的局,目的就是要这家人的命。
“葛弘义,你快去找我师兄!我无法抽身,你快去祠堂找他,快去!”
话音刚落,那尸妖又扑上来,比先前一次攻击更加猛烈,看得出它的目标是葛老爷。
颜云昭只得使出全力,硬是与其缠斗几番回合,不让它前进一步。
俗语云,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尸体化妖,不同寻常,何况又有大雾助它,令其邪力大增,几番交手下来,尸妖被长追剑劈断了手臂。
但那邪物不知疼痛,还发出咯咯的笑声,像在嘲笑对方的自不量力。
“化霞峰的招数,也不过如此。”
此情此景,让久经江湖的颜云昭晃了神,尸妖竟然会笑?可他明明是新死之人,哪里能修炼的如此快?
宾客四散而逃,早就不知躲到何处,红色纱幔被踩的满地凌乱,哪里还剩一点喜庆。
几缕头发垂乱而下,沾着额前的冷汗,握住剑的手也禁不住轻轻发颤。
颜云昭呆看着眼前一幕,脑海中闪过很多破解之法,一时只恨自己修为不够。
尸妖慢慢地挪近,面上带着新死的微笑,葛老爷见此情景,一个白眼厥过去,晕倒在地。
午时未到,祠堂门前,大雾环生。
师弟答应他要从旁辅阵,却久久不见回来,正是踌躇之际,只听前院喊着接新娘。
“这花轿送来的倒早,路上怎走这般快?难道是昨天夜里出发?”
无人应答他的话,只有颜云昭养的那只猫无助地叫唤几声,依旧蹲原地,傻傻地等待主人回来。
“不好,大雾突然生起,阴气也越来越重了,师弟到底遇见了什么事?连心爱的猫都不顾…”
眼看等不到师弟回归,楼向川不敢再做耽误,他一手攥住猫拖进结界,使了一个定身咒防止它乱跑,随后便点香清坛安土地,念起除秽、召请、降灵三咒。
一时间天风过境,吹开一层茫雾。
“阿昭呢?出了什么事?师兄为何突然招灵?”
玉千里瞪大了眼睛,难以相信,据他所知,招灵阵是非常危险的事情,毕竟召请一念,四面八方的生灵都会感召,无人辅阵就意味着这些正邪未明的东西会随时攻击。
只听轰隆一声,地下振动,随即裂开一道缝隙。
“啊!!!阿昭你去哪里了?”
玉千里此刻只觉得头顶被声音勾住,生生向上拔起,头疼欲裂。
所幸楼向川的法术是勾招法简化而来,不然此刻他的狐妖灵元早已不能稳在体内。
檐下角落,一早有人悄无声息地潜入,一袭靛蓝的纱袍躲在柱子后,亲眼目睹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老天,真能招灵…失传的佚学都能这么厉害…”
葛怀风喃喃自语,昂着脸,眼中流露着呆迷的神情。
他不要命似的往前探着身体,凝视着地下钻出的墨绿浓烟,刹那间幻化成一个人形,带着土腥气的藤蔓根系拔地而起,即将遮蔽半空。
一声轰隆隆巨响,根蔓向四方伸展,随力一震,屋顶的瓦块倏倏刮落,令人甚至忘记闪避。
楼向川瞧见阶前站着一个熟悉的人,怎么是他独自折返?
“小心!”
楼向川急跑几步,伸手拽过葛怀风,举起手臂挡开落瓦,那一卷藤蔓打在他身上,刮破衣衫,绽开一道深深的血痕。
“楼公子…你受伤了…”
葛怀风被楼向川拥到墙边,脸上满是愧疚和自责,连忙翻过他的手臂一看,只见那伤口翻出血珠。
血珠落在地上,顺着台阶滴进土里,楼向川被这一记藤条抽痛,忍不住打颤,还不忘记护住他。
“你明知以你的修为,主持不了招灵阵,为何还要勉强?难道就因为葛家与化霞峰的交情?还是为了自己门派名誉?”
葛怀风的话音里带着怨恨和心痛,他怨恨两人为何站在相反的方向,也心痛楼向川一无所知却坚持护住自己。
“葛家供养化霞峰多年,我受师门嘱托,护葛家人周全是应做的…”
楼向川本想捂住伤口,暂缓血流,可那裂痕太深,压根无从下手,葛怀风见状,心中恻隐一动,撕下新衣的衣角,想为他捂住伤口时,听他问道。
“你为何独自来这?我师弟呢?”
“他…他在前院…随葛家人一起接亲…”
葛怀风支支吾吾,硬是编造着谎言。
“颜道长应该是看时辰未到才没有过来。我好奇阵法,所以偷偷溜进来看看…”
话音未完,结界里的小猫冲着葛怀风突然狂叫起来,声音像狼像犬,只是不像猫咪。
楼向川瞧出葛怀风神色有异,刚要开口再问,只见那团墨绿浓烟越聚越大。
伤口涌出的血液,潺潺流下台阶,滴进土壤,被一条根蔓触及到,尝了一口。
“血…是谁的血…”
浑浊的声音从地下传来,浓烟化做的人形似刚刚苏醒一般。
“你的?是你找我来的…让我看看,原来是你…”
骤然亮起的两只绿幽幽的眼睛,直直盯住楼向川,那副声音继续说了些什么话,含糊而混沌,听不真切。
“老天,你不会是招到鬼了吧?”
葛怀风倒吸一口凉气,不知对方是个什么东西。
“它有实体,应该是个精怪…”
手臂上的血口还在出血,楼向川早已忘记疼痛,直面它问道:“敢问尊驾如何称呼?”
“承灵府君…叶…无…染…”
那副声音本就混沌,加之天风呼呼,对方说了什么更加令人难以听辨,楼向川只听见“府君”二字,后面的话,他是一个字都没听清。
此时响起了奔命似的嚎叫声,一听便知是葛大少爷。
“救命啊!道长!尸妖来了!”
只见他连滚带爬撞进了祠堂口,气不成声道:“颜道长让我来找你,我爹和宾客都在喜厅,尸妖进宅了!”
“快!跟我走!”楼向川捻一个口诀,飞奔前往喜厅,承灵府君听其号令,卷起那团混沌随他同去。
情急之下,竟无人记得结界里还蹲着一只小白猫,可怜巴巴,久等主人未归,却要遭受这百年难遇的惊吓。
葛弘义本来也要跟随楼向川而去,却被在旁的葛怀风一手拦下了,
“大少爷这么急着去,是赶着时辰喝喜酒吗?”
“呸!你咒我?新娘是尸妖冒充的,我喝哪门子喜酒?”
葛弘义嫌他狗嘴吐不出象牙,故意说晦气话呕自己,索性一点情面不留,直接拍掉那只拦住路的手,“滚开,小叫花子!”
葛怀风站在风里,淅沥的白雾从他脸上缠绕而散,只见他嘴角抽动,冷笑道。
“我知道,尸妖没能咬死你,一定是颜云昭挡在你前头,你这样的猪狗,还能被化霞峰的道长护着,可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不过这一回,你就没那么命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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