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怨我们吗?
孟昭音低垂眼睫,十分恭敬道:“不重要了。”
“旁人哀怨将值几两,或许还有待商榷。”
岑老夫人探身,语气寻常:“你这是在自轻自怜么?”
自轻自怜。
孟昭音将这四字在心中反复念上几句。
她忽轻笑道:“老夫人方才问的,答案当然重要。”
“无关紧要的,向来都只是昭音。”
岑老夫人不作声,目光定在孟昭音身上。
她无疑是清瘦的。
“我有一点说错了。”
她这张美人薄面下,根骨铮铮。
素齿一咬,字句殷染,皆为心气。
“你不像你娘。”好半晌后,岑老夫人说道。
“你比你娘聪明,也比她看得清楚。”
孟昭音不语。
岑老夫人缓声续言:“商人重利,用年幼无势的女娘来谋换官位前程——”
孟昭音早已了然,甚至好生赞许道:“实在是桩稳赚不赔的交易。”
岑老夫人盯着她,而后笑别过眼:“你舅父做的事,确实不够大方。”
“我适才说,柳云婵不想让你回京。”
“那你呢?”岑老夫人很轻、很轻地唤她,“昭音自己可想回到上京?”
榻上的人与自己流淌着相同的血脉,她们本该亲近。
孟昭音眨了下眼眸,将涩意驱散。
“当年是外祖母对不起你。如今去留,任凭昭音。”
……
轩窗支起,穿堂风清冽。
岑老夫人的声音犹荡在耳,孟昭音双臂相叠,矮下腰身,趴在桌上。
她一双清眸微泛水光,静静望向某处。
春潮轻湿薄衫,月枝怕她冷,将轩窗摘下。
“姑娘,方才听闻庵主已被定了罪。”
孟昭音眉目怏怏,应了月枝道:“她坏事做尽,苍天有眼。”
自从出了善仪院后,孟昭音便是这般。
月枝有心纾解,却不知从何说起。
“姑娘,我明日带你去府外瞧瞧吧,”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声儿也变得轻快,“青州花朝的日子要到了。”
孟昭音直起身子,目光看向月枝,问:“月枝,青州好吗?”
“青州自然好呀,”月枝弯弯笑眼,哄着姑娘,“明日画舫游舟,寻香满怀,是真正如诗如画的春日呢。”
……
春雨初霁,正是春和景明的时景。
挑一担杏花的人沿街绕巷在叫卖。
有过路人上前挑拣了些碎红的山杏,张嘴闲谈道:“这花真香!”
那卖花的也卖笑:“是哩,这都是刚摘下的!侯府里的贵人也钟爱呢。”
他努努嘴,示意过路人看向那大户高门。
贵人买过的东西就是好,过路人心里想着,也掏出荷包拿出碎银充当了回杏香君。
卖花的笑得合不拢嘴,低头数着碎银自言自语道:“不愧是贵人大喜的日子,连我也能借回光。”
上京城内长平街最为显赫的那片地方,坐落着达官显贵的府邸。
今朝人声笑声两相辉映,高门不似往日那般遮拦了贵人行迹。
远安候府上下一片喜乐。
侯夫人身边的邓妈妈拎着一篓香,快步穿过廊庑,行至花园。
她手上的杏香清淡,一瞬便沁在这儿的胭脂粉香里,再也寻不得了。
孟昭窈今日生辰,她端坐在一群娇色贵女中,正谈笑作诗。
花团锦簇,彩绣辉煌间,那身气韵容颜仍是最为显目的。
邓妈妈垂首,送上杏花后便行礼告退。
临走时姑娘们的话题从诗作绕到杏花上。
等她走得够远,再也听不见这里声音的时候,姑娘们又换了个一年须谈一次的话题。
先开口的是礼部侍郎的女儿:“听说,你那位姐姐今年终于要从青州回来了?”
年年都说如此,该回来的人还是没个正影儿。
孟昭窈似嫌无趣,不知说了几次,这回连开口的声儿都是懒的:“应是吧,她总不能一直赖在外祖家不回来的。”
“青州可有千里远呢……”
……
邓妈妈身子沾染的花香、脂粉香随着那端的娇笑声渐渐消散。
她应了一路谄媚的问安,将踏入内院时,却被人拦住。
“妈妈,侯爷请夫人即刻到书房。”
邓妈妈皱着眉头,问:“何事如此要紧?”
小厮摇头,只说侯爷在等夫人了。
邓妈妈颔首,将人送走后便直往凝玉轩。
凝玉轩内,柳云婵正倚塌上,揉摸怀中银白相间的狸奴,见邓妈妈来了,便唤人将猫儿抱走。
“小心着点,这猫儿不温顺的。”柳云婵笑道。
婢女应下,极为小心地放软双臂。
待人走后,柳云婵的目光才从猫儿移到邓妈妈身上:“怎么了?”
邓妈妈垂首道:“夫人,侯爷身边差人请您到书房,说有要事相商。”
“何事?”
“奴不知,那人只说是要紧的。”邓妈妈道。
柳云婵起身,虚掸了下衣袖,目光落在明窗外的曦光,忽问:“窈儿还在花园么?”
邓妈妈提步至旁,微微笑道:“在呢,正和各位姑娘赏花作诗。”
柳云婵嗯了一声,出了凝玉轩,迎面送来一阵风。
她侧首对邓妈妈道:“妈妈,这日头真好呀。”
……
书房内,远安侯冷肃着一张脸。
底下人大气不敢出,屏息敛声,生怕祸端殃及自身。
“夫君,你唤我前来,是为何事呀?”柳云婵进了书房,斜扫了一眼小厮,笑问远安侯。
小厮得她一眼,便连忙躬身退下。
远安候一见她,怒容稍霁。
他扶着柳云婵坐下。
“今日下朝后,陛下身边的陈公公忽来请我到殿中喝茶。”
“我一到,就看到晋阳王也在殿内,”远安候眉头紧攒,“陛下说了些家事国事后,竟指了我们两家的婚事!”
柳云婵面色一变,忙道:“晋阳王?是与先祖有过一饭渊源的谢氏?”
远安候颔首:“前朝当年闹饥荒,先祖盯上了晋阳王祖父手中的一捧饭,两人因此大打出手。”
“但先祖不敌,最终险些丧命,谢孟两氏也因此结为世仇。”
“这么些年过去了,虽说盗饭一事情有可原,但我们孟氏终归还是落了人心。”
“所幸知情者都年岁已深,朝堂多变,众人只知两家不和。得知此事原委的,不过是自家人罢了。”
柳云婵绞紧丝帕,神色难辨:“圣上怎会突然指婚?”
远安候摇头,又握紧柳云婵的手:“夫人,若我们的窈儿高嫁到晋阳王府,那便是真正的泼天富贵,京中世家难敌。”
“只是,因当年恩怨,我也难保她不受谢氏欺凌啊。”远安候叹道。
女娘不比儿郎,一生恣意。
尚在闺阁时,多得亲宠,但嫁至夫家,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光景好坏,无人可知。
“夫君可知,晋阳王府上有哪些还未婚配的儿郎公子?”柳云婵尽力扯了笑,清醒又迷瞪地问。
“谢氏大族向来人丁兴旺,晋阳王也多兄弟,府上未婚配儿郎……我想想啊。”
半晌后远安侯道:“他膝下唯得一儿,但其人招鹰斗犬,不堪良配。”
“长公主向来宠他宠得无边,若是婚姻大事,她必然在场。”
柳云婵接道:“有可能不是晋阳王世子?”
“若不是世子,那就是王爷亲侄孙了,”远安侯摇头,喟叹声道,“不过圣心难测啊。”
柳云婵煞白着脸,连胭脂都盖不过面上惶惶:“夫君,妾有些累了,今日窈儿生辰,此事暂且不提,留得、留得明日再议吧。”
远安候道好。
柳云婵失了魂般走出书房。
书房外等着的邓妈妈连忙迎上,见她如此,不由心疼道:“夫人,到底生了何事?”
柳云婵抓着邓妈妈的手,如落水者见浮木。
“妈妈,窈儿明年便要及笄了吧?”柳云婵忽问。
邓妈妈不明所以,应道:“姑娘将笄。明年今日,也是成了岁的女娘了。”
到了凝玉轩,柳云婵似脱了浑身的力气,愣怔地坐在塌上,心中唯有一个念头。
那念头自书房生起,如今愈演愈烈,渐渐灼烧了心尖上的软肉。
她听到自己开口说道:“妈妈,把孟昭音召回府吧。”
……
一封书信连夜快马加鞭送到青州,彼时孟昭音正要和常氏出府亲看花朝。
“昭音,你从那尼姑庵出来,还真是赶得巧了,”常氏笑道,“这花朝节可是春三月最最热闹的盛事了。”
孟昭音见她双颊红润,随口打趣道:“自从舅父与舅母喜结连理后,花朝节也成了青州女娘儿郎们相会的佳日了。”
常氏有些羞赧:“你舅父确是在那日与我相识的。”
几人正欲出府,忽被奔来的小厮出声打断了步子。
那小厮累得喘气,见人停下,忙平止气息:“夫人,老爷让姑娘马上到前院。”
孟昭音抬眼看他,又看了看常氏。
常氏怨声道:“是急事么?若不是急事,那便等回来再说。”
她拉起孟昭音的手,正要走时,那小厮连道:“夫人,是京中来了信。”
常氏忙撒手,看向昭音的目光又带上了些她自以为藏着很好的慌乱。
“那确实、确实是件要紧的事了,”常氏呵呵笑道,“昭音啊,花朝年年有,不急的,不急的。”
孟昭音朝常氏笑了笑,上前一步,轻握住她的手:“舅母便不好奇,京中到底生了何事么?”
常氏僵笑道:“好奇,自是好奇的。我们一同到前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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