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
连日来的相处令李宁玉对顾晓梦早有改观,本以为这个刚入职就给她惊吓不断的小狐狸野性难驯,或许还需要时间适应新的工作模式,然而她比想象中乖巧听话。
不可否认,顾晓梦是一个非常聪慧的学生——记忆力好、悟性高、会举一反三,各方面的知识均有涉猎,对待工作任务也毫无怨言,有时只是一句话,或者一个眼神,她都能立刻领会到自己的意思。
李宁玉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她有时又觉得,用学生来形容顾晓梦并不准确,她们更像一对新组合起来的搭档。虽然种种改观无法消解心中的某些疑问,于顾晓梦,她仍然会多一点期待。
清水入喉,干燥的咽喉瞬间被滋润。李宁玉拧上盖子往路边走,知道那人跟着,头也不回地问:“你家在哪儿,我先送你回去。”
今天出任务的人多,公车不够用,李宁玉是开自己的车带顾晓梦过来的。她住的酒店离单位很近,盘算送过顾晓梦后再赶回去换洗也不迟。
“文华小区。”
脚下的步子一顿,李宁玉刚好走到车边,滑了眼钻入副驾驶位的人,也弯腰进入车内,系好安全带后发动车子。
“长江路36号那个文华小区?”
“对呀。”顾晓梦晃晃手机,“要不要我开导航?”
“我认路。”
李宁玉想起爆炸案那晚她说不顺路,这叫不顺路?就隔一条街。
她注视着前方路况,余光观察顾晓梦的反应:“我住在森语苑。”
是性格使然,也和职业习惯有关,生活中的李宁玉同样保持着警惕性和边界感。习惯了独居生活,她不喜欢家里出现太多陌生人的气息,因此除了好友何剪烛、偶然登门送过材料的吴志国,队内其他人并没有去过她的家。
可爆炸案发生后,由吴志国负责查案,队员之间难免讨论,家庭住址又不算机密,顾晓梦怎么倒像没听说过似的。
“嗯,我知道!”顾晓梦神色不变,“我们住得很近,从我家穿过柠檬公园,走到对面就是你家。”
“之前我还以为不顺路呢,早知道那天就让你送我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主动提起,俏皮地眨眨眼,“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因为住得近就常去蹭车的。”
长江路是一条东西路,贯通南北,双向八车道,是这个城市的众多脉络之一。虽然只有一路之隔,却切割出不同的社区环境和房价—李宁玉的住处是近年才盖好的新小区,高层住宅,双气入户,小区设施完备,环境优美;顾晓梦住的则是2000年以前建造的老房子,没车库、没电梯,物业管理差强人意,到现在都没通上天然气。
“很巧。”
“是啊,确实巧。”
“你是租在那儿,还是?”李宁玉罕见地主动问起。
“租的。”
顾晓梦的理由听起来很合理——她考察了单位附近,只有这个小区不仅房租便宜,交通还方便。
“老小区的话,环境不太好吧。”
“是,但是更便宜的价格,我可以租到一楼带小院的房子,何乐而不为呢?它紧挨公园,附近还有超市,我奶奶出去玩儿很方便的。”
“那你们之前住在哪儿。”
“老警察家属院啊,不过时间长了,现在也没多少警察家属住,我租出去了。”
李宁玉嗯了一声,结束闲话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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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会议室。
一大壶咖啡和一大壶茶水放上加热底座,热水沸腾发出的咕噜声盖得住赵小曼的哈欠声,盖不住美好周末因突发案情告吹的幽怨。
她听到外面有动静,急忙检查领带袖口,想起来晚上约人吃饭戴了耳钉,双手抬起火速拿掉。
外勤由于工作需要并不常穿制服,她们这些坐办公室的就需要严格遵守着装规范,最爱的美甲都只能中午做——因为早晚要洗掉。万一让李宁玉发现,又得罚她抄写《公安机关人民警察内务条令》。
队员们陆续进入会议室,刘局也来旁听。破案的黄金72小时早已过去,随着时间推移,有用的物证和痕迹会越来越少,他们必须和时间赛跑。
法医组收队早,何剪烛与陆秋澄办好手续,与助手们在解剖室忙碌了三四个小时,晚上又来参与内部会议。本着不干扰案情思路的原则,只着重陈述尸检结果与大致推断。
死者年龄20到22岁,结合尸检结果和尸体上采集的蛆虫样本发育情况,死亡时间锁定在3月31日晚上11点到12点前后;根据胃内容物消化程度,推断进食2到3小时后死亡,即末次进餐时间在3月31日晚上8点到9点左右。
另外,死者血液中的酒精含量为115mg/100ml,说明死亡时处于醉酒状态,受到攻击的先后顺序是脑后、颈部和胸部。
他后脑由于钝器打击造成的颅骨骨折,和颈部勒绞造成的舌骨骨折均不是致命伤,最终死因是被锐器刺破心脏,当场死亡。
“一刀刺破心脏,这么老练吗?”林七惊叹,人的脏器有胸骨保护,凶手能精准地穿过肋间隙刺破脏器,莫非从事特殊职业?
“是巧合。”投影幕布上调出放大的尸体照片,被李宁玉用激光笔点住。
“死者与凶手搏斗过,双上肢除了抵抗伤,也可见凶手造成的犹豫伤,可见TA心态并不冷静,情急之下一刀猛刺,恰好刺破心脏。”
抛尸现场的痕迹可以佐证凶手并不老练,TA踩过点,付诸行动后才意识到焚尸会加快发案速度,就中断了行动。
李宁玉下午安排侦查员到李雷的单位了解情况,并用电动车还原当晚的行动路线,确认他的证词可靠;还有两名侦查员到报案人家中查看那瓶茅台酒——垃圾场里出现高价酒确实反常,结果发现包装上写的是“茅合酒”,捡拾地也不在中心现场。
“死者内裤上有血,遇害地点大概率在室内。普通的杀人劫财,用不着搞焚尸这套。”
卢涛摸着自己的胡茬咂摸:“助燃物是汽油,浇上去扔个火直接烧就完了,TA却从头部开始点,被发现后又赶紧扑灭,显得畏畏缩缩的。综合藏匿死者衣物的行为,我觉得他们认识,抛尸得有力气,是男的。”
“致伤工具有眉目吗?”李宁玉翻动照片,死者胸部的伤口宽2.1厘米,深6.3厘米,创角一钝一锐,属于单刃锐器造成的戳刺伤。
“这形状......剔骨刀?”
何剪烛点头:“根据死者脑后的凹陷伤痕判断致伤工具是奶.头锤,剔骨刀则能造成胸部的伤口形状,都是常见工具。”
她们还在死者颈部的索沟里提取到纤维,根据索沟创面和现场遗留物判断勒索是麻绳,正在进行微量物证分析。
“凶器不止一种。”白小年迫不及待发问,“是不是说明凶手和死者的身量差不多,激烈搏斗过。”
“我觉得凶手的力气不如他。”林七更谨慎些,“死者在醉酒状态下都能跟他打得很激烈。”
“出现多种致伤工具,是因为凶手不止一人。”李宁玉再次开口。
白小年和林七都很意外:“李队,你怎么知道是多人作案?”
“凶手如果力气不足,第一步就该制服死者,但他身上没有生前束缚伤,也不存在威逼伤。攻击死者的目的若是为了控制,锤子击打后脑足以至其昏迷,之后将人捆绑即可;若是为了杀人,直接用刀最快,省时省力。”
李宁玉用激光笔在尸体照片上画圈:“勒沟只在颈前出现,没有呈现闭锁状,说明勒索与颈部之间曾有垫衬物。会出现多种致伤工具,并造成这样的伤口,有一种原因可以解释——凶手击打死者头部后误以为他已死亡,醒来的死者跟凶手搏斗,被勒住脖子限制行动后,支援的帮凶将其杀死。”
“我们也倾向多人作案。”何剪烛遗憾地说,“可惜尸体上没找到指纹,就看物证有没有新发现了。”
“刚刚收到小段的消息,包裹死者衣物的塑料袋上发现了指纹。DNA检验结果还要等,但根据血检可以确认,垃圾上的抛甩状血迹与土壤、血衣、尸体上提取到的血型不同。”
卢涛一拍大腿:“好!就说凶手没那么严谨。”
想到血衣上奇怪的血迹形态分布,李宁玉有个猜测,但还需要检验报告来佐证。
“两位辛苦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好,有新进展再沟通。”
刘局显然对案件的最新进展很有信心,交代几句后也离开了会议室。
尸源协查通告目前已发至全市各派出所,需要等消息,其他报告也还没出来,只能根据已知信息先分析嫌疑人和抛尸工具,再初步筛查从附近路口调取到的监控录像。
仓促灭火、敷衍的塑料袋、无死后暴力伤的尸体......种种迹象表明,凶手不是垃圾场附近的居民,但距离不会太远,有较大运输工具。
正讨论,董超带着几个人走进来,耷拉着脸,沮丧的模样。
王宽问:“超儿!查到了吗?”
“没,李队说得对,假货。衣物的品牌我也查了,价位千元左右,不是限量款,一时半会也查不出有用的。”
“得,大家继续琢磨吧。”王宽无奈地耸耸肩,抓捕他擅长,动脑从不是他的强项。
“运输工具能排除三轮车和两轮车,得是厢式车,我怀疑他是运输垃圾的司机或者装修工。”白小年积极举手发言。
“然后呢?”齐国栋追问。
“就......查监控,找出那个时间段经过的厢式车,再挨个问?”
“那段路虽然偏僻,但不是断头路,四面都有路口,再往东走就上高速了,离垃圾场最近的监控均在1.5公里开外。”
齐国栋说:“全市三环内渣土车的运输时间为每晚10点至次日凌晨5点,三环外是每天早上9点到晚上8点,加上期间经过的轿车、面包车、SUV等等,你预估过大概会有多少辆吗?”
“啊?这......就,全面撒网,重点捕鱼呗?”
“就算按你说的查了所有车辆,分开问询车主、乘客又需要多少时间和人力?”齐国栋继续补刀,“为什么每次查案前要先开会?就是为了排除干扰项,找准侦查方向,节省咱们的精力。”
“明白了师父,是我想得太简单了。”白小年羞愧地低下头。
“没事,敢发言是好事,你缺的只是经验。”齐国栋的表情缓和下来。
李宁玉靠着椅背,左臂托住右肘部,右手则轻轻摩挲着笔头,是习惯性的思考动作。
她突然看向今晚一直很沉默的顾晓梦:“你觉得呢?”
冷不防被点名,顾晓梦并不紧张,坦然地与她对视。
“塑料袋。”
林七被她这没头没尾的一句搞得有点懵:“这种大黑塑料袋很常见的,很多公共场合都会用,网上也能买。”
“所有装载建筑垃圾的车辆可以直接排除,凶手不会从事这方面的工作。”
“就因为装尸用的是塑料袋?万一是刻意伪装呢?”
顾晓梦摇摇头:“垃圾堆最高的地方仅有1.8米左右,体型庞大的渣土车根本藏不住。李雷晚上骑车肯定开大灯,他路过时只看到火光,没看到附近有车。”
“是个排除条件,但顶高不超过1.8米的车型也很多啊,照样能运垃圾。”林七保持怀疑态度。
“发现尸体的垃圾场北边多是堆积生活垃圾,而建筑垃圾多是倒在南边。”
顾晓梦不慌不忙地说:“如果我是嫌疑人,不管基于职业习惯还是就地取材的便利,最先想到的是编织袋,够结实。开车过去直接倾倒,把尸体埋下面更不容易暴露,何必多此一举拖到生活垃圾堆里,还焚烧?”
林七顿悟,确实没必要,用塑料袋显眼不说,混在渣土石块里还容易破。
“痕迹学讲‘触物留痕’,倘若塑料袋上没提取到建筑材料的相关成分,就能排除相关人员。”顾晓梦抱起双臂,神情淡淡,“另外,生活垃圾抛掷区靠近城区方向和凉、夏两村,如果凶手没傻到在家门口抛尸,那他应该是从城区过来的。”
李宁玉的眉头和唇角都放松了些,是满意的意思。
齐国栋和卢涛欣慰点头,再各自看了自己徒弟一眼,心想果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初步筛查条件,3月31日晚10点到次日凌晨0点40之间出现在这片区域,顶高不超过1.8米的机动车,包括三轮车。”
李宁玉拿出记号笔,在地图上画出一个红色的范围圈。
“卢叔,齐哥,你们先回去休息,明天带人去凉、夏两村,联合十里河派出所民警一起走访村民。王宽,你带人去图侦那儿帮帮忙,其他人留下来查缺补漏。破案刻不容缓,辛苦大家今晚加班。”
“收到!”
熬夜带来的困意难以抵挡,咖啡、浓茶和烟成了最好的助力剂。众人在不同的办公室各自忙碌,轮流休息。
刑事技术室陆续又送来几份检材报告,证实了顾晓梦的推断:包裹尸体和血衣的塑料袋均是普通的聚乙烯PE材质,表面附着物仅有灰尘和泥土,底部少量拖擦痕迹。
同时,也带来坏消息——尸身上的塑料袋没发现指纹,麻绳上只有死者的皮肤组织,手表和鞋底被清洗过。
王佳慧给醒着的同事按需加水时,抬头看见顾晓梦端着杯子进了李宁玉的办公室。
门窗敞开,李宁玉斜倚在小沙发上睡着了。
她长睫低垂,呼吸轻缓,大概是因为挂念着案情,薄雾一样的眉在睡着时也不肯完全放松,精巧流畅的面部曲线泛出柔美光泽,像挂在高枝的玉兰,清雅而高洁。
夜晚的空气还凉,顾晓梦怕她感冒,蹑手蹑脚地从储物柜中取出薄毯,动作轻盈到惯来警惕的人都没察觉。
李宁玉于睡意朦胧中闻到熟悉又陌生的香气,睫毛颤动。如果她此刻醒着,就能发现顾晓梦的双眼中饱含怜爱与温柔。
一缕头发从鬓角滑到额头上,顾晓梦抬手想帮她捋一下,即将触碰时停住。
不合时宜。
缩回手,顾晓梦自嘲地笑。怕她冷,叫醒她便是,何必做这些如果被发现会误会的事情呢,可毯子已经盖上了,总不能再扒下来吧?
夜色深重,无人注意到顾晓梦的纠结,她合上窗户,默默离开。
生物钟将李宁玉唤醒,窗外,天将破晓。
抬手揉揉眉心,有东西滑落掉在腿上。李宁玉诧异地低头,发觉是条薄毯,它明明应该躺在储物柜里。
桌上的早餐包装陌生,触手还是热的。
她暗怪自己迟钝至此,有人进来都毫无察觉,又对吴志国这种不听劝的行为感到微愠,提着袋子就出了办公室。
刚一出门,映入眼帘的就是白小年捧着饼狼吞虎咽,吃相实在粗鲁,再将目光放远些,队员们手上都有早餐,吴志国什么时候学会一碗水端平不搞特殊了?
白小年满足地咽口鸡蛋饼,又嘬了口豆浆,鼓着腮帮含混不清地说:“小顾你真好,我快饿死了......”
从现场回来后他一直干呕反胃,熬过一夜觉得又活过来了,暗暗佩服自己的适应能力强。
顾晓梦正写字,看到纸上出现几点水痕,瞪他:“闭嘴,吃饭别说话。”
白小年笑嘻嘻地用屁股推着椅子后退,转脸发现面无表情的队长杵在门口,差点噎住。
“李队!早!”
他见李宁玉的早餐连包装都没拆,疑惑地问:“早餐你不吃吗?”
“早餐是谁买的。”
“我买的,请大家吃。”顾晓梦眼角含笑,主动回答。
原来是她,倒是错怪吴志国了。
白小年咽下最后一口饼,期许的目光送过去:“李队,你要是不吃——”
李宁玉面上没什么波动,提袋子的手往身后收了收,看着顾晓梦问:“大家的早饭钱一共多少,等会儿转你,我报销。”
“不用了李队——”
“这是规矩。”
说完,人又进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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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最新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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