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大半宿的忙碌。
李宁玉坐在办公桌前，翻看住户的基本信息。这些是物业早些时候自行记录的，信息并不全面，不过能大概了解每家的入住情况。
她注意到22楼除了周筱雅，还有两位独居女性，一个是2201室的租户朱灵，就在周筱雅的隔壁，户型是一居室；另一个是2204室的业主宁雨彤，位置在2号消防通道入口的斜对面。她的经济条件显然更好些，自己一个人住三居室。
朱灵和宁雨彤一直独居，且比周筱雅搬来的时间早得多，而周筱雅是从上个月起才由合租变为独居状态，显然作案人的目标明确，就是周筱雅。他一定有持续关注周筱雅，特意选在下雨天动手。
咚咚。
门虽然没关，顾晓梦还是敲了敲门，端着水壶走进办公室，小心翼翼地放到桌角。
“李队，喝水。”
“谢谢。”李宁玉头也不抬，聚精会神。
顾晓梦扫视她手边的资料和照片：“李队，你说觉得哪里不对劲，其实我也感觉现场有点怪怪的，我们觉得奇怪的点是一样的吗？”
李宁玉终于从资料中抬起头，清冽双瞳静静地望着她，意思是要她展开讲讲。
顾晓梦站在桌旁认真地分析。
“我觉得奇怪的地方有三点。第一，日常打扫的顺序都是先上后下，先里后外，这样避免清理过的地方被二次污染。2202的地面干净无尘，墙面却有遗漏，难道这人平时不怎么做家务，不太懂分配时间？”
“第二，周筱雅下播时都快凌晨1点了，她是在没换衣服的情况下被袭击的，作案人是不是在14日凌晨就进入了房间？什么人能让她毫无防备地打开房门？”
“第三，从14日到18日，理论上作案人有充裕的时间清理现场，但没处理干净。我想，会不会他的时间其实没那么多，比如他白天要去上班，好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
“加入刑侦大队不到三个月就能考虑到这么多，以顾警官的本事，可以独立办案了。”李宁玉依旧是神情淡淡，话里倒让人听出了调笑的语气。
“哪有，我差得还很远呢，学得快还不是李队教得好。”
顾晓梦嘴角轻挑，双手撑住桌面往前倾斜，一下离李宁玉很近，眼巴巴地看着她：“李队，你的想法呢？”
李宁玉眨了下眼，握住纸质资料的手跟着一紧，随即又放松。要不是有桌子隔着，顾晓梦都快贴到脸上来了。这人的目光总是热烈的，盯得人莫名不自在，眼神又干净得令人不忍心责怪。
“坐下。”
顾晓梦马上拉过椅子坐下，十分乖巧。
“厨房的刀具没有丢失，他是自带工具，目标明确，蓄谋已久。依照你的分析，他14日凌晨就进入房间的可能性确实很大。”
“从现场看，他处理得不够熟练，判断是初次作案，我怀疑他不是独居，所以时间不充裕。制作标本的技术娴熟，应该从事相关行业，或有过相关实践经验。”
“破坏现场的行为不少见，我诧异的是他打扫时，为什么连沙发和床底都会关照到。”
李宁玉的右手揽住自己的左臂，将身体的重量压到椅背上：“还有，你也说过，李洋突然上门在他预料之外。”
“19日李洋上门时，作案人当时可能还在屋里？”顾晓梦的反应很快，“他应该是担心李洋会带人来开门，等他走后赶紧离开现场，因为匆忙忘记关掉换气系统！”
李宁玉点点头，说着便起身了。
顾晓梦见她往外走，奇怪地问：“李队，你要去哪儿？”
“图侦办公室。”
案件是在室内发生的，如果不能确认作案人进入房间的时间和周筱雅被害的时间，14日到19日所有时间段的监控记录都要查看，工作量加起来两天也做不完，她想先查14日和19日凌晨前后的记录。
走到门边时，李宁玉顿了顿脚步，又转过身看着她说：“困的话到沙发上睡一会儿，我可不希望某人上了车又犯困。”
等天亮后还要出外勤，连轴转对体力和精神的消耗极大。李宁玉习惯了，自认熬得住，顾晓梦可不一定。
“我不困，李队，我也去！”
顾晓梦赶忙起身上前，从善如流地缠上她垂在身侧的手臂。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随你。”李宁玉无奈地横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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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各侦查组按计划展开工作。在小区做询问的侦查员以三人为一组分开行动，林七如愿和顾晓梦分到一起，自告奋勇承担做记录的任务，跟着李宁玉去到第22层。
想起昨天的突发事件，李宁玉先将顾晓梦拉到身后，才警惕地敲响房门。
2201室的租户朱灵是一名小学老师，扎着高马尾，皮肤呈健康的小麦色，笑容爽朗，很活泼的样子。问起邻居，她一无所知，只知道是两个姑娘合租。
“近期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比如争吵，摔打东西？”
顾晓梦想，如果周筱雅呼救过，或是因挣扎搞出过动静，朱灵是最有可能听到的人。
“2202的话应该没有，一直挺安静的。”朱灵的回答毫不犹豫。
“我每天晚上10点半会准时熄灯睡觉，睡眠质量也很好。小动静吵不醒我，但如果是很大的动静，我肯定会醒，就像斜对门2203的那对夫妻，隔段时间就摔打东西，真的很烦人！”
三人查看了她的房子，朱灵的家里只有单人份的生活用品，连个客用拖鞋都没放，并没有特殊的地方。
跳过2203室，穿过防火门就是2204室，宁雨彤一直在家等着，很快就开了门。她身材高挑，长发披肩，眉眼间透着娴静与温柔，客气地将几人迎进客厅。
“几位警官到沙发那儿坐吧。”
送上泡好的柠檬水，宁雨彤在看清顾晓梦的脸时有瞬间的愣怔，目光停滞几秒，被李宁玉察觉到了，狐疑地打量她。
顾晓梦正垂头观察宁雨彤的穿着，看见她的左手尾指上有一圈很细的花纹，应该是文身。
“多谢，不必麻烦了。宁女士坐吧，我们问完就走。”她按流程出示证件，询问宁玉彤14日到19日之间的行踪。
宁雨彤是名独立室内设计师，有自己的工作室和团队。本月有个别墅项目刚开工，她白天和同事在工地盯进度，跟工人做交接，每天晚上**点以后才会到家。
“这几天雨多，路上不好走，所以我到家比较晚，因为还有别的项目赶着出图纸，睡得也很晚。”宁雨彤仔细想了想，“要说奇怪的话，有天夜里我倒是听到点儿声音，当时还特意凑到猫眼跟前看了看。”
“什么奇怪的声音？”
“以前没听过，我形容不出来，像是打呼噜，或者是清嗓子，小声说话的声音。”宁雨彤歉意地望向顾晓梦，“万一说错了，会不会误导你们？”
林七宽慰她：“没关系，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是哪一天你还记得吗？请具体描述一下经过。”
“嗯......15号或者16号？具体我真记不清了。大概凌晨两三点的时候吧。”
宁雨彤家的直饮水机装在餐厅，她加班时有喝茶的习惯，时不时要续水。当天凌晨走出书房时，刚好门外有动静，就好奇地走到玄关处，透过猫眼往外看。
2号消防通道入口在斜对面，从她的视角只能看到防火门开一半关一半。外面没人，声音也消失了，不过应该有人刚刚经过，因为感控灯是亮着的。
林七一边听一边记录，很快发现，不管是谁问问题，宁雨彤的目光总会时不时地飘向顾晓梦。
他不解地问：“宁女士，你怎么总盯着我同事？有什么问题吗？”
“哦，没有，不好意思。”宁雨彤回过神，冲顾晓梦羞涩地笑了笑，“我就是看你有些面善，这位警官，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抱歉，我没印象。”顾晓梦茫然地摇头。
林七噗嗤笑出声，收到李宁玉警告的眼神，马上闭上嘴，心道原来女人搭讪也会用这种老套的话术。
该问的问完了，顾晓梦询问宁雨彤是否能参观一下，宁雨彤爽快答应：“当然可以，你们随意。”
她的家有三个房间，一间是主卧，一间是画室兼琴房，剩下一间做成了书房。在主卧和画室浏览过后，三人进入书房，推门就被侧墙整幅的软木照片板吸引。那上面挂着山川湖海、男男女女的合照，中间还夹杂着破败屋瓦和乡间的泥泞小路。
“宁女士，你平时还做公益呢？”
林七跟宁雨彤闲聊，他看到一张集体照，是她和几个穿着同款冲锋衣的年轻男女身处一个破败的操场上，与十多个小女孩儿的合影。孩子们生得面黄肌瘦，一人抱着一个粉色书包，站在国旗底下笑得很开心，书包上面印着“春蕾助行”几个小字。
“是，我们这行有淡季和旺季，不忙的时候，我会和朋友参加一些爱心助力的活动。”
李宁玉的视线停在她的办公位上，桌面整洁干净，除了电脑和图纸，只摆了两个相框。一个是她与两个年轻女人的合影，肩并肩站在山顶上；另一个，则是她和其中一个女人坐在咖啡厅里，亲昵地依偎着自拍。
她大概知道为什么宁雨彤会频繁打量顾晓梦了，和她喝咖啡的那位朋友，笑起来的样子与顾晓梦有几分神似。
“你平时都是一个人住？”李宁玉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问。
“是的，这房子平时只有我自己，家人和朋友偶尔来，很少留宿。”
宁雨彤注意到她刚才有看桌上的相框，主动解释：“那是我的两个好朋友，她们人都在外地。”
“你说你一个人住，但是你家有好多东西都是双人份的，比如水杯、牙具、毛巾之类的。”顾晓梦表示怀疑。
“我确实是一个人住，你们可以调监控，放双数的东西不过是假装家里还有个人罢了。”宁雨彤一脸坦然，仍是笑着看她，“独居女性，为了自身安全总会考虑得多一些。”
这理由很合理，备用器具确实看不出被使用的痕迹。
顾晓梦瞄了眼李宁玉，点点头：“明白了。”
三人告辞，接着询问下一家。
傍晚的时候，各侦查小组陆续回到分局，李宁玉被刘丰叫去办公室，其他人则整理资料，自行到会议室集合。
“回来了，今天有收获吗？”
林七见白小年出现，冲他摇摇手，他和齐国栋负责调查的是楼下的2102室和2104室，这两家今天都不在小区。
“那对兽医夫妻摸清楚了，宠物医院被我们里里外外转了一大圈，还调了监控，晚上等他们下班，再去家里瞧瞧。”
白小年将本子丢到桌上，没骨头似地瘫倒在椅子里：“累死我了，2102住的是两个码农，有重大发现，等会儿一起说吧！”
正聊着，顾晓梦突然站起来，推动椅子发出的刺啦声吓了他们一跳。
“小顾，怎么了？”两人疑惑地问。
“我去下洗手间。”顾晓梦的脸上有隐忍神色，不做停顿，转身就走。
王佳慧与顾晓梦在公共走廊上迎面相遇，刚抬手打招呼，却见她十分勉强地笑了下，神色匆匆径直穿了过去。
“哎，小顾，小顾！开会了你上哪儿去啊？”
眼见这人叫也叫不住，王佳慧纳闷得转过身，追着她离去的方向瞅，看到是去卫生间，好笑地调侃：“年轻人可不能老憋着啊，小心得膀胱炎！”
顾晓梦脱掉外套翻个面，故作镇静地进入卫生间，推开每个隔间快速巡视，确认没人才走进最后一间。
刚锁上门，后背犹如被无形的重物砸中，她倏然摔跪在地，扶住马桶呛咳出一大口血，又剧烈地呕吐几次，猩红四溅。
窒息感好似一场海啸，腥咸海水灌入口鼻，细细密密堵住每一个会呼吸的细胞，全身的骨头被根根拆散后又碾碎了丢回血肉里。身体软下去，她倚着墙壁无力滑落，眼前是大片大片混乱交错的重影。
脚步声和说笑声由远及近，有人进来了。
顾晓梦蜷起身子缩进墙角，疼得发抖。她把脸埋进臂弯里，咬紧牙关努力遏制住呻吟，朝一侧绷紧的脖颈上沁出层层细密汗珠，苍白肌肤下可见凸起的青红色血管。
褪色磨损的红色手绳此刻紧紧缠着手腕，妖艳似血。
[没有任何改变不需要付出代价。]
[你以为你救得了所有人吗？]
[你这是在找死。]
......
那些聒噪的声音再度出现，化作钢针似戳刺顾晓梦胀痛的后脑。
她忍着痛意，从齿关中挤出愤怒。
“吵死了......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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