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
翟令听着阎采薇的转述，皱起眉细细想了一会儿，摇头。
“我这几天已经摸清楚了军师府里的大致方向和布局，里面没有祠堂。”
她不是第一次来到阎城，所以一进入副本，就开始快速收集信息，尤其是和自己这个“军师继承人”角色相关的信息。
“说不定是你不知道的秘密祠堂呢，电影里不都这样吗。”
尹尧上下抛着手里的小石子，调侃道。
“现在是电影吗？！”
梁时沐都要气笑了。
怎么都是在生死攸关的副本里，尹尧却好像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命。他不在乎自己的命也就算了，这样消极怠工，不是把队友的生死也当做儿戏吗？
“的确有这个可能。但是我作为继承人都不知道，并且没有找出蛛丝马迹的祠堂，你们又觉得自己多久能找到？”
翟令冷静地反问。
她和梁时沐一样，都看不惯尹尧。不过，梁时沐是不喜欢这个人似有似无的道德和良知，翟令则是单纯对性格散漫的人没有好感。
“我有个事情得和你们说。”
四人话说到一半，柯随云拎着小箱子进来，脸色很憔悴。
“阎城可能要有大事了。”
她这话说得笃定，让在场的阎采薇三人都面色凝重起来，就连靠着墙壁抛石头的尹尧也站直了一些。
柯随云喝了一口桌子上的茶，坐下缓了口气，这才继续说起她今天的所见所闻。
作为城主府的医官，柯随云是需要每日点卯上值的。她目前是负责少城主阎采薇的医官，通常来说，因为阎采薇的身份贵重，柯随云在除了看护她之外，并不需要再做别的工作。
但是今天，柯随云一上值，就被拉去开了个大会。
这个大会可谓是名副其实，几乎阎城里所有的医者，都被拽过来了。
而他们今天，整整一天都在上“瘟疫处理”的课程。
“他们说，城里现在有了一种新疾病，感染者会突发精神失控，胡乱呓语的症状。这种病是治不好的，如果我们发现了病人，要第一时间堵住病人的嘴，将他们绑起来，然后由其他人‘集中处理’了。”
柯随云说着都觉得身上发冷，脸色泛白。
“其他的医者都被扣在那个院子里，不让离开。因为我是负责少城主的医官，他们才放我出来。”
集中处理。
病人不交给医生医治，那还能怎么处理？
无非就是，让他们安静地消失罢了。
“失控呓语……除了这些之外，没有什么具体的物理症状？这不像是瘟疫，更像是精神失常。需要组织全城的医生来预防，这是什么意思？他们遇见到了大范围的群体性精神病？”
翟令说出这个推测，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
“我总觉得，这件事和‘祠堂’脱不开关系，甚至，可能和梁氏的灭族脱不开关系。”
阎采薇沉默良久，突然说。
“这个消息从城主府传出来，又被封锁在民众之外。他们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了。放柯随云出来不是畏惧我少城主的身份，而是根本不怕我知道，或者说，他们默认我已经知道了。”
“知道城里要开始流行精神病？”梁时沐疑惑地问。
“知道城里要开始‘清理’精神病。”
阎采薇说。
“可是这不对。”
少城主是一个坦率，鲁莽，会为朋友出头的人，她有着在平民间良好的口碑，会在赈灾时亲力亲为，不辞辛劳。这样的人即便不是一个大善人，也至少有着最朴素的正义观。
她怎么会，默认了这场屠杀？
“面对这种行为，即便只是旁观不语，也需要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如果城主默认了我趁对此视而不见，就只能说明，如果我出手干预，情况会更严重。她一定以某种方式警告过我了……”
阎采薇喃喃自语，忽然之间，眼睛一亮。
“比如说，梁氏的结局。”
“军师府里没有祠堂，城主府里也没有。”
阎采薇的信息搜集能力并不弱于翟令，也在来的路上设法搜集到了这个答案。
“那么，这个祠堂，会不会是梁氏的祠堂？”
在她说出这个推测的一瞬间，另外四双眼睛全部看了过来。
大概一小时后，四人站在已经被查封的梁氏祖宅门前——梁时沐因为身份敏感，需要尽量减少与外人的接触，因此被排除在这个行动之外。
尽管已经知道梁氏一族曾经是阎城中屈指可数的大家族，但是在进入宅院之后，阎采薇还是被里面的奢华与精美震撼到了。三进的大院，少说上百间屋子，便是檐角上的雕塑都糊着金泥。宅院中有一处大花园，虽然现在已经被人踩得零落残败，但仍然可以看出春日里曾经是如何的一片灿烂花海。
阎采薇四人一路寻着过去，每个院子里的布置几乎没有重样的，在抢掠的痕迹之下，依然可见当初的华美模样。
这里面几乎可以说是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贵，远超城主府的布置。
敢公然显露出这样可怕的财力，本身就是权势的证明，显示着梁氏曾经掌握的资源和地位不可小觑。
可就是这样一个权势财富并重的家族，又怎么会一夕之间片甲不留地被碾碎？
梁氏越是显贵，灭族所带来的危险和耗费就会越大，甚至牵连受害的人数也会越多，带来的影响也会越广泛。“结党营私”这个罪名，绝不足以让这样的家族覆灭。
而城主冒着这样的损失惨重也要斩草除根，必定是绝对无可回旋，无法调和的矛盾。
阎采薇越看越觉得心惊。
“找到了。”
翟令踩到了什么东西，差点崴了脚脖子，低下头一看，是一块已经被砸碎的牌位。
她蹲下将牌位捡起来，抬头看过去，正前方就是一片废墟，空气中还弥漫着焦糊的臭味。
这座祠堂受梁氏供养，享他们的香火供奉，到了今天，也随着梁氏一起覆灭了。
“除了这里，整个府邸没有起火的痕迹。”
阎采薇走近祠堂，观察里面。祠堂内部有多个起火点，并且烧毁程度都差不多，显然不可能是意外失火，而是有人故意纵火，想要让这个祠堂里的一些东西和梁氏家族一样，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有火油的味道。和我那儿的一模一样。”尹尧说。
他这个人牙子角色在自己的仓库里囤积了大量火油，尹尧自从进了副本就开始被迫每天24小时无间断赏闻，对这个味道比对大米饭都熟悉。
“这里的火，和刑场的火，是不是同一个人放的？用的都是从尹尧那里拿到的火油。”
翟令若有所思。
这倒不是她乱猜。这个时代的火油都是人工制作，每一批次的原料和配比都会有些许不同，再加上贮存条件和环境的差别，火油每个批次之间有着些许的气味区别很正常。
不过，即便如此，正常人的鼻子一般是识别不出来这种细小差别的。
但是玩家们被鬼种附身，本身就已经不能算是完全的正常人类，再加上不断进入副本训练出来的感官灵敏，能分辨出来不同火油之间的微小气味区别，也并不是天方夜谭。
更何况，就算尹尧是个没什么正行也没什么干劲的人，但他依然是一个在副本中来去不知道多少回的老玩家。
像他这样性格差劲又行事跳脱的人，很容易就折在副本里。能够活到现在，本身就是对尹尧实力的最好注解。
梁时沐和翟令都看不惯他，但是却没有对他的入队发出过什么异议，就是因为他不管人怎么样，实力却一定是玩家中的第一梯队。
“反正，一模一样。”
尹尧笑着耸了耸肩。
又犯臭毛病了。
阎采薇看过去，眼神平静中带着一股淡淡的看弱智意味。
以尹尧的性格，能用处“一模一样”四个字，证明他十足相信自己的判断。用来火烧梁氏祠堂的火油，基本上可以确定就是尹尧手里的那一批。
“别打哑谜。”
作为一个非知名副本谜语人，阎采薇很难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对别人说这句话。
“真新鲜呐。”
尹尧显然和她想到了一块儿去，笑眯眯地调侃了一句，又解释说：
“之前那封用来威胁我的信上说，[当年祠堂里出来的，可不止你一个人]。现在看来，那个祠堂指的就是梁氏祠堂。而不止我一个人，想要把祠堂的秘密永远带进坟墓里去。所以很有可能，我和那个写信的人一起合作，烧了这座祠堂，我负责的是火油，他负责的应该就是点火了。”
梁氏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不光所有的族人被羁押起来，就连这座宅院也从几个月之前开始就被重兵把守，在那之后也一直没有失火的消息传出来。
阎城之中，能够在重兵把守之下，无声无息将祠堂烧了，事后还能把所有风声都按下去的人，一共又有几个？
最有这个能力的，当然是城主自己，可城主又是最没有必要这样做的人。
幕后者安静地将祠堂烧了，显然就是不希望有人对此探寻追查。
可城主已经将梁氏满门以生硬的理由直接满门抄斩，甚至和少城主阎采薇为此有了争执，梁氏的案子已经动静不小，即便这个时候顺手把祠堂烧了，也不会让原本就有的争议变得更大，她不需要安静，更不怕人去追查。
毕竟，她自己已经是这座城池的主人了。
那么，可能是少城主阎采薇么？
可是从之前获得的信息来看，不管是为梁时沐求情，还是因此和城主发生争执矛盾，这个少城主似乎一直都是站在梁氏这一边的。
梁氏灭族之祸难免，她不去想着怎么营救好友梁时沐，反而在这里烧人家祠堂？
也许这背后还有什么别的隐情，但是就玩家阎采薇几人现在得到的线索来推断，怀疑少城主这个方向是没有办法继续推进的。
还剩下谁？
谁有这个能力？
谁有这个意愿？
这个人一定和尹尧有所关联，两个人一起从梁氏的祠堂里出来，发现了里面藏着的巨大秘密，并且坚定信念要将这个秘密永远藏起来。
同时，这个人要对梁氏有恶意。
想要毁灭一个地方的方法有很多，焚烧是其中最具有情感倾向的方式，火焰带来毁灭，废墟象征着终结。
尤其是祠堂，这个地方天然地具有某种特殊的意义，它是家族延续的具象化。
烧毁祠堂，其实也是在灭绝这个家族的精神传承。
和尹尧有关联，
和梁氏有仇怨。
一个人选悄然浮上阎采薇的脑海，她转头看向翟令，而翟令的眼神中也闪烁着和她一样的光。
“军师。”她们异口同声。
对，就是军师。
军师是当初力谏诛灭梁氏的人，军师是主张不要追查刑场纵火的人，军师是为了平息事态将尹尧推出来的人。
有很大的可能性，军师就是送信威胁尹尧的人——尽管，目前他们没有实际性的证据，但是确实没有其他人有这个动机。
所以……
“军师就是当初和你一起从梁氏祠堂出来的人。他就是为了埋葬祠堂里的东西，才力谏要诛灭梁氏，又悄悄放火烧了祠堂，最后再把你这个知情人也送去你手上，让我杀了你。从此，那个秘密就安全了。”
阎采薇看向尹尧。
“所以，你需要我做什么？”尹尧知道阎采薇不会仅仅只是给自己解释局势，笑着反问。
“军师一定是要杀你的，但是他现在想要借我的手，安静地处理好这一切。”
阎采薇很冷静。
“但是如果按照他的想法来，我们不但不知道真相，还一定会被卷进那场未知的‘瘟疫’里去。所以，你要把事情闹大，要让他即使不能藏住自己，也一定要杀你灭口。”
她看向尹尧。
“你去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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