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日过去的第三天,街头的红灯笼还挂着,但已经褪色。红纸边被风卷起一角,像是谁忘了摘走的梦。
小巷重新回到原本的节奏:锅铲叮当作响,煤气灶吱吱点火,小狗在晾衣架下打盹,有风时便哼一声算是醒了。
芭蕉叶贴着屋檐边的砖缝长出了新芽,九重葛在对面墙头垂下来,几朵还湿着昨夜雨。
林杨把摊车从屋里慢慢推出来,轮子碾过积水干后的水泥斑痕,发出闷响。
她在屋里洗锅,水声哗啦,偶尔夹杂着她压低嗓子的咕哝:“哪天该换个不崩边的锅了。”
他站在巷口等梁书悦,手指在灶边点火打了两次,火才稳。她拎着塑料凳出来,穿了件印花棉裙,头发被湿气压得服帖,脸颊泛出细汗。
“风比前几天小。”梁书悦低声说着,脚尖踢了踢门口的椅子腿。
“湿气重了。”他头也不抬地应。
她凑过去看他摆锅,低声说:“你昨晚梦话了。”
林杨动了一下,抬头瞥她一眼,“你听错了。”
“没听错。”她咬着吸管喝水,水珠在杯壁上凝成圈。
锅热时,林杨加了油,辣椒一进锅,声音“哧啦”炸开。
梁书悦靠着门框,手心抵着木边,一边看他炒米线一边说:“你以前喜欢过人吗?”
他没看她,锅铲却动得更快了些。
油香、酸味、葱花香气一层一层铺开。
“不是我想知道,是我妈问的。”她盯着他的背,“她刚才打电话来,问我是不是谈恋爱了。”
林杨把米线推在锅边,手腕轻轻一翻,“你说了?”
“我说没有。”她停顿,“也不算说谎。”
他低头盛面,米线拉起时还带着热气,一股脑倒进瓷碗里,再加一勺酸豆和花生。
“你饿了就吃。”他放到她面前。
她没动筷,手指在桌沿一下一下轻敲,“林杨,你觉得我们这样,是在一起吗?”
他靠在锅边,一边擦手一边看她。
“你问这个,是希望我说是,还是不是?”
她愣了一下,“我不知道。”
“那你吃完了再告诉我。”
她低头吃了一口,牙齿碰到一块炸脆的豆皮,发出细响。
她没说话,耳朵有点红,风从他身边吹到她那头,掀起芭蕉叶的一角。
阳光洒在她侧脸,长睫毛像一小团颤抖的影子。
她心里某个地方也轻轻动了一下。
中午时分,阳光从缅甸玉兰树缝隙里落下来,巷子像一锅热气腾腾的饭。
她端着两碗米线,小心地沿着砖缝走,塑料拖鞋踩在地面上发出细碎“吧唧”声。
怀里还夹着一块旧毛巾,是给隔壁生病的刘大姐带去的。
她一早听到咳嗽声,是刘大姐在屋里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推门时几只吊兰倒吊在窗台,一盏还打翻了水。
林杨本来没说什么,临出门时却把她没加辣的那碗调了下,“她喉咙哑了,别放辣。”
她点点头没说话,心里却轻轻动了一下。
街口的三角梅花瓣落在地上,她避开一片湿泥时差点踩歪。
林杨不知道从哪绕出来,接过她手里的碗。
“你走路看哪呢。”
她下意识说:“你怎么在这?”
“拿桶水回来,看到你。”
他单手托碗,步子稳得像踩在热锅边上,也不问她要不要帮忙,就直接跟上她走。
刘大姐的门虚掩着,屋里铺着竹席,一股药味和风油精混在空气里。
她放下碗,帮对方扶起枕头,嘴里说着“您吃点热的压压惊”。
林杨站在门边没进去,只默默等着。
她从屋里出来时,手里空着,刘大姐把那块毛巾紧紧握住,朝她摆了摆手。
林杨没问什么,只走在她身边。
阳光直照下来,影子被拉得长长的。
她低头看了一眼他手背,忽然说:“你不用跟着我。”
“你走慢点。”他回。
“我又不是小孩。”
他没吭声。
两人走了一段,她忽然把手伸进他的臂弯挂了一下,又很快抽回来。
“你怕不怕别人看见?”她问。
“不怕。”他顿了一下,“但我怕你会后悔。”
她笑了笑,“你太保守了。”
小巷里飘来炒花生的香味,有人正在窗边晾晒黄豆。
风一过,黄豆的薄皮飞起来,落在她肩上。
林杨帮她弹掉,指腹顺着她肩膀轻轻擦了一下,梁书悦没动,眼里却像有光在发酵。
她忽然问:“你觉得我们要一直摆摊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他语气轻,“只要你不先走。”
她没说话,望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但梁书悦没再避着,步子也不那么快了。
……
巷口新搬来一位老人。
她第一次见,是早上去丢厨余,拐过巷角时闻到一股糯米和椰浆混合的味。
那老奶奶坐在门边小凳上,盘子里摆着几块淡绿色的米糕,边缘用芭蕉叶包着,像是刚蒸好没多久。
“这个你尝吗?”老人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她。
她迟疑了一下,“谢谢。”接过一小块。
糯米被蒸得软糯,椰奶微甜,还有香兰草的味道。
她点头,“好吃。”
老人笑了笑,“缅甸那边的做法。”
她一愣,“您是缅甸人?”
“嫁过去的。”
中午她提议去还盘子时,林杨正蹲在水龙头边刷锅,手臂上沾着水渍。
她说:“要不你陪我一起送?”
他没抬头,“你怕走丢?”
“我是怕你不认识她。”
“我又不是她儿子。”
但他还是站起来,擦干手,跟着她出了门。
老人家门口还飘着甜味。
“来还盘子啦?”老人笑着接过,“两个人一起过来,恩爱。”
她一下没接住,脸有点红。
林杨倒没什么反应,只说:“她想多谢你。”
老人摆摆手,“你们看着就像夫妻,比夫妻还像。”
回程路上,梁书悦没说话,拐到巷尾才闷出一句:“她怎么一口一个夫妻。”
林杨把手插进裤袋,侧头看她,“你不是最会接话的人吗?”
“那我得先确认你有没有要接。”
他顿了两秒,轻轻说:“那你以后想不想接?”
梁书悦没回头,也没加快脚步。
巷子边的木槿花开得正盛,风一吹落在她肩膀,他替她捻起落花,指尖擦过她锁骨。
她抖了一下,“你干嘛。”
“沾花了。”
“你手心也热。”她低声说。
“你刚才不躲。”
“下次我躲。”
“那我就再沾一朵花。”
她一时笑了出来,“你最近是不是话多了?”
“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闭嘴。”
“别。”她说,“我喜欢你话多一点。”
阳光从巷口那头照过来,映得两人影子挨得很近,也很长。
……
傍晚六点,云忽然压低,凤凰木的枝头被风吹得左右摇摆。
她刚收完最后一批塑料碗,雨就下来了,像锅边溅起的水油混响,急促得没给人反应时间。
林杨拉她跑进巷子口一间废弃铺面,铁门拉了一半,里面堆着几只旧椅和水泥砖。
他一脚踢开门后的小堆物,腾出一个能坐的角落。
她扑通坐下,胸口还起伏着,背心贴在后背,汗和雨混在一起。
“你拉太快了。”她低声说。
“再慢你就淋透了。”他站着,水从他头发一滴滴落下。
她抬头看他,光线昏暗,只能看清他肩膀轮廓。
风从铁门缝里钻进来,吹得她打了个颤。
他蹲下来,把手摊开,“借你暖一暖。”
她迟疑着伸过去,他双手合住她的指尖,手心是粗糙的温热。
她抬头看他,眼神像摸索着什么,“你这样,容易让人当真。”
“那你想不想当真?”
她没答,只轻轻靠过去,肩膀贴上他的手臂。
雨砸得更响了,屋檐边水珠连成线。
她闭着眼靠着他说:“我小时候最怕打雷。”
“现在呢?”
“现在不怕雷,就怕旁边没人。”
林杨低声说:“我现在在这。”
“你会一直在吗?”她声音更轻。
林杨没回答,只低头,把额头抵在她额边。
她没躲,也没说话。
他靠得更近了一些,呼吸擦过她脸。
她睁开眼,“你是不是要亲我?”
他低声笑了下,“你说呢?”
“我没拒绝。”
他却没亲,只把额头轻轻蹭了一下她眉骨,然后退开。
“你又不继续。”
“你刚刚说你最怕什么?”
“怕没人。”
“我不想让你怕。”他轻声说。
……
雨下了大半小时才停。
两人站起来,她忽然说:“刚刚那一下,不算。”
“那你想算哪一下?”他问。
“等我想让你亲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那你说之前别靠那么近。”
“不行,”她转身推门,“靠你身上刚好挡雨。”
……
夜深一点,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灶台上小火煮着的声音。
她失眠了,躺了一小时,没睡着,起来把窗帘拉开,看见林杨的厨房还亮着一盏小灯。
她披了件长袖过去,门没关。
他蹲在炉边,锅里煮着冬瓜排骨汤。
“你还不睡?”她问。
“想喝点热的。”
她站在门边没动,他抬头看了她一眼,“你进来坐。”
她坐下时,夜风刚好吹动窗外芭蕉叶,哗啦一声,像有什么要展开。
“你是不是怕我靠你太近?”她突然问。
“不是。”
“那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这样不该继续下去?”
“不是。”他搅了一下锅,“我只是想你别后悔。”
她没说话,只低头看他手背的那块旧伤。
他顺着她的视线,转头问她:“你真没睡?”
“你要不要亲我?”她突然说。
他没动,锅盖“咕”地响了一声,水汽溢出来。
她走过去,把火调小,转身背对着他。
他说:“我怕你只是睡不着。”
“我睡不着,是因为我想你。”她声音很轻。
他站起身,绕过她站定,手掌贴上她后背。
她回头。
这是一个吻,没有急促,没有试探,唇贴着唇,像夜里慢慢升起的一锅汤。
她闭着眼靠着他肩膀,呼吸有点快。
他没继续,只是轻轻将她搂紧。
“你为什么停了?”她小声问。
“你刚刚说过别现在。”
“那是雨天。”
“今天也还没下完。”他说。
她笑了一声,“你这个人——”
“嗯?”
“温得像煮了三小时的汤。”
他低头吻了吻她额头:“不想让你烫伤。”
…
汤煮好了,他盛了一碗递给她。
她喝了一口,热气扑面,眼睛湿湿的。
“林杨。”
“嗯?”
“这碗汤,比吻还黏。”
他笑着没说话,只看着她喝完最后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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