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时意从纪元嘉手里接过一瓶冰水，用余光打量他——他这位高中同学梳着背头穿着西装，工整得像要去拍商业杂志。
谢时意心中感叹几个月不见，纪元嘉的装B功力又精进几分。念在三年同窗之情，谢时意勉强决定把“哥们你比起商业精英更像卖保险的”这类毒舌评价吞进肚子里。
“没想到最后是我们两个上同一所大学，我还以为你肯定会是留学大部队的一员。”纪元嘉自然地从他手中接过空水瓶丢掉，试探地问。
“别提了，谢时意神色郁闷，“死老头脾气倔得跟头驴一样，脑子也像被驴踢了一样封建的很，别说留学了，我能学美术还是跟他闹了几个月的结果。”
“谢叔叔白手起家创立了s市排名第一的地产企业，在外面向来是说一不二的，难免也把强硬做派带到家里了吧。”
谢时意冷笑:“人活脸，树活皮，老头最看中的当然是他的脸皮，所以即使被我闹得没办法答应我学美术专业，底线也是让我只能报综合大学，因为说出去好听，哈哈。”
纪元嘉点头说：“这事确实做得不对，没有为你的前途着想，单论专业性，s大怎么也比不上美院。”
“前途？谢时意像是听到笑话一样，满不在乎地说，“我需要考虑这种东西吗？也行，反正是混吃等死，在哪儿都一样。”
纪元嘉对他这番没志气加凡尔赛发言十分无语，于是转移话题说要带他熟悉环境。与空手而来的谢时意不同，纪元嘉在开学前做了很多攻略，对着每个建筑都能说上两句，然而谢时意都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路过s大食堂门前，人空前的多，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普遍饭量大，又都是舟车劳顿赶来的，都如饿狼扑食一般，乌压压都往食堂里挤。
纪元嘉问道：“时意，你还没吃饭吧，要不要进去看看？”又觉得小少爷可能吃不惯学校的大锅饭，“对了，你有什么忌口的吗？”
“都可以的，我不挑。”难得谢时意有这么好说话的时候，纪元嘉刚想开口，只见谢时意一脸认真，边掰着手指数数边说：
“除了不吃鸡蛋，不吃辣椒，不吃茄子，不吃猪肉，不吃七分熟以上的牛排，不吃切成丝的土豆，哦对了还有草，所有种类的草都不吃，剩下的都还可以。”
每听到一个不吃，纪元嘉的脸色就变黑一分，等谢时意报完菜名，他忍无可忍地吐槽道：“祖宗，你这叫不挑吗？你都快挑上天了，还有不吃草是什么鬼，谁让你吃草了，你是兔子吗？”
半个小时后，纪元嘉和谢时意在摩肩接踵的s大食堂里排队打完饭坐下，终于明白了他口中的“不吃草”是什么意思。
谢时意点了一碗清汤面，放下餐盘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扔掉碗里的青菜，然后一脸严肃地用筷子把所有的葱花都挑了出来，等那汤底都澄清跟开水一样了，他才卷起面条，小口小口地塞进嘴里，没吃几口就放下碗，苦着脸说了一句：“难吃。”
纪元嘉意味深长地感叹道：“你要是不姓谢，肯定会因为挑食被饿死。”
谢时意挑了挑眉，对他的评价不置可否。
说话间，本就吵闹的食堂此起彼伏地响起了拉动椅子的声音，人群不约而同往一个方向涌。
看到这一幕的谢时意四处张望，好奇地问：“他们去干什么？有热闹看吗？
纪元嘉回答：“可不是吗，两千多人参加的大热闹。”
谢时意这才想起来报道的时候他们班长说过的，下午会举行开学典礼，他面露难色，“呃，能不去吗？”
对面的纪元嘉笑得十分核善：“当然可以啊，哥们期待在抓逃课典型的名单上看到你。”
在纪元嘉的恐吓下，谢时意不太情愿地跟着大部队走了。
开学典礼举办的场地在s大体育馆，座位呈阶梯状环绕着看台，每个系都单独划分了一块区域，谢时意粗略地扫了一眼，没看到美术系，反而一眼就望到了离大门最近计算机系的区域。谢时意不想舍近求远，于是跟纪元嘉说想和他们计算机系一起坐。
他们来的晚，只有角落里还剩两个连在一起的座位，谢时意刚准备过去，发现其中一个座位的扶手上搭着一件外套。谢时意犹豫了一下，问了旁边一个男生：“这儿有人吗？”
男生想了一下说：“没有吧，我一早就来了，没见有人中途离开的。”
于是谢时意心安理得地坐下了。
他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有点像柠檬又有点像薄荷。一开始他怀疑有谁喷了香水，然而这周围坐的尽是糙汉，除了他自己估计没有人会那么精致，虽然他的香水的取向都是又野又烈的那种。他又找了一会，发现香味的来源是那件外套。
谢时意像个发现了新奇玩具的小孩，拿起它仔细观察，这是一件蓝白相间的运动服，袖子和胸前都有条纹，拉链是塑料的，左右各一个大口袋，背后印着楷体的两个大字——“诚勤”。
臃肿肥大，毫无美感。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丑的衣服？他要是这件衣服的设计师，一定会因为自己设计出这样的作品羞愧自尽。
“好丑……”因为震撼实在太大，谢时意不小心把内心的想法说出口。
“谁丑？”刚在旁边落座的纪元嘉奇怪地问。
“你看！”谢时意举着那件外套，一脸嫌弃。
纪元嘉看了一眼，得出了结论——谢时意真的很缺乏基本的生活常识。
“那些公立高中的校服不都长这样吗？”
“啊？”谢时意没想到这竟然是一件高中校服，他对着那件外套拍了张照片，放到搜图软件里，结果显示出好多颜色不一但款式类似的衣服。
“好吧，可我还是觉得它丑。”弱弱的吐槽淹没在了音响声里，台上放了礼花，穿着红色礼服的主持人缓缓走上台，脸笑的比学校里随处可见的迎春花还灿烂。
“尊敬的老师们，亲爱的同学们，金秋九月，丹桂飘香，在这个收获的季节里，s大迎来了……”
谢时意暗道不好，从小到大只要是这种场合，就像是针对他的特级咒语。果然，话音刚落，困意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主持人串完词，第一个发言的是s大的校长，只见他背着手拿着个保温杯慢悠悠地走上台，语速极慢，语调拖的老长，讲两句还打开保温杯喝口茶休息一下。
演讲效果不知道好不好，催眠效果是极好的，谢时意歪着头快要睡着了。
然而下一个发言的往届学生代表直接“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言语间都是奋斗，上进，为校争光之类的慷慨陈词，每一句都抑扬顿挫的，本该十分具有感染力，但对于谢时意这种思想落后一心混吃等死的老油条简直是对牛弹琴，谢时意想的是这位学长是不是得了甲亢。
再下一个是教师代表，是个长发女老师，说话十分温柔，就是有点太温柔了，即使拿着话筒，声音也小的几乎听不见。礼堂的中央空调制冷效果十分得劲，伴随着若有若无的人声白噪音，谢时意像被下了特级昏睡魔咒，不负众望地再次睡过去了。
睡梦中只听主持人说：“下面我们欢迎新生代表，2023级信科院计算机系路辛遥同学发言。”
谢时意本来眼皮还在打架，浑浑噩噩中听到这个名字，一下子瞪大了眼，喃喃道：“我靠，不会吧？”
就在他还在怀疑是不是某个同名同姓的人的时候，走上台的少年打破了他的幻想——是他，是被自己放了一堆狠话的，他的便宜表弟！
纪元嘉看到他的激烈反应，好奇地问：“你认识他吗？”
“不……不认识。”谢时意心虚地否认道。
纪元嘉随口感叹了一句：“我听说s大历届新生代表都是当年高考最高分录进来的，没想到这一届的状元在我们系呢。”
谢时意白了他一眼说：“再厉害又怎么样，还不是跟我在一个学校啦！”
“噗，你这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啊。”纪元嘉乐坏了，顺着他说，“好好好，跟少爷你在一个学校是他的荣幸，满意了吧。”
谢时意心想这什么孽缘，赌气般地不往台上看，打开手机玩消消乐。在此起彼伏的游戏音效中，路辛遥的声音还是见缝插针地钻进了他的耳朵，如同海风拂过沙粒般的的低哑，有点像车载电台的深夜档主播，怪好听的。
他的每一个尾音都干净利落，而且内容很短，台下的学生们喜闻乐见，连结束时响起的掌声都比之前别人发言时要来的真诚响亮许多，谢时意也跟着十分敷衍地拍手鼓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时意感觉路辛遥下了台是往自己这边走来的，不过他现在正坐在计算机系的区域，路辛遥演讲完回自己班上也无可厚非。只见他迈着长腿，手里还拿着演讲稿，正好地停在谢时意的身前。
好吧，不是错觉，他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路辛遥本来就比他快高出半个头，这下一站一坐，谢时意眼里除了这个人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脑子应激，自动切换了攻击模式，眼皮一抬，阴阳怪气道：“啧，新生代表，你挡着我了，虽然你是学霸，你也不能随便欺负我们这些普通同学啊！”
"是吗？我欺负你了？”路辛遥站在那儿岿然不动，谢时意往左看，他也往左看，谢时意往右看，他也就往右看，一来二去，谢时意本来就是个一点就炸的炮仗，此刻有人明晃晃地挑衅他，他自然忍不了一点，咬牙切齿地说：
“路、辛、遥，你特么想干什么？”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路辛遥毫不示弱地回应他，“谢时意，你坐的是我的位置。”
面对“抢座位”的指控，一般人都会去想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无意间了占别人的位置，然而谢时意显然不是一般人，他往后一靠，仿佛身下坐着的不是一个普通的座位，而是皇帝的龙椅，他昂起下巴说：
“呵，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了？证据呢？”
“证据，就在你身上啊，”面对谢时意的咄咄逼人，路辛遥竟然轻笑了一下，“你盖着的是我的外套。”
谢时意猛地低头，果然如对方所说，那件他吐槽了好几遍的外套不知什么时候被他盖在了身上，估计是困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拿来取暖的。
靠！他在心中暗骂一声，好在他从小锻炼出了丰富的吵架经验，知道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认怂，不然就彻底输了，于是他垂死挣扎地继续说：“你……你说这衣服是你的就是你的吗？我还说是他呢的！”
边说边指向一旁吃瓜的纪元嘉，后者只觉得谢时意现在就像一耍赖的小学生，不忍直视地遮住了脸。
“哦，”路辛遥并没有被他的话术说动，他目不斜视，走近了几步，弯下腰，到一个和谢时意平视的距离，把手机举到他面前。
谢时意下意识地看过去，屏幕上是一张照片，主人公是路辛遥本人，这明显是一张毫不设防的情况下的抓拍，他坐在空旷的教室里，夕阳给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镀上一层橙黄色的暖光，他从堆积如山的课本中间抬起头，下意识地露出一个青涩又温柔的笑容，那件校服外套穿在他身上是那样好看，简直是“青春”这个词语的具象化。
虽然是在尴尬对峙的情况下，谢时意的心还是猛地颤了一下，艺术细胞觉得照片上的人是不用加任何限定词、直击人心的好看，理智与潜意识又告诉面前这个用淡淡的嘲讽的神情看着自己的人烦人且讨厌。只见路辛遥从容地收回了手机，语气揶揄地问：“看清楚是谁的了吗？”
在这种铁证如山的情况下，哪怕是谢时意伶牙俐齿又脸厚如墙也无法狡辩了。
纪元嘉眼看着一脸兴奋来吃瓜的同学越来越多，赶紧出来打圆场说：“那个，不好意思啊路同学，时意的确占了你的位置，我替他向你道歉了。”
路辛遥冷冷地回怼：“你替他？他自己没长嘴？”
纪元嘉自然知道他们理亏，只能疯狂朝谢时意使眼色。
可是不知是因为尴尬还是羞愧，谢时意楞在那儿，头快要低到地上了，可疑的红晕从耳后爬上脸颊，他皮肤本来就很白，根本遮掩不住。此时他一改每次出现在路辛遥面前时的那副明媚张扬的神采，看上去竟然有点莫名的委屈。
委屈？路辛遥觉得费解，明明是他做错事在先，竟然还觉得委屈？
“哼，还给你！”谢时意回过神来，把外套朝路辛遥一扔，蹭的一下站起来，杵在路辛遥身前说，“我站着还不行吗？小气鬼！”
纪元嘉看谢时意像个显眼包，犹豫着建议道：“呃，要不，你跟我一起坐吧。”
礼堂的座位本来就不大，要是两个人一起坐，谢时意估计只能坐纪元嘉腿上了。
话音刚落，谢时意和路辛遥齐刷刷地看向他，异口同声地说：“不行！”
谢时意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心想我和谁坐关你什么事。
路辛遥一脸严肃地说：“谢时意，回你自己的地方去。”
“回去就回去，你以为我想看到你啊？”谢时意瞪了他一眼，又冲纪元嘉点了下头说：“我走了啊。”
现在同坐的变成了纪元嘉和路辛遥，纪元嘉尴尬得想找个坑把自己埋了，内心只有一个念头——谢时意这小子刚才肯定骗他的，还说什么不认识，这两人明明就认识，还特么是一对有仇的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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