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京城传来中榜名单,探花写着的正是:楚陌。
众人惊呆了。
“确定是那个楚吗?传闻楚陌是个病秧子,换了无数婢女都治不好,一无是处……莫非是假的?”
“我也觉着奇怪,可这两个字乃皇帝御笔。”
一时大街小巷传得沸沸扬扬,楚府出了个文臣。
宫中太监前来宣旨,他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封楚陌为庶文士,正七品,钦此。”
我跪地道:“臣领旨谢恩。”
那日,我娘和两位兄长真心道贺,但爹只是淡淡地道:“翅膀硬了。“
四日后是我入朝为官第一天,朝堂氛围静得可闻针落,与初次登殿那场血案闹剧大不相同,一时分不清真假。
但好在有大哥二哥陪着我。
两人一身朝服,是武官劲装。大哥是大将军专属赭红色,二哥是御林军长所着靛蓝色。
楚阳已收起私下放荡性子,正襟危坐的,我与他对视时不禁失笑,被他寒冷的眼神警告。
熙帝道:“江南大旱疫病之事,诸位爱卿怎么看?”
臣子们面容拘谨举止端肃,慕晔站出道:“臣有本要奏。臣此番清查账目,发现库银数字不实,有二十万两白银亏空,而这管帐之事,乃林大人在负责。”
林绥嗤笑一声,“慕大人有何证据?账单堆积成山,难免有错漏,就算有损耗,也是正常现象。宫中衣食住行哪一样不需银子?不如这差事交给你办如何?”
两人愈吵愈烈,那些针锋相对的话像是刀子扎在心间。
流民四起。宦官勾结。贪污腐朽。糜烂奢华。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没有明确的规章制度。
那本《开封宝典》我在翰林院收拾书籍时翻阅过,早已陈旧不堪,且漏洞百出,也不知是哪个庸才写的。
像是平底起高楼,简直没有几条能用。
我终于忍不住,道:“微臣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哦?说来听听。”
“臣以为,江南灾害之根本在于法令缺失。一则可重新划分朝中各部门,譬如六部分别负责军事、财政、官迁、科举、水利、税收,方能各司其职;二则可按月督查官员行为,如有违反按律检举惩罚;三则可弘扬治国经义,发扬仁学,使民心有所归。”
话音刚落,林绥阴阳怪气地道:“说得倒是轻巧,这律令细则千万条,岂是你一句话就能办成的?我看是多此一举。”
熙帝沉默了一阵,道:“朕倒觉得甚有道理,那《开封宝典》只有粗略大纲,确实该更换了。此事就交有楚大人去办了。”
我心中一喜,立即应道:“是,臣遵旨,谢陛下信任。”
皇帝突然起身虔诚地对着殿堂墙上悬挂的凤凰神仙图拜了三拜,道:“还有,明天挑个时辰举办祭天仪式,朕要将更换法典之事禀明上天,一定要准备最丰厚的祭品!”
林绥黑着脸,心里暗骂皇帝迷信的行为,咬牙切齿地道:“臣还有本要奏。”
“说。”
“臣调查到边境出了大乱,有异族再次攻打城门,十万火急!臣请奏派御林军长楚阳即刻前往,以护国安危。”
楚阳攥紧拳头正要发作,悄声道:“他想搞什么鬼。”
“是该有人管管。大将军还在调查中,御林军长,你下朝后便率兵前往吧。”
楚阳面无表情地道:“是。”
下朝回府的路上,待人潮汹涌散去,一老臣拉住我,道:“楚大人果然才华卓著,连老夫也自愧不如!”
是慕晔。
“不敢当。”
他往我的手里塞了两个丹橘,拍拍我的背道:“少年本该意气风发,老夫期待你之后的表现。”
我轻轻一笑,颔首寒暄几句。
是了,林氏独大,慕府排行第三,他想拉拢楚府共同击垮对家。
目送慕晔的弓着腰慢慢离去,楚阳不知何时冒出来在一旁抱臂观看,“你跟那人在做什么,别跟他走太近。”
他低头看见我手上的丹橘,微微蹙眉将它抛向树后,“宫中莫要太心思单纯,小心引火上身。”
楚战依旧一副凛冽的神情,仿佛任何东西都撼动不了他的情绪,“走了。”
“一起吗?”二哥看向我。
我轻声道,“不了,我还有事。”
“这个点儿,太阳都快落山了,还有什么事?约会不成?”
“没有。皇上让我去西门等候,有事相谈。”
他将信将疑地“哦”了声,道:“那你自己小心。”然后扔掉指尖玩弄的狗尾巴草,同楚战一起走了。
我立即动身朝西门走去,方才下朝后是太监临时传的旨意,也不知皇帝所为何事。
一辆马车停在门口,看来没骗我。那侍卫道:“楚大人请上车。皇上改了地点,在临山榭,是急事,还请乘轿移步,更快些。”
我应了声,跨上轿撵。
朝廷远比家要复杂得多。那是个巨大的棋盘,每个人都是一枚棋子。
党羽林立,诡谲复杂。要想著书补上这个千疮百孔的内廷并非易事。
心绪翻涌间,不知不觉一炷香过去,我问道:“还没到吗?”
“快了,就在前面。”那马车停下来一瞬,似是车轱辘被卡住。
“怎么了?”我探头道,透过车帘窥见车夫似重新踏鞍上马。
“无事,路不平。”马车又继续前行。
又等了一会儿,我望向渐渐呈现暮色的窗外,心里陡然生出不详的预兆,冷冷道:“不劳烦你了,请就在此处停下,我自行前去即可。”
“来不及了。”那语气阴森骤凉尾音带笑,像淬血的刃。
我立时翻身往外跳,这哪里是阁楼,分明是荒郊野岭!
那男子猛扑而来将我压倒在地,用鞭子挑起我的下巴,“本王流连万花丛,还未见过你这般姿色。有点意思。”
我厌恶地道,“你不是车夫,你想做什么?”
他邪魅地勾唇,“做你。还没尝过男人的滋味吧,我也是头回。”
很快有几名侍卫赶到,但都毫无动作,是他的手下。
眼见情形不利,我犹如清泉旖丽地笑开,晃得他神色不稳。
“你笑什么?”
我极轻淡地开口:“这样有何意思,将人强迫折服哪有自愿来的有趣。”
手却是悄然顺着腰带往下,直到握住那把冰冷的匕首。
他似是回过神来,勾起几分兴致,“哦?那你说,怎样才有趣?”
“当然是,以身相许——”
我喝道,出手如电刺向他胸膛,可这胜券在握的一击却毫无效用,被他轻易看穿,将刀柄握住。
他看了眼我的骨节分明的手,嗤道:“上朝带兵器可不是好习惯。来人。”
很快就有几名男子将我四肢紧紧按住,“把他废了。”
“你敢!”
我怒目而视,身体微颤,却听一个声音斜睨着从头顶传来,“要怪就怪你不懂为人处事之道,有了文武双全的楚府,置林府于何地?”
“你是林府的人?你到底是谁?”
“林正飞。”
我脑子一片空白,想不起有这号人。
一排银针在火上炙烤得发亮,小厮将我的十指用力掰开伸直,我拼命地往后撤,却是根本撼动不了半分。
他又道:“一次殿试便将朝堂搅得腥风血雨,害我父亲折一效忠多年的手下。这一针,是替成玉报的。”
一根针霎时戳穿我的左手食指尖,再快速抽出,留下个洞眼。
我浑身湿透,死死咬住下唇不发出声音。
“别急。夜还长。不过,只要你肯乖乖服从我身下,哦不,或是向皇上主动陈情,放弃著写熙国法令,我便放你一马。”
他蹲下身,诱道:“怎么,答不答应?”
他说到“夜还长”时,我瞬间有些走神,不可控制地想到楚阳那夜对做下的事。
我视死如归地闭上眼,就在我以为他要强攻时,他忽然冷静了几分,道:“我不喜欢霸王硬上弓。”
他退开了些,“陌陌,我和大哥有什么不同。”
我双眸顿时有些失焦,正经说来,除了同娘感情深厚些,便是二哥。
我很羡慕他,就像羡慕大哥那样,是男子梦寐以求都想当的军人。
“你是很好的人。”
他眼眸幽暗得想要喷火,循循善诱道:“你这么评价我很高兴。但是,‘好’是个很宽泛的字眼,除了这个呢?”
我陷入了长久的沉吟,只听他道:“算了,你还不懂。”
其实我只是感到奇怪,有很多女子喜欢他们,大哥弱冠之年便娶妻,但二哥却一直没成亲。
“你为什么不娶妻?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你想知道?”他挑眉,“三弟若是感兴趣,日后,我会慢慢教你‘情爱那些事’,你若是排斥风月场所,我也可以亲自上阵让你体会体会。”
“那倒不必,我不好此道。”
他也不恼,一边说,一边替我拢好衣服,解开绳索,道:“你好小,别这么早下论断。好不好此道,以后就知道了。睡觉吧。”
但我没睡。我把自己蜷在被窝,心底因为先前那番话泛起波澜。大哥与二哥有什么不同呢……
“你在想谁?竟敢无视我!”眼前,近在咫尺的男子的语气多了几分怒意,凶恶地喊道:“继续!”
又是一根银针刺下,将我从意识游离间唤醒,我痛得犹如砧板上的鱼剧烈颤抖,又被强硬地压下。
“不要想着有人来救你,楚战下朝后就被大理寺关押了,楚阳也不在京城,你这十根玉指要是都被扎穿了,可再也做不成文官了。”
我冷汗涔涔,忍住疼痛怒视他道:“你这样的人,只会受百姓唾弃……即便史书留名也是遗臭万年……”
“唾弃?真可笑!我与那些草芥平民能是一类吗?他们生来就是蝼蚁,而我哪怕是反贼,也是枭雄!”
我静静地看着他,“在你眼里,他们的命就不是命吗?”
他疯癫地笑,“他们不过是我踩上权利之巅的垫脚石。为了林氏,我可以牺牲一切。”
林正飞的眼睛阴狠得犹如淬了毒,从背后取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对准我的腿,遗憾地道:“庶文士大人,你这样的人在乱世是不得善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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