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京北国际医疗部,七层。
寂静的病房被斑驳的阳光照得亮堂,树影投射到空无一人的病床。
陷在床榻的手机亮起,消息瞬落。
妹:发来一张图片。
然后是两起未接来电。
从诊疗室放疗回来的宋时初走得很慢,几乎是脚掌在地板上挪动。
即便这样,他没要任何人搀扶,也没让父母和妹妹陪同,宽大的病服框住瘦弱的身架,直挺的背脊被病痛磨得弯折。
私房比普房大很多,他走到床前早已冷汗涔涔,放疗后的疼痛不似消减,蜷缩在床上也只能靠放缓呼吸来减少骨缝的钝痛。
虚掩的房门流窜着隔壁病房被折磨的的哀嚎声和此起彼伏的求着家属要吃药缓解的嘶吼声。
在不知第几次手机响起,急忙赶来的护工推开又关上那扇充斥着哀嚎和嘶吼的房门,接起他的电话,一边察看青年人的状况一边和那边在说些什么。
良久,
他的眼前被递上一张照片,画面里少女勾起唇角,微小而短促的蹙眉被镜头捕捉,那是她遇着无能为力的事而悲恸常有的表情,此时正靠在行李箱边,向镜头挥手。
宋时初的眼睛显然聚不了焦,可他还是清楚的知道,她不开心,勉强的笑意溢出屏幕萦绕他的心口,依附膝骨的病灶似乎消融,坚涩的眼眶蓦然充斥着不清晰的泪幕,机身紧抓在手心,他的两臂撑在桌板上,病态皮肤下的眉骨生得极好,剃过两次的黑发被冷汗浸湿。
曾经的天之骄子狼狈的靠着少女每月一次的动态苟延残喘。
日落被乌云打落,黑沉的天色直逼脑中只剩混沌的青年。
轻悄的脚步在他不远处滞留,半晌,雨声和熟悉的声音同时响起。
有人轻言道:“哥。”
宋时初背对来人,极力压抑,晦涩的寒意消散在话尾,“她不开心。”
马金玉顿了一刹,告诉他,她的外婆去世的噩耗。
话语在马金玉的喉咙处滚动两下,企图慰藉他的情绪,“她会回来的,你也会好起来的。”
思绪被暴雨掀得乱作一团,疼痛撕扯他的躯干,宋时初用指腹碰了碰她轻蹙的眉眼,又像触电般的离开,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足以泯灭一个人的耐烦心,他一字一句地开口:“我等她回来。”
宋时初,她不太好。
你要是死了,她就少一个无条件站在她身后的人了。
所以你得好起来。
没人知道宋时初是如何好起来的,半年后,主治医生只说转移的病灶已经清除,并让他定期来复查,父母在那天哭了一下午。
--
初二临近期末的那个月,香樟在五月的尾声散发着轻柔花香,洁白微黄的花朵点缀其中。
春季运动会落下帷幕,主席台的两个少年正在试音,三中的教导主任拿着保温杯和过来的实习老师谈事情。
本该跟完全程的少年突然把话筒递给旁边人,朝台边的发小喊了一声,“纪检带给我。”
被叫到的发小立刻扯了带子,看着他跨下主席台把外套丢过来同时接下纪检带。
少年神色倦怠,耳根和脖颈呈现绯红,往校门口跑,“帮我顶一下。”
“去哪啊?”发小拿着他的衣服挥了挥,“你还生着病呢,不捂了?”
高阔的校门半开着,纪检部的早散了,所以举着书包试图遮住瘦小身子的女生走到一半,观察几秒,正想拔腿往门内跑,迎面撞上倚靠在墙边的人。
少年漏出检带的一梢,整洁合身的校服,长相精致,眼尾狭长,脚上踩着几万的球鞋,稚气早退,矜贵的气质油然而生。
光斑落到他棱角分明的下颚,落缝的阳光让侧脸看起来半明半暗的。
“小哥?”女生还顶着书包,木讷片刻,视线在他爱心胎记的手臂停留了一小会儿,“还记得我吗?
少年直起身,注视了几秒,见他不说话,女生划了范围,“两年前,你六年级,我五年级,临市的小渔村,我还辅导你做题了呢,记得吗?”
“记得。”
十一岁时,他去了爷爷奶奶家再回到江宁一改爱惹事的性子,变得沉稳拼命学习。
只因为女生的那句,“宋时初,题好难。”
那是个初夏刚起的夜里,他伙同村里的小孩下海摸鱼,差点出事,把大人吓得半死。
偏偏还不能怪,就是个暑假必来的渔村小霸王,穿着昂贵的鞋踩到牛粪都毫不在意,成绩虽然差得不能看,但是家里不差钱,老村长又是他爷爷,听说家里资产多到数不清。
他身为长子,顽劣得很,每每奶奶和隔壁大娘说起,都头疼得厉害,丝毫没注意端坐在门口做作业的女孩抬起的双眸,她是第一回来外婆家玩。
女孩借了大孩子的暑假作业,看了眼答案,然后跑去隔壁找人。
少年正被爷爷拿着棒子监守他做作业,躁动的小少年不太情愿,四处乱瞟就对上门口湿漉漉的大眼睛。
他一怔落到她抱着的作业,躁动的烦闷被这一下敲掉,“你不会做吗?”
居然格外的顺利,女孩笑嘻嘻的拿着作业问他。
他拧着眉看了许久。
明明他是因为爸妈把心思都放到妹妹身上,所以才不想成绩好,不想变成好孩子。
变好了就更没人关注他了。
所以顽劣的背后是刻意装笨,只不过对上四年级的题居然还有不会的,可把他难住了。
最后,女孩指了指空白处。
“是1。"
“要努力哦,小哥。”
那时候,渔村小孩叫比自己大的,不是叫小妮就是小哥。
直到他离开渔村回到江宁才知道,她给他看的题是高中的,他当然不可能知道。
只不过他再努力往上爬,她也没找他问过题,暑假也没再来渔村。
还是太晚了,下次得早点。
—
“我刚还在想肯定是你,毕竟再遇到爱心胎记在同一个位置的人几率不大,”女生放松下来,从书包里拿出一盒感冒药递给他,“给你感冒药放我一马呗。”
少年垂眸,声音有种不易察觉的抖,“谢谢,”他接下,“你怎么知道我感冒了?”
“我有眼睛的呀,”她把书包挂在肩膀上,朝他挥了挥手,往楼梯跑,膝盖到阶梯跟前,转头,“对了,宋时初。”
宋时初身躯一颤,看过去。
“开学报道的那天,我看到公告栏贴了你的照片,三好学生。”
“你做到了。”
晚上回家,他看到正在念初一下的妹妹书桌上也有一盒感冒药,一模一样。
马金玉正钻研在小叔从国外寄回来的漫画里,发觉他哥站在门口又看到他手里的药,提了一句,“哥,稀奇啊,你不是感冒发烧都不吃药等自然好的人么?”
宋时初没有回答她的话,答非所问,“感冒了?”
马金水还在诧异他今晚这么反常,往常她揶揄他,都得被拍着脑袋,说她没大没小的。
她指了下手边的感冒药,“你说这个?从去年开始我就给你念叨的那个好朋友,兼我的亲亲同桌给的,她家搬到玉水湾了,课间的时候请假帮我去拿的。”
“医务室没人吗?这么折腾人。”宋时初敲了敲桌子,沉声道。
“医务室那药苦得跟什么似的,这药剂不太苦,喝了还不会打瞌睡,都怪贺童非要带我去山顶看星星!”
“不是你让他带你去的,大半夜的还要家里的司机送,”宋时初睨了一眼,“娇气。”
“女孩子娇气点怎么了!哥,你就是偏心,每年寒暑假都去渔村,还不带我,也不知是不是海里的美人鱼把你勾了魂,爸妈让你管我,你还没贺童管得多!”
“我没管你?大早上不吃阿姨做的饭非让我熬粥,作业不会哭着求我给你说答案,零花钱花完了借着一年十二个生日找我要礼物...”
宋时初把兑好的药递给她,“还要我一一列举不。”
马金玉捧着杯子喝了几口,浑然不觉苦味还是让自己皱了眉,“那你是我哥,让着我点不行嘛。”
“行,宋时初点了头,顺手拿了一块糖塞进她的嘴里,浅笑,“等过几年我接了公司,第一个把你赶出去睡大街。”
“宋扒皮!”
“不知所谓的小朋友。”
--
三中实行期末后开家长会的优良传统,宋时初成绩好,家长不来没什么关系。
可苦了马金玉了,从分到三中开始,学校老师知道她哥是宋时初都会提一嘴有这么好的哥哥得利用起来,每次宋时初都用这些话打趣她,这次倒好,直接被诓来给她开家长会。
一年七班,宋时初人高,坐在里面也看不出即将升初三。
马金玉的座位旁边就是傅瑜的书桌。
女生的桌面收拾得很干净,成绩单搁在一角,665分,其中物理有点拖后腿。
宋时初短暂扫了一下,和旁边的女人友好的点了点头,才看了眼马金玉惨不忍睹的分数。
来的时候他没看到那小鬼,开完会,他出去,狗狗祟祟躲在转角口的臭小鬼吓了他一跳。
火还没起,他的好妹妹拉着女生给他介绍,“哥,这是傅瑜,我同桌,她小学也在二小念的,我们当时还一起玩过呢,上天垂青啊....”
那天的风不躁,香樟已过了花期,可萦绕在他心口的清香还是驱散不了。
她开口,半点没提渔村的事,“宋时初,你好,我是傅瑜。”
宋时初弯唇,“好巧。”
马金玉还在喋喋不休,得知他一个月前就见过傅瑜,那感冒药也是傅瑜给的。
“哥!你也真是的,去个纪检部还抓到自家人了。”
他没听清还说了什么,只有那句。
“这么说你们上个月才是第一次见,我还以为你们不认识呢。”
--
一个作者朋友和我闲聊,问起要不要写个番外,
我其实不大喜欢扰乱正文已完结的具体走向,
他们就在那,而我们都是那一瞬的参与者,
也没想过再执笔写点什么。
毕竟顺其自然的背后是天注定。
山城下起大雨的深夜我想到了宋时初,
那个本该站在终点,却执着守在女主身边的配角。
全文二十万字,他的名字只出现两次。
一次在电话里,一次在奶茶店。
偏偏两次都是有关于女主。
这篇文的每个配角身边都有相守之人。
只有他,是一个人。
所以有关这篇文唯一的番外给了他。
如果要说男主是为女主活,那他就是透支生命都要执守的“可怜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6章 宋时初·渔村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