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死回生?”
葛老爷怕不是听错了耳朵,他拽住颜云昭衣袖,不可置信道:“谁死了?”
颜云昭抿了抿唇,想回答,又怕真相令人难以接受。
他微微转过头,朝着那条布裹包看去,垂下眼,缓缓开口道:“我到祠堂口的时候,大少爷已经,咽气了…”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葛老爷哑然失声,慌慌张张跑去墙根下,待他揭开布裹时,是一个比死讯更加难以承受的场面。
一颗青春脑袋咕噜噜滚落出来,两只眼不甘愿诘问苍天——他的好大儿已是身首分家。
“我儿方才还好端端站着,怎么转眼间成了这副摸样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葛老爷连着喊了几声,瘫坐在地,撕心裂肺哭道。
颜云昭本就悲伤,又想起下山时的师命嘱托,心中更加难受。
是不是自己的修为再强一点,葛大少爷也不会死,葛家人就会避掉这一场灾祸呢?
“是贫道无能。”
颜云昭的声音很轻很低,可惜无人听到。
葛老爷只顾着捧着那颗头,想端详又不忍,只敢看个大约,脖子像是生生咬断,强力之大,若非猛兽便是尸妖。
“我的儿啊!”葛老爷连着哭了几声,头脑逐渐回转过来,重新拉住颜云昭急切问道:“你刚才说可以起死回生,既这样说,一定有办法!”
“啊…这…”
颜云昭心乱如麻,一时说不出个缘由。
“起死回生,是有法子…”
说起生死法门,只是听过,却未亲眼见过,他本想提议将葛弘义送往化霞峰,但眼见葛老爷已有魔怔之态,话到嘴边,却不敢再说了。
暗中有人焦急地扯住他的衣衫,原来是楼向川悄声问道:“你我从未见过的事,哪里来的起死回生之法?”
“我…我见过…”
颜云昭嗫喏道,像是极力回想着什么事似的。
“在梦里,我见过有人起死回生…对,我梦见过!有人死而复生!”
楼向川无可奈何地看着师弟,只觉得他所说的,不过是为了安抚悲恸而编出的谎言。
两人无言相对,沉默之际,靛蓝衣衫的身影从墙角一闪而过,像是在偷听,那人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之后,立刻逃离而去。
楼向川一个飞跃去追,即刻抓住那人的肩膀,拧个回身,一瞧,原来是一整日不知所踪的葛怀风。
“你怎在这里?邪祟已除尽,不需要再躲了。”楼向川松开手,端详他脸上,灰落了满腮,眼睛红红的,像是被烟熏过一般。“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葛怀风神色一怔,很快平复下来,故作轻快地应了一声,未多说一句,只听不远处传来叫骂声。
“弘义已经死了!你知不知道?你怎不护着他?我养你一场,你只顾着自己躲命,葛家养你有什么用啊?”
这般无端的指责,任凭是谁都听不下去。楼向川欲要开口打断,只见葛怀风那双丹凤眼眸蹙成一道飞刃,立时甩出去,便像能扎进人的心窝。
“哦?你儿子死了吗?是不是断成两截了?”
讥讽似的声音,俏皮的像风中招摇的杜鹃花。
“他寿尽了,命该如此,你比谁都清楚。”
本以为葛老爷会闻言暴怒,未曾想,他反倒像是泄了气的皮囊,颓丧地坐在地上,不再辩驳一句。
“难道二少爷不是葛老爷亲生?”
楼向川暂且压住心中翻腾的情绪,伸出手,握住那只隐匿在靛蓝广袖中的手腕,还未等他问个究竟,一个僵直的黑影从墙外俯冲袭来。
“小心!”
颜云昭一眼看穿来者是妖邪,他顾不得多想,右手执剑,左手急速捻决。
“诛灭!”随着一声怒吼,一阵火焰从空中生出,霎时烧遍邪祟周身。
火光过处,焦炭一般,若非闪避及时,那层层火光差点燎到靛蓝衣衫。
眼看楼向川招灵招来府君,颜云昭又身怀诛邪秘法,葛怀风心知情势不妙,他既抄走房屋地契等家财,再缠斗下去,也无甚意义。
趁着火势正烈,葛怀风转身掠上屋檐,楼向川见状紧随其后,扣住他的肩膀,压得他无法脱身。
两人在屋顶的大雾中僵持,长存于心中的不解在那一刻脱口而出。
“你为何要这样做?你既是葛家义子,为何害到葛家家破人亡?”
严厉的言辞伴随着心痛的口吻。
“说了你也不会懂,懂了也未必能体会。”
葛怀风索性转过身来,可天雾太大,那张断情绝义的脸看不真切。
“放手!我不想伤你!”
“不放!你同我回化霞峰!”
那只擒拿住肩膀的手,似有千斤重,快要把骨头捏碎一般。
“别再做傻事!”
听到这样的劝告,葛怀风突然一笑,声音中带着惋惜的腔调,像是惋惜春日将尽时潦落在骤雨里的飞花,好半天,说一句。
“你才傻。”
话音未完,楼向川感到胸口被猛力一推,紧接着整个人被打落屋檐。
此时,狂风过境,似有召唤,葛怀风卷进那一团随风而来的灰白大雾中,眨眼间不知遁向何处。师兄弟二人再欲追去时,那副身影已然不见,空留一地碎瓦乱石。
“原来他也在修法…”
楼向川口中喃喃,心底五味杂陈,他转头望向师弟,语气疑惑道:“你可看得出是哪一门派的功夫?”
颜云昭捂了捂胸口,摇摇头,“说正不正,说邪不邪,中州的派别众多,他这一招能打得赢你,应是早就投在某一门下修行了…”
“啊呀!”突然感到胸口一阵吃痛,颜云昭随即揉了揉胸口。
“糟糕,捂了这么久,小猫不会被闷死了吧…”他悄悄背过身,拉开胸前的衣襟,那一片是热气腾腾,红扑扑,猫眯正闭着眼,爪子拍一会摸一会。
“这是做什么?可是闷坏了?”
颜云昭只觉得好笑,掏出猫咪捧在手里,“怕你受伤才装进衣服里,你不知道,打妖怪的时候有多危险…”
“我知道的!阿昭心跳一直很快…唔…我怕你分心,所以乖乖听话没有乱动!我方才也不是挠你,是给你擦汗…你的衣服都打湿了…”
小猫缩起手脚,窝成一团,趴在手心里,还不忘抬起眼看他,一直眨巴眨巴看着他,一直喵喵叫。
灾祸一场,宾客四尽,昨日还是喜闹红场,今宵已是家破人亡。楼向川心力倦怠,看着满园疮痍,呆坐半响,最终缓缓开口道:
“大少爷的尸身,你打算怎么处置?起死回生之术,我只在老一辈修士口中听到过,世上是否真有解法,还是未知之数,你就算有心救人,又从何处着手呢?”
颜云昭幽幽叙道:“我初初时,只想将葛大少爷送回化霞峰,但又想到,咱们修习的法门之中,并没有起死回生之术…”
事已至此,强求无益,楼向川打算向宗庭传书,袒明在兰屏镇发生的一切,他不怨任何人,说到底只能怪自己修为不精,难堪大任。
“还是修书一封,向师父禀明罢!这趟差事咱们没有办好,有罚有惩,总归是咱们一块领。”
正是犯难之际,地上的藤蔓聚集起来,模糊的面目之下是一袭墨绿大袍,绸缎面料上生出旧青铜的锈色,依旧是一副混沌的嗓音。
“避水咒…镇在碧落涧…可保尸身不坏…”
“府君说了什么?”
二人只听得到声音,却听不清他口中说的是什么话,实在难猜。
楼向川走上前,深深行了一个拜礼,斗胆问道:“可否请府君明示?”
那声音哽咽在嗓,好一会难以成言,末了,一条鲜绿的藤蔓,在瓦片四散的地面,刻下一行字迹
“避水咒碧落涧镇尸不坏,一月后锦官城观音桥寻人。”
二人看罢,又惊又喜,一扫愁云惨雾。
不消一刻,满地藤蔓收束,拽起葛大少爷的破碎身体,包裹层层叠叠,化作一团浓墨绿烟,钻入地下那一段深深缝隙。
承灵府君走了,刚好是一炷香的时辰。
大雾散,浓烟尽,原来今日是晴天。楼向川回想今日之祸,恐怕是葛怀风一早的预谋——先是布下漫天白雾,扰动自己招灵不成,同时引动邪祟袭击葛老爷和葛大少,其目的便是取二人性命。
葛家不顾天道吉凶在先,葛怀风怀恨已久趁机灭门在后,联想此前,一月以来全宅上下见神见鬼,也很难说没有他之所为。
楼向川把一切都想明白了,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一堆惊鸟掠过天空,大门外脚步声踏踏,一阵锣鼓人声传来,随着浓重的西南官话,媒婆大嗓一叠声喊起。
“葛家的人呢?快来接新娘啊!”
从锦官城到兰屏镇,这段路,说远不远,却走的艰难,先是出城遇落雨,半路遇着水漫路,临了还遇着大雾天,官媒婆一辈子说媒拉线,从来没有哪一回像今日般遭老罪,据闻葛家富有非常,终于到了葛家宅院,可不得多讨几个谢礼钱。
“诶?怎不见夫家的人呐!”
亲家大舅哥骑在高头大马上,高声喊道:“葛家是大户人家,就这点礼数待人吗?”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从里头探出家丁颓丧的脸来,唬得门外众人一怔。稍后葛家人战战兢兢拉开门,扶出一位苍苍老者,原来是葛老爷。
“你…你们…真是送亲的人?”葛老爷有气无力地问道,经此一役,这把老骨头能站稳都是勉强,“你们不是妖怪?”
“诶?你这老爷子,明明是你三番四次托媒婆来说亲,怎么现在反不认识我们了?”
大舅哥从马背上翻身而下,走上台阶,拱了拱手道:“我是梁家的大公子,给小妹来送亲。”
葛老爷如梦方醒,但想起大儿子已经一命呜呼,又悔又愧。
“我儿弘义…于今日晨时…殁了…”
话未完,涕泪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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