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暮云是跟她爸蒋三吉一起来的。
她小时候就跟她爸妈住在西塘园,房子是她爸自食其力在淮清买的第一套房。虽花光了积蓄,但能在西塘园买房说明这人有几分真材实料。蒋三吉虽是寒门出身,但有名校光环加身,样貌和作风又是一顶一的好,年轻时候的沈志乔对他一见倾心,又一门心思非他不可,她父母即便不同意,最后也不得不松了口。
婚后夫妻俩为了在人前争一口气,坚持选择白手起家,等事业渐有起色,两人共同决定去上海发展。几年下来稳扎稳打,不料在赴美上市之际,中概股忽然遭遇惨跌,公司上市不成,再加上前期货物积压严重,夫妻俩为此内讧不断,公司苟延残喘几年,最后以注销收场。
沈志乔一气之下去了加拿大,蒋三吉在上海又待两年,然后回到淮清,住回西塘园。
西塘园的戏园前阵子刚翻新,蒋三吉是戏园的常客,长期在二楼定有包厢,正对舞台中央。
蒋暮云站在二楼往下看,底下乌糟糟一片,她却一眼就看见了那人,宽阔的肩,精短的发,即便是俯视的角度也压不住他的身高。
他站得并不直,被人挤着往前的时候,一手护着手上的东西,一手微微扬起,正跟旁边人说着什么。
蒋暮云紧跟着看见了背手站着的宋远舟。
旁边蒋三吉先她一步发现,犹豫片刻后说,得把老人家请上来,不能让人干站着受罪。
上下楼的楼梯很窄,里头又热,蒋暮云忽然觉得闷得慌。
她想起那天他说的话,深吸一口气,绕过木头柱子后试图往前挤,然而人实在太多,她怎么也挤不过去,索性直接开口喊人。喊到第二声的时候,宋远舟回了头,却不见他看过来,她只好扬手引起注意,再喊第三声。
刚喊完就被挤得往后退了退,后背撞上柱子,她再一抬头,就对上了那人的视线。
中间时不时有人挪动位置,将两人视线挡住,蒋暮云一动不动看着他的方向,等移动的人挪开,只见他也仍然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皱眉望着她。
下一刻,他回头跟旁边人说了句什么,然后侧了侧身,朝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对她来说无比艰难的路,他却如鱼得水,很快就到了她身前。
他脸色淡漠,低头看过来时忽然被身后的人搡了一把,她下意识要去扶,他却只是稍稍晃了下,脚下仍很稳当。
宋小路低下头,她手还落在他衣服旁,手指细细长长的,看上去没什么肉,其实攥在手里很软。
见她立即将手收回去,他眉头紧蹙,抬眸看回她,“什么事?”
他声音没有温度,蒋暮云听得心里一沉,脸上却不动声色,“我爸上头有包厢,他让我喊你们上去。”
宋小路以为自己听错了,但除了蒋三吉,她确实没有其他理由出现在这里。
她脸色看上去异常平静,他很快回:“不用了,站着听也行。”
蒋暮云早猜到他可能会拒绝,“这出戏应该挺长的,宋爷爷一直站着肯定受不了。”
他视线固定在她脸上,“你不怕他了?”
蒋暮云稍稍一顿,直接略过他的问题,只重复道:“我爸让我来喊你们。”
他仍然只是望着她,目光带着审视的意味,就在蒋暮云以为他要继续拒绝的时候,旁边又有人挤过,那人体型太壮,粗暴地将她身前的人推了一把。
宋小路眼疾手快地扶住蒋暮云身后的红木柱子,身体却不受控地往前,直压到她身上去,头一低,隐隐感受到了她身上的热气。
蒋暮云被用力往木柱子上一压,抬头时那张脸就近在咫尺,两人呼吸被迫交缠着,蒋暮云愈发觉得闷,也觉得异常的热。
她微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刚才挤出去的人又挤了回来,蒋暮云下意识托住他手臂,他手却忽然往下挪了挪,手臂就落在她腰侧,形成一个安全的空间,将她彻底与经过的人隔开。
紧跟着,那只手反手一压,准确无误地捉住她手腕。
蒋暮云愣了愣。
只见他嘴角绷着,一手隔着衣服握紧她手,一手将匣子往她手里送,嘴里挤出三个字:“帮下忙。”
又说:“去楼梯那边等,我去把爷爷喊过来。”
手里的匣子似乎还有余热,蒋暮云抱着站到一旁,又缓缓吐出一口气,等他们过来,又将他们往楼上带。
宋小路落在最后,他看着她礼貌地跟他爷爷打招呼,到包厢后又给两位长辈搭话茬,腰杆笔直,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蒋三吉看过来时,他并没有半点攀谈的意愿,只静默着没说话。
两边打过招呼后齐齐入座,底下的戏也刚好开场。
唱的是程派的代表剧目《锁麟囊》,他听过的次数多到数不清。
他爷爷很爱听戏,他从小就没少被“荼毒”,光听不够,还要被送去戏曲班接受熏陶。每天一早在院子里练嗓子,墙外就冒出几个人头,一个个全张望着看他笑话。他回头就跟爷爷告状,那几个也就被喊进来跟着他一块儿鬼哭狼嚎。
他爷爷见孺子不可教,转而根据剧目跟他们讲历史,尤其爱讲三国。
他第一次带着蒋暮云去小北山的时候,即便他提前打过招呼,他爷爷在饭桌上还是讲起了戏,然后按照惯例出考题。蒋暮云的历史学得不怎么好,压根听不懂,他几次想要打断他爷爷的话,她却总是先一步开口,也不看他,连连冲他爷爷回“不知道”。
他就知道她不高兴了,回去路上也不理他,他捉着她手将她往怀里拉,正要跟她解释,她先开口问他:“雨濛姐今天怎么也在?”
关雨濛是他奶奶喊来的,他提前并不知情,关雨濛也不知道他今天会带女朋友回去吃饭,以为跟平常一样只是吃顿便饭。
人已经来了,没有赶走的道理,何况他回头一想,觉得这样也好,他前一年就跟爷爷奶奶提过自己交了女朋友,这次索性把态度摆得更加明白。
在家里的时候他已经跟她解释过,现在她又问一遍,显然是不相信他的说辞。
“奶奶跟雨濛姐的奶奶是很好的朋友,就跟亲姐妹一样,雨濛姐的奶奶很早之前就去世了,奶奶把雨濛姐当亲孙女看,偶尔会喊来家里吃饭。”
她像是听进去了,又委屈巴巴说:“我不喜欢历史。”
他捉着她手亲,“我知道,下回爷爷不问了,他就是习惯了——”
她直接打断他,“我不想再来了,你爷爷奶奶不喜欢我。”
她说着话,眼泪就滚了下来。
他心跟着一疼,急忙去亲她脸,“怎么会?他们喜欢你还来不及,蒋暮云浑身优点,淮清美院还有谁不知道么?”他开完玩笑不见她笑,又继续亲她,“你就是太紧张了,你要是不想来那咱们以后就不来了,都怪我,忍不住想告诉他们,又非要你跟他们一起吃饭。”
他捉起她手要往自己脸上招呼,“你打我好了,最好往死里打,这破饭以后都不吃了。”
她终于破涕为笑,也当真往他身上打了下,又埋来他怀里,低声说:“你都不知道我多紧张,手一直在冒汗。”
他将她手扣住,“我就说你太紧张了,下回我们换个地儿吃好吃的去。”
他心底里是希望她可以跟爷爷奶奶友好相处的,要实在处不来也没关系,那就不处了。
她却又抬头看向他,“下次来之前你要提前一个月告诉我!”
他笑,“一个月够吗?”
见她又要打他,他将她箍住,“下次等到你自己想来咱们再来,跟他们讲一句就行了。”
她回揽住他腰,一张脸凑过来还是湿的,可怜兮兮地:“要亲。”
他只觉得什么地方被挠了下,喉咙也痒痒的,却只是往四周看了眼,一本正经说道:“这大街上的不太好吧?再说了,刚才不都已经亲过了么?”
她就拿她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继续看着他,还眨了眨。
他低头就要亲过去,她却忽然别开脸,“不想亲了,要抱。”
他脑袋都热了,她又不让亲了,他一颗心被捏得稀巴烂,又觉得好笑,“不是抱着呢么?”
她踮脚勾紧他脖子,晃着他,“我要横着抱!”
他就将她横抱起来,刚走两步作势要把她丢出去,“不是紧张么?这是吃了多少饭?沉得我都要抱不住了。”
她忙紧紧揽住他肩背,“才吃了一点点!”
他又故意吓她一吓,一路抱着她去了公园的小湖旁,说要把她喂鱼,公园里的老大爷老大妈时不时看过来,她反而笑得愈发大声,他也跟着笑,将她放在旁边的石头上,捏她脸:“小虚荣鬼,满意了?”
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抱住他说:“那就奖励你亲我一下吧。”
湖对面有风吹过来,他觉得天气好得过分,低头捧住她脸吻了过去。
当天晚上他又回了趟小北山,话肯定不能重,但跟他奶奶再三申明,往后再来家里吃饭,不能再请别人,不然他也不回来了。他奶奶佯装生气,说他有了媳妇忘了家人,又说除了把雨濛喊来也没怎么着。事实如此,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后来他们又去了几次,蒋暮云不再像之前那样紧张,虽然跟他爷爷奶奶仍不亲近,但好歹能平和地相处。她私下里跟他说他爷爷虽然看着凶,但只要不讲历史,其实很好沟通。
不过有一段时间她仍然不怎么愿意去小北山,因为小北山跟西塘园挨着,她不想碰见蒋三吉。
蒋三吉当初从上海回到淮清是为了结婚,结婚之前先把沈志乔喊回来办了离婚手续。前不久蒋三吉又离了第二回婚,大约身心受了打击,大病一场,前段时间刚出院。
她跟她爸关系并不好,以前几乎是断绝关系的状态,现在却能跟着他一起来听戏。她也不喜欢听戏,偶尔不得不去的时候他会给她买两个她喜欢的大包子,她胃口小,够她吃两个多小时。
底下还在咿咿呀呀唱着,他一点儿没听进去,视线落在前头那道背影上,她静静坐着,几乎要被黑暗隐去。
沈西桐的话犹在耳边,他捉起桌上的茶正要喝一口,斜侧里的人忽然回过头来,坦然地看了他两秒,然后起身过来,紧跟着在他身边俯下身,他心跳倏然加快,耳朵边是她的声音:“小路哥,我有话想跟你说,你可以出来一下吗?”
不等他回答,她就直起身推开门,回头又看他一眼,随后走了出去。
之前搞了个抽奖,几天之后开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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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Merl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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