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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禾木顿觉天旋地转、两眼发黑,道场诵经声忽而飞到天边,乍然又在耳边响起。

胸口涌上一股无法遏制的酸意。

不能吐!

她慌忙捂嘴,身体却不受控地连连倒退,于是探手去摸,摸进操作台上一盆温水。

那是她准备用来给逝者敷面的。

逝者?死的是谁?

“砰!”

终是连人带水,翻了一地。

后脑着地的瞬间,禾木又能看见了,那盏无影灯高高挂在天花板上,真亮啊。

眼前再度漆黑,意识还在,只是她使不上力,周围乱作一团,有人推门进来,冲上前搀她。

“禾木!你怎么了,禾木?”

是园区经理的声音,隔了千里万里,听不真切。

四肢百骸没有知觉,禾木像一具人形沙袋,被好几双手架上休息室的沙发。

有人用指甲使劲掐她,禾木拧眉,发出蚊子似的呢喃:“别掐人中啊……”

唇齿间塞进个瓷杯,有甜水灌进喉咙,禾木下意识张嘴吞咽,终于有个靠谱的知道灌糖水了。

“禾木姐八成犯低血糖了,赶紧再去冲一杯,多喂点就没事了。”

关键时刻还得是小助理啊。

四周光影慢慢聚拢清晰,眼前中年女人已摘下墨镜,那张脸果然有些熟悉,而她眼底的关切,狠狠攥住禾木心脏。

“小禾,真是你。”

******

天灰蒙蒙,阳光笼在尘雾中,禾木裹大衣坐在阶前,捧着热糖水,感受不到一点暖意。

上一次和屈晓晓联系,夏天才刚刚开始。

两人隔手机聊了近况,约定什么时候出来见面。

也许年少挚友难免沦落成这样遗憾的关系,但走远了又如何呢?她依然是禾木最好的朋友。

那个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的女孩,同她一样,是班里的独行侠。

禾木成绩拔尖,人又漂亮,大概太特立独行,显得难以接近。

屈晓晓与她相反,成绩垫底,其貌不扬,反倒是优渥的家境,成了尖子班的社交壁垒。

两个极端世界的人,像两颗奇形怪状的小石子,在学校这座大型滚筒中,与其他同学格格不入,反而因此凑到一起。

还记得她哄小孩似的对禾木说:“来嘛,给你看我养的小兔子,好可爱的喔~”

屈晓晓从小就喜欢兔子,家里为此养着许多,她将一只卡其色短耳兔捧到禾木跟前,献宝一样。

“你闻闻,它是我最爱的宝贝,很香哦~”

禾木从前也见过别人养兔子,都是好几只挤在笼子里,长长的耳朵、血红的眼睛,烂菜帮子沾满屎尿,绝谈不上香。

但这只兔子不一样。

她任由那只肥肥的小东西在手上蹦哒,鼻尖凑近,蓬松柔软,满是糖果香。

屈晓晓长得和她养的兔子很像,圆圆脸,门牙有点大,但很可爱。

性格也像兔子,娇娇怯怯,这么多年,连男朋友都没谈过。

她怎么会去那种俱乐部?

又怎会不明不白的死了?

禾木将杯中剩余糖水泼尽,起身回到整妆室。

******

打翻的水渍已清扫干净,她接过一盆温水,重新坐定。

处理过几百具各式各样的遗体,禾木头一回觉得手中镊子重如千斤。

半包脱脂棉用尽,才将屈晓晓头面部渗出的血水擦拭干净。

再取出两团塞入鼻孔,剩下的叠成厚片,垫入双侧凹陷的脸颊。

这张脸,终于恢复点往日的圆润,可依旧灰白冰冷,陌生得不像话。

冷气激得鼻子发酸,禾木扭头,拧了条毛巾敷在她坚硬的脸上。

小助理拿来一打脱脂棉:“禾木姐,其他地方我来处理,你多休息会儿,等脸上敷软了喊你来上妆。”

禾木领情,倚在玻璃边发呆。

助理姓张,名善清,将满二十,足比禾木小六岁,但机灵能干,十分讨喜。

她手脚麻利,将胸腹缝线处的污渍擦拭干净,纸篓里浸血的棉球逐渐堆成小山。

中途还不忘给屈晓晓换敷脸的毛巾。

“禾木姐,身上这些缝线我先用肤蜡遮一遮吧?”

禾木摆手拒绝,拖过一张圆凳,坐在冷柜前,撑着棺沿认真端详遗体。

除了尸检缝痕,目测没有其他体表伤。

老喻说法医鉴定没发现任何问题,最终以自杀结案。

当年,面对霸凌都能苦中作乐的屈晓晓,几个月前,还信誓旦旦要找八块腹肌谈恋爱。

在那个俱乐部,到底发生了什么?

晓晓怎么会自杀?

禾木想更仔细地检查,抬头确认休息室空无一人,才戴上手套。

遗体僵硬,分开两腿并不容易。

确实没有暴力侵犯的痕迹,要有,法医肯定也能检查出来。

老喻说,她临终前整日泡在浴缸,恨不得一天洗三遍澡。

结合昨晚亮哥他们旁敲侧击地打听禾木是否有男友,晓晓遭遇性犯罪的概率很大。

那为什么没留痕迹?

除非晓晓自愿,但如果自愿,自杀又说不通。

禾木不死心,翻动遗体,打算看谷道。

谷道也正常,正想复原,突然注意到,大腿根部有两个小圆点。

这块位置靠里,躺的时间长,沉积了暗红的尸斑,圆点颜色更深,混在其中像两颗胎记,不仔细看就错过了。

腾出手去捋,才发现不是圆点,是两个相距一指半、直径不到5毫米的孔洞。

再无其他伤痕。

禾木心突突地跳,直觉那两个洞没有五分蹊跷,也有三分异常。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会生根发芽,疯狂成长。

接下来的处置屡屡分心,禾木索性撂开手,走到外头拨通电话。

老喻显得很意外:“看尸检报告?不是要推掉吗?”

禾木:“我想再了解一下,老地方,等会儿下班见面聊。”

老喻沉默一瞬,应了下来。

挂完电话,推开整妆室的门,意外的是,屈晓晓父母齐刷刷看过来。

屈父同晓晓足有**分相似,似乎刚赶来不久,额上沁汗,手上还在安抚妻子。

他工作忙,不常在家,与禾木不熟。

屈母含泪为其介绍:“这是晓晓高中最好的朋友——禾木。”

他勉强挤出笑,冲禾木点头。

屈母则拉过禾木,拂上她脸颊:“孩子,先前还不敢认,晓晓说你去当警察了,怎么在这儿?”

脸上的手虽柔软,却在胸中激起一股彻骨的酸意,酸得她想躲。

但她忍下了:“叔叔,阿姨。”

屈母显然也无心细究这些,对着女儿遗体扑簌簌掉泪:“从前你们就喜欢拿我的东西互相捯饬,交给你,想必晓晓也开心。”

气氛压抑,屈父见势不对,把住妻子肩头,将她哄了出去。

禾木手被紧握,连带着送出老远才止步。

******

丁薛扬睡到日上三竿,被敲门声吵醒。

怀里丁零当啷落下一堆东西,他趿拉着拖鞋,脖子上还挂两串雷击木挂链。

来人叫石夷,是前两天订下长租的客人。

丁薛扬的民宿只做短客,不接长单,奈何这位言辞恳切、出价又高,才冒风险接了下来。

山上限牌,客人车开不进来,接他那天飘了点小雨。

初冬的天,这位爷开了辆敞篷超跑,三位陪淋雨的美女冻得嘴乌脸青,愣是拽着他,不舍得下车。

他倒大方,直接让美女们把超跑开走了。

皆大欢喜。

路上丁薛扬旁敲侧击地问,为何坚持要在山上长住,他毫不避讳,说家中母亲动了凡心,看中某位道长,偷偷上了山,他得来盯着。

怕跟紧了适得其反,所以选中“烟霞客”——离万年宫有点距离,又能时时照应。

丁薛扬咋舌,暗暗摇头。

瞧这位岁数得有二十七八,他母亲,怎么着也快五十,知天命的年纪看上道士,怎么不算“动凡心”呢。

人家掏底,丁薛扬也交代实情。

为何最初不肯接长单呢?

实是这间烟霞客本万年宫所有,取广驻天下游客之义,当初定的规矩:客不留三天。

丁薛扬只是负责看管的道士,得遵守规则。

石夷听完,湿发向后一捋,在原先商定的基础上,又多付一倍房费,还作了个揖:

“丁道长神通广大,劳您费心了。”

山道曲折难行,丁薛扬却热血沸腾,将方向盘抡出残影,当时就下定决心,要伺候好这位财神爷。

财神爷入住两日,只第一天问了四周出入方向,不多时就让送下山,现在才回。

除了耗点油费,几乎无本的买卖,哪有比这更好赚的钱。

丁薛扬开门迎进财神,狗腿上身:“外头冷,您穿这么点,怎么不叫我接?”

石夷衬衫领上沾着口脂,一身酒气,浑不在意:“你电话没人应,我走上来的。”

丁薛扬汗颜,昨晚过索前开的静音,忘调回来。

石夷摆手:“总让你接送也不是事,有没有法子让我录个牌?”

丁薛扬:“不必麻烦,我平时也不下山,若不嫌弃,拿我车……”

还没说完,见石夷勾了嘴角,瞬间明白过来,人家嫌弃呢,于是尴尬找补:“我过会儿就办。”

石夷拍他肩:“别多想,有时要载人,不方便。”

丁薛扬恍然,载美女吧,瞧这口红印,哪里是来寻母,倒像换个地方猎艳。

这点马上被印证,石夷问:“丁道长,你们道观很多女香客吗?年轻的。”

丁薛扬挺胸,与有荣焉:“道观香客多,年轻女香客自然也多。”

石夷见问不出什么,打个哈欠,回房补觉了。

丁薛扬百无聊赖,寻点零食权当中饭,大门一关,干脆回床上打坐,打着打着便躺下了。

倒不是困,而是盘腿久了累。

还是躺着刷手机舒服,刷着刷着灵机一动,拿“石夷”这个名字在网上搜,还真有不少信息。

毫不意外,这人是本地一家集团公司的贵公子,年幼出国留学,学成继承家业,海归派,黄金单身汉。

他家主营生物科技,境外上市,他老爹石康年少时白手起家,挣下偌大家产,如今旗下控股企业若干。

丁薛扬不禁好奇,这样的人物,老婆怎么会“思凡”?

细究才知道,原来石康结发妻子在儿子十三岁那年就亡故了,次年石夷有了后妈,网友还爆出照片,附注:商界大佬配娇妻——风烛残年vs如狼似虎。

据爆料,石夷出国不是留学,而是给小太子腾地方,不过后妈肚子不争气,多年过去,他依然是独子。

历来独苗总爱歪着长,据说石夷在东南亚也没学好,走的是道上野路子。

豪门是非多,丁薛扬吧唧嘴,翻个身,终于睡着了。

再睁眼,太阳都快落山了。

丁薛扬想问财神晚上吃什么,却见他房门上贴着标签:出去一趟,留门勿念。

又出去,这回又去哪儿猎艳。

吐槽归吐槽,丁薛扬推出布草车,预备做客房服务,毕竟人家花了大价钱,得让财神爷感受到物有所值。

烟霞客是个合院,只设四套客房,石夷这套叫“落晚霞”,窗台临渊,满室酣红。

房间还算整洁,毕竟只睡了一觉,行李箱半掩,横在屋中间,碍事。

丁薛扬顺手将它拖至墙边,缝隙中掉出个黑色手持电器,那造型像极了……情趣用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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