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周朝,新元十九年,时年帝大赦天下,减轻徭役,国泰民安。
江南知府有一女,生性淡漠。母逝,女面冷无哀哭,被视为不详。
……
江贪本名不详,前身为某官员的女儿,颠沛流离不被重视,故离家寻道。
性冷,极其恪守妖鬼皆为邪的原则,遇则诛之。
后遇十殿阎王第三殿宋帝王转世,与之相爱,短成善果,后突病离世。
死后入鬼道,与游历的九舟等人成为挚友。
江贪性未改,仍旧除恶扬善,但这时的她已经学会了换位思考。
因其面冷、高修为,十殿阎王第一殿秦广王招其为阴差长,执刑法律令之职。
【贰】
“今夜花好月圆,江姑娘可否赏脸?”
……
“我错那便是我更改道歉之责。可你…为什么诓骗我?”
“余之川,天地广阔浩瀚,自会有我的去处。那并赴山河川海的约定,你都没重视,我为什么还要自讨苦吃。”
“神明为不死之身,即便重伤你也死不了,别给我装可怜。我说了,往后若是出现在我面前,我见你一次杀你一次。”
“江贪,道者。”
“江贪,鬼修。”
“我为第一殿阴差长,江贪,见过宋帝王。”
【叁】
江南的夏也是婉转的,柳枝勾人,河灯落思。暮色悄然离去,江南城跟着落入了漫天的星火灯笼中。
夏至日,江南知府家中有喜,大宴宾客,共度晚夏。
九舟红衣肆意,拉着江贪倚在窗边,往街上闲看着。
临江的客栈就是好,游船明灯穿行过,丝竹琵琶声声荡开水面,岸上人声吵闹不绝,倒是副盛世安康的好人间。
江贪望着熟悉的景色发呆,她好久没回江南了。
至于是多久,三年,五年,还是十年…
九舟看了眼眉眼有些许落寞不解的人,轻笑一声,道:“好奇的话,就回去看看罢,左右也不会坏到哪儿去。”
江贪抿唇不语,手却无意识的捏紧了。
“我十五离家拜师,二十下山…”江贪顿了顿,眼眸如不化的万年雪山一般。
良久。
她摇头轻叹了口气,呢喃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可能真的是我的错吧。”
生性对情感的感知不强,连痛感也比别人慢了很多。
听奶娘说自己出生时连哭都不会,差点被认为是个死胎。七岁时母亲去世,灵堂前她一滴泪也没能落下。
生前死板的行事风格,又导致她早死。
一声不明意味的嗤笑打断她的思绪。
九舟手撑在窗沿上,吊儿郎当道:“这世间如果事事都要纠结个究竟,那还怎么看山川美景啊。”
江贪抬眸看她,乌黑的眼眸映着沿河而飘的河灯,仿佛在问她为什么。
“江贪,除恶扬善从来都不是错的,方法错是错了,可你也实打实的救了很多人不是么?”九舟一笑,道:“不要因为几件事就否定掉过去的自己。”
江贪一愣,没再纠结。
她的神情看不出来有什么变化,许多人都说她是块石头,父母、师兄弟、包括那个人也曾这么说过。
可她生来就如此,怨怼她又能如何。
今日的夜色实在是好,明月悬挂,屋檐落明光。
……
第二日。
九舟一早收到传讯,去城南接迷路的洛水韬去了。
江贪在路边买了包糕点,便往知府的府邸走去。
江贪本以为她也确实如他们所说的那般冷心。
但在这一刻,近乡情怯这个词背后的情感,她好似感受到了些许。
夏至日的宴请还未结束,知府门前有不少马车停留,雍容的贵妇和娇俏可人的世家小姐携手并入府中。
今日在举办赏花宴,九舟也帮她拿了张请帖。
江贪施了个障眼法,使样貌与原本的模样有个三四分的相似。
江贪被丫鬟引路请去了百花园。
“姑娘,我想请问下,府中的秦三娘可还好?”江贪问道。
蓝衣丫鬟娇笑了一声,“江二小姐说的是秦姨娘吧?”
江贪口中的秦三娘曾是花楼的歌妓,被江贪的生父纳为了妾。
“好着呢,我们小公子今年中了会元,不日就要上京赶考了。”
江贪一愣,抿唇道:“恭喜。”
那丫鬟似乎是个话多的,滔滔不绝的给江贪讲着,“您与秦姨娘认识?今天这赏花宴是主母为了小公子办的,大家伙都在呢。”
“我许久不回江南了,不知知府如今的主母是?”江贪疑惑。
丫鬟哎呀一声,脸上喜气洋洋的,“您见了就知道了。”
百花园里人影交错,花香萦绕。
知府家的小公子会试拔得头筹,前途不可限量。不少世家小姐都想趁着人还没上京前赶紧拿下。
于是这赏花宴成了变相的相亲会。
花园里廊亭交错,山水玉池相映。佳人才子吟诗作赋,相看两羞。
江贪寻了个位子坐下,隐于这繁花盛开的美景中。
秦姨娘唯有一女一子,女儿名秦意安,儿子名秦怀贤,前者比江贪大一岁,后者比江贪小了六岁。
江贪其实有些脸盲,她隐晦的打量了好久,最后还是通过命线锁定了人。
她如今虽是鬼身,但才刚修行不久,若不是身上带着遮掩阴气的法宝,恐早已冲撞了这一园子里的人。
“姐姐,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干嘛呀。”
童声清脆好奇。江贪低头去看,原是一粉雕玉琢的小女童,看着三四岁的年纪,穿着蓝色衣裳,头戴两个红色的发夹子。
江贪下意识后退一步,那小女童刚好伸出手要抓她衣裳,见她这番动作,嘴一撇,委委屈屈道:“姐姐不喜欢团团嘛!”
“不是。”江贪张嘴想要解释,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团团刚要说什么,一个穿着浅绿衣裳的温婉女子跑了过来,将人一把抱起。
“我的乖团团啊,原来在这呢。”女子拍了拍怀中小孩的后背,嗔怪道:“一个人不要乱跑,小心被抓走。”
团团拉着自家娘亲的衣袖,指了指江贪,奶声道:“姐姐!”
女子被她点醒,才想起身旁还有个人,扭头便要道歉,在看清楚来人的容貌时却不由得一愣。
“这位小姐……”女子一顿,又觉得不是,她温婉一笑,道:“小女顽劣,就喜欢缠着好看的人撒娇,实在不好意思。”
这姑娘看着也不像性格热络的人,应是不喜欢陌生人的接触,哪怕是孩童。
“我乃秦家四小姐秦意安。”女子脸上浮起一抹微笑,“还不知姑娘是?”
江贪一愣,又想起她离家多年,秦意安也确实是该成亲了。
“江贪。”江贪说着顿了顿,继续说道:“洛水城江家人,听闻江南知府办了个赏花宴,故前来一游。”
洛水城确实有个江家,秦意安在心里摇了摇头,也是,只是得了三分像,大概不是了。
“那江小姐请自便。”秦意安抱着小姑娘便要与她告别。
团团却不愿意了,挣扎要下来,嘴里嚷嚷着,“姐姐!阿娘,姐姐…团团要和姐姐一起玩!”
“团团别闹。”秦意安无奈。
团团这一闹,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一红衫长袍的俊朗男人朝她们走来,连带着亭子里交谈的几个贵妇也被吸引了目光。
“团团今日怎么这么黏人?”男人是秦意安的夫君秦洲,看团团如此闹腾,他揽住妻子的肩膀,劝道:“先放下团团罢,你肚子里还有一个呢,要小心着些,别伤到了。”
秦意安闻言,只好先将团团放下,团团脚一碰到地,哒哒的抬脚就往江贪那儿跑,几步就撞进了江贪的怀里。
“姐姐!”团团的声音欣喜又雀跃。
江贪的眼神却是落在了秦意安的肚子上。
秦意安被她看的有些羞涩,以为江贪好奇,朝她笑道:“我也是这几日才发觉的,我娘他们都还没知道呢。”
他们今日会一家三口回来也是这个原因,喜事连连来,便想着回来和秦姨娘叙旧的同时也将这个消息告诉他们。
哪知团团一进门就跑丢了,现在还缠着人家姑娘不放。
江贪只是点了点头,没说话。
秦洲皱了皱眉,刚要说什么,秦意安拉住他的手轻轻的摇了摇头。
“江小姐。”秦意安笑道:“团团喜欢你喜欢得紧,如若你有空的话,可否和我们一道去亭子里坐着?”
团团还抱着江贪的腿嚷嚷着姐姐,江贪倒是猜到了为什么团团这么黏着她。
团团刚满三岁,眼还没完全关闭。
血脉相连,哪怕她换了个样貌,团团也会本能的亲近她。
江贪也想见见秦姨娘,点头道:“会不会麻烦你们?”
“不会。”秦意安见她同意,忙笑道:“她会喜欢你的。”
团团一听,拉住江贪的手,率先朝湖中亭子走去,“阿婆可好了,她一定会喜欢姐姐你的!”
江贪措不及防被拉着往前走,脚下一踉跄,下意识的回头朝秦意安看了眼。
秦意安一愣,这个眼神实在是太熟悉了。
淡漠的眸里有着轻微的歉意,若不是她曾经也被这么示意过,她可能都看不出来这眼神里的意思。
“安安,她是谁?”秦洲有些不放心,眉头也无意识的皱了起来,“让团团跟她走……”
秦意安牵住他的手,笑道:“放心,不会的。”
秦洲只好按下心绪,左右园中人多,护院打手也在。
两人你侬我侬的开始聊起其他的,相携跟在江贪身后。
亭子坐着几名妇人,神情言语中其乐融融。
秦姨娘被簇拥在中央,岁月在她眼角留下了痕迹,气质和江贪印象中的相比,更加沉稳可靠,容貌倒没有多大变化。
“阿婆,阿婆,姐姐!”团团牵着江贪的手闯入亭中。
“哎呀,这不是秦四小姐的女儿吗,出落的愈发可爱了。”穿着深衣的妇人笑道。
秦姨娘乐得被她们奉承,女儿嫁了个好人家,生活幸福美满。儿子会试拔得头筹,名满整个江南,殿试不出意外三甲之一。她的地位身份自是水涨船高。
“团团怎么不跟在你阿娘身边?”秦姨娘将团团抱起来。
团团乖乖的窝在她怀里,仰头道:“我带姐姐来的!”
“姐姐?”秦姨娘一笑,抬头去看江贪,目光触及,却不由得一愣。
一旁的妇人也在打量江贪,“不知这是哪家的小姐啊?出落的可真标致。”
江贪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语气听不来任何情绪起伏,她道:“洛水城江家,江贪。”
声音如珠玉落雪,寒如暖冰。
秦姨娘回过神,脸上挂着笑,道:“江小姐一人前来吗?”
“听闻江南秦知府府中有一百花园,四季艳开。”江贪说着行了个礼,郑重道:“江某慕名前来看看。”
这一板一眼的行礼逗的几个贵妇娇笑,有个有眼力见的妇人说道:“江姑娘可是习武之人?”
“是。”江贪点头。
那妇人手中的帕子一扬,笑道:“那怪不得。”
秦姨娘听到这话,再一次打量起江贪,怀里的团团正往前凑去拿桌上精致的糕点。
眼前的少女看着不过刚及笄,貌温婉,一双眼乌黑清亮,深不见底。举手投足的气质彬彬有礼,但没来由的让她觉得冷。
话不多,看着也不爱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所有人。
秦意安领着秦洲进来,一群妇人站起来围着她打转。江贪坐在榻上,身边是团团在玩鲁班锁。
她本想离开的,团团拉着她不让她走,秦姨娘便让她和团团坐在榻上吃糕点。
江贪望着桌上的几盘糕点,按着她的喜好来着。
这个她是指还活着的江贪——江南知府的七小姐秦意霜。
团团很黏江贪,坐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腕玩。
“姐姐,弟弟,我看到了!”团团睁着双大大的眼睛,手上比划着,“阿娘身边!有弟弟。”
团团说着又耷拉了下来,双手撑着自己圆圆的下巴,“弟弟不说话!”
秦意安怀胎还不到半月,初生的婴儿魂魄自然是懵懂、不会说话。
江贪知道原因,于是就照搬搬给团团解释。
团团摇头晃脑半天,还是没听懂。
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半晌,江贪干巴巴的说道:“弟弟还没长大。”
所以不会说话。
“哦!弟弟只会哭!”团团恍然大悟。
江贪:“……”
是…是吧?
一只灵鹤突然落在榻上,灵鹤是纸折的,跟茶杯差不多大,是她们用来传讯的,普通人是看不到的。
江贪看了看园中,没有人注意到这边。团团也自顾自的玩了起来,没有缠着江贪。
她伸手拿过纸鹤,掌心灵力缠绕,灵鹤化为张纸条。
江贪看完,灵力覆盖在上面,修改了内容,纸条再次变为灵鹤,往外飞去。
“江姑娘。”
江贪回头,原来是秦姨娘。
秦姨娘从那群妇人里脱身,坐到了另一侧,看江贪疑惑的样子,笑道:“懒得应付了。”
说的直白不留面子,所幸那些妇人都听不到。
江贪点头。
秦姨娘像是习惯她这样,自顾自的又问道:“江姑娘可有婚配?”
江贪垂眸,指尖微动,“有。”
她死前没有和那个人和离,情意是真,拜的天地也是真,那应该也算是有。
秦姨娘眼眸微微睁大,无意识攥紧了衣袖,她紧张的问道:“可为良配?”
江贪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喜欢他。”
秦姨娘听到这话,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晕过去。
太惊世骇俗了,虽然气质如此之像,但容貌也只那一双眼睛有三分像,性格…看着也不像。
“我有个……”秦姨娘顿了顿,轻声道:“我们府中有一远行的七小姐,容貌与江姑娘你很像,第一眼看过去,我还以为是她回来了。”
江贪沉默不语。
秦姨娘似乎习以为常,笑道:“她十五离家,距今十一年,音信全无啊。”
“人生在世,得过且过。”江贪突然说道。
秦姨娘一愣,没理解她这意思。突然冒出来这句话也着实令人摸不着思绪。
“人生确实要如此。”秦姨娘叹气一声,道:“可游子在外,音信全无,家中亲人自然是会担忧。”
江贪手搭在膝上,静静的听秦姨娘说话。
“江姑娘也是游走江湖之人?”秦姨娘问道。
江贪抿唇,声音冷淡:“是。”
秦姨娘放心了不少,笑道:“我们七小姐名意霜,表字阿如。容貌清冷,很像天上的仙子,她嘴角下有一小痣,很好认。日后江姑娘游行山川河流,如若碰到她了,替我和她问声好。”
妇人的嗓音温柔,和多年前一模一样。只是那时秦姨娘艳丽张扬,身上有着一股欣欣向上的气息,行事看似急躁实则聪慧敏捷。
与如今沉稳温柔的样子有些不同,言语的感觉也变了,但又没变。
江贪抬眸看向秦姨娘,贵气大方的的妇人眼眸含笑的望着她。
江贪心里突然觉得荒谬,她觉得秦姨娘可能认出她来了。
“好。”
秦姨娘笑的更真切了,她拉过江贪的手,笑道:“那我可就要再麻烦下江姑娘了。”
江贪愣愣的:“什么?”
“你身形和七姑娘差不多。”秦姨娘笑道:“只是些小玩意儿,我看的出来江姑娘你是修行的人,就那什么,道士?”
秦姨娘有些不确定,毕竟江贪的穿搭打扮也看不出来是不是。
江贪迟疑的点头,“是。”
秦姨娘一喜,“那你们肯定有些什么法宝装东西的吧?我给你做套衣服,也给我们七姑娘做一套,你日后若见着她了,就给她。”
江贪:“……”
“我……”
“欸,当然是有报酬的。”秦姨娘神秘一笑,拍了拍她的手,道:“修行之人到底与我们是不同的,托付的东西也是你能用上的,个三五年你要是没碰上我们七姑娘,那些个小玩意姑娘您扔了或者自己留着都行。”
江贪一时间想不到拒绝的话。
秦姨娘拍板,“就这么说定了!”
江贪于是应下。
秦姨娘牵着团团走出亭子找秦意安去了,团团临走前挣扎了好一会儿,江贪便和她说好明天去找她。
江贪本就不习惯这些场合,她将一枚玉环托付给秦姨娘的贴身婢女,表示明日午时会过来拜访,便离去了。
……
日暮渐沉,赏花宴也跟着结束,秦姨娘回了院落中歇息。
贴身婢女江贪留下的玉环递了过去,将原话一字不落的转述。
秦姨娘拿过那枚玉环,翠玉性暖,仔细一看还泛着金纹,是个好物件。
白日里那名江贪的姑娘,她也托人去城中的某个酒楼打听了下。
洛水城江家确实有个姑娘修道,名字也确实单名名一个贪。
想起那三分似的容貌,秦姨娘抬手招来人,吩咐道:“派人去城西跑一趟,找到七姑娘原先的那名奶娘,让她明早来找我。”
被招来的丫鬟一愣,疑惑:“姨娘,什么七姑娘?”
秦姨娘一愣,她忘了,秦意霜离家十一年,她本就不得宠,府中人丁兴旺,来往的仆人接替交换,早就没多人人记着了。
“忘了……”秦姨娘轻叹一声,转而道:“你去找林嬷嬷,原话告知她,她知道怎么做。”
丫鬟眨了眨眼,行礼道:“是。”
“夫人,您真的觉得她能找七小姐吗。”将玉环交给秦姨娘的那名婢女问道。
“说不上来。”秦姨娘摇头,她将玉环放在桌上,叹道:“抱着侥幸罢了,那丫头说话也挺有意思。”
丫鬟:“……”
她夫人爱乱夸人这一点还真是和当年一模一样。
秦姨娘想了想,吩咐她道:“去叫怀儿来。”
……
第二日。
江贪如约而至,秦姨娘的那名贴身外套早早等在门前。
见到江贪后,便带着她往秦姨娘的院落走去。
小院静谧雅致,秦姨娘和秦意安坐在树下下棋,一旁还有个俊秀貌美的黑衣少年郎。
团团最先看到江贪,朝着江贪就是一个冲抱,傻兮兮的笑道:“团团还以为姐姐你没来呢!”
那少年郎气质素雅,身形卓越,看到江贪也是一愣。
心里感叹,是有些像。
江贪想起九舟昨天说的话。
九舟当时听完她复述的所有后,重点教了她怎么和团团相处。
江贪变戏法似的掏出来一个拨浪鼓,递给团团,有些僵硬的说道:“给你的礼物。”
“礼物!”小孩子年纪小,一点小东西就能让他们开心一整天。
团团接过波浪鼓,扬起一个大大的可爱的笑容,“谢谢姐姐!”
秦姨娘趁机扰乱棋局,装作若无其事的去迎接江贪。
秦意安:“……”
一行人转进了屋内,有一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坐在屋里。
在看到江贪那一刻,她浑浊的眼睛落下泪来,嘴里不断说着,“像,像。”
江贪也是一愣,可她情绪起伏本就不明显,众人也看不出来她的异样。
老妇人是江贪的奶娘,姓林,江贪出生时一声啼哭都没发出,被视为不祥。母亲不喜,后来生母去世,江贪在府里举步维艰,只有奶娘一直带着江贪,照顾着她成长。
江贪离开江南时,老妇人回乡探亲,错过了和她的告别。
老妇人许是缓过来了,也明白自己的反应太大了。
“见过江姑娘。”奶娘脸上挤出一个和蔼的笑来,只是脸上的泪痕还未擦干,看着令人动容。
江贪微迟疑的点头,“嗯。”
如若她还是人,相见未尝不可,可她如今为鬼身,鬼神之事,讳莫如深,不得越过那个界限。
不过……江贪顿了顿,她仇家众多,也为妖鬼之辈,即使为人身时,她也不会选择归家。
仅剩的这些……好人和好意,还是留在回忆里的好。
只是游至江南,还是会思念。
秦姨娘在一旁轻轻一笑,抬手招来丫鬟们,将准备的东西一样一样的端上来。
等到所有东西搬上来,江贪以及其他人都沉默了下来,只有团团好奇的抓起那些金银珠宝把玩。
黑衣少年郎无奈道:“娘,这也太多了点。”
“你懂什么?”秦姨娘温和一笑,“人行在外,金银傍身!”
奶娘睁大眼睛,颤颤巍巍道:“夫人,这会不会有点太多了?”
江贪看沉默了。
金银傍身是不错,可也没必要一大箱子带在身上吧?
除去这些,绫罗绸缎,玉石瓷器,人参药材。
江贪险些以为自己是来打劫的。
秦意安也出声道:“娘,江姑娘虽是修道之人,但也是女子,这么多东西,她要怎么带着行走江湖?”
江贪赞同,她有乾坤袋,但好像也不是这么用的。
秦姨娘沉默片刻,转头问江贪:“江姑娘,那什么,你们修道之人,不是有那些法术吗?什么袖里乾坤阿那些。”
秦怀贤也看了过来,眼里很是好奇。
江贪不会撒谎,而她也确实是会袖里乾坤。
于是江贪缓缓的点了下头。
众人:“!!”
秦姨娘感慨:“那我还给少了呢。”
江贪最后以沉默婉拒了这些个珠宝绸缎人参药材。
林奶娘托付的东西是一个有些破旧的手鼓、一枚金子打造的平安锁,还有几封信。
“这手鼓是阿如小姐幼时我给她做的玩具,她走时没带。”林奶娘长叹一声,眼角泛起泪花,“其他的那些都被弄丢了,她那院子也被推了。”
江贪看着一愣,下意识抬手擦去林奶娘眼角的泪花。
老人早已年迈,皮肤褶皱的犹如层层树皮,摸起来粗糙又柔软。
林奶娘连忙推拒开她的手,拿出手帕擦了擦眼角,道:“我阿,活不了多少年岁了,怕是等不回她了。我如今一切都好,这平安锁是我早些年攒够钱后给她打的,要说的其他话也在信里,就麻烦姑娘了。”
江贪郑重的点了点头,轻声道:“我收到了。”
林奶娘不能留太久,她身子因为早年被拖垮,年纪上来后便不在秦府做工了。
秦姨娘托人送她回去,看着桌上木盒子里放着的平安锁,不由得一叹:“林奶娘家中媳妇都知道她有这么个平安锁,金子造的,都稀罕着她会留给自家的孩子。原是给七姑娘打的。”
江贪指尖一颤,垂下眼来没搭话。
秦意安让丫鬟带团团到院子里玩,她从丫鬟手上接过两个木盒子放在桌上,一个方盒子,一个长盒子。
方盒子“啪嗒”一声打开,里面零散的放着一些首饰、丝帕和几封信。
“阿娘跟我说不能带太多东西。”秦意安笑了笑,状似怀念的看了眼盒子里的手帕,“我收拾一晚上,也只找出来这么些个小玩意方便携带。”
秦姨娘掩唇一笑,“另一个盒子里的是什么?”
“笛子,阿娘别笑我。”秦意安状作恼怒拍打了下自家娘亲的肩膀,“这是我原本给阿如准备的及笄礼。”
秦意安言语见很感慨,“我那时替人作画,提前托人做的。本想给阿如一个惊喜,结果她提前离去的时间提早了,这笛子就这么放了十一年。”
翠玉的笛子,一看便知用料极好,玉做的笛子,笛声会更加清脆悦耳。
江贪哑声道:“谢…谢谢。”
秦意安愣了愣,没理解这话的意思。
“我会转告的。”江贪接着说道。
秦意安一笑,热络的挽住她的手,笑着说道:“那就要麻烦江姑娘了。”
江贪点头。
秦怀贤抬手让小厮拿来他备的东西,同样是一个木盒子,一个长盒子。
秦意安看了他一眼,状似嫌弃,“都成贡士了,怎么还学我?”
秦怀贤:“我没有。”
秦意安:“哦。”
秦怀贤打开木盒子,里面放着一个红色的玩偶,占据了箱子的大部分位置,余下的是好几个小的长盒子和几封信。
秦姨娘很意外,拿起那个红色玩偶,玩偶缝补的针脚歪七八扭,难看至极,根本分不清到底是什么玩意。
“这个是?”秦姨娘问道。
秦怀贤咳了一声,故作镇定的回道:“我给七姐准备的及笄礼。”
秦意安沉默片刻,道:“你别说这是你缝的。”
秦怀贤:“我……”
未尽之意大家都懂了。
“我那时才几岁。”秦怀贤干巴巴的说道:“阿姐说她给七姐及笄礼她要亲手做,我就……”
七姐本人江贪:“……”
阿姐本人秦意安:“……”
江贪离家时秦怀贤才**岁,针线活,他…也确是没学过。
秦姨娘手一抖,将玩偶放回了木盒子里,安慰道:“挺好的,很有心。”
秦怀贤:“……”
“小盒子里的是些簪子。”秦怀贤又变回原先俊雅游刃有余的模样,“咳咳,七姐游走江湖,应该合适。”
秦意安想了想,突然说道:“怪不得有段时间你突然到处光临城里的各个首饰铺子。”
一提到这个秦怀贤又尴尬了,他那个时候十五六岁,看了诸多武侠话本…不提也罢哈哈。
秦怀贤将另一个长盒子打开,盒子里放着一个卷轴和一只毛笔。
他重重的咳了一声,吸引到注意后,开始给自己挽尊,“这是我后来重备的及笄礼。”
卷轴里的画是他画的,秦怀贤的字画双修,名满江南,十五岁便有人来求画,倒如今画技娴熟,颇负盛名。
毛笔也是秦怀贤自己做的。
秦姨娘笑意盈盈,“你倒是有心了。”
秦怀贤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起身朝三人告别,他还有诗会要去,耽搁不了太久。
秦姨娘将自己备的东西拿上来,那些个绫罗绸缎用不了,但钱庄却是实打实的在的。
“这是钱庄的令牌。”秦姨娘将一个玉佩放到江贪手心,“我存货不多,但省来省去的,也能给她省出来些嫁妆,都给她放钱庄里。”
江贪一愣,“为什……”
“至于这些个信,就要劳烦姑娘了。”秦姨娘笑眯眯的打断她的话,朝自家女儿看了一眼。
秦意安会意,起身带着丫鬟们出去了。
屋里顿时只剩下秦姨娘和江贪两人。
江贪顿时有些不自在,心里的那个荒谬的念头又升了起来。
“林娘年纪大了,不舍得告别。”秦姨娘拉过她的手,含笑的眼直看着江贪,仿佛一瞬间理解了她所有难言之语。
“江姑娘,就当我认错了罢。”秦姨娘说着,泪水从眼中滑落,她连忙拿起帕子擦了擦,再抬头时,已经收敛起了所有情绪。
秦姨娘故意转移话题道:“人就这一世,是要得过且过且珍惜。江姑娘,女子一人独身走江湖要照顾好自己。”
江贪嘴巴张了又张,好半晌,才轻声道:“我认识了诸多好友,能照顾好自己。”
秦姨娘破涕为笑,深吸一口气道:“我们府中的七姑娘,走时也是这般和我说的。”
语气里有些怨怼,余下的却全是浓浓的关忧。
江贪抿唇片刻,“报喜不报忧。”
秦姨娘一愣。
江贪伸手拿过盒子里的玩偶,低声道:“我想那位七姑娘,也是这么想的。”
秦姨娘心下一震,手险些握不住江贪的手腕,她连忙抓住,急切的问道:“你过得……”
话将要出口,秦姨娘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总不能真把别人当成了阿如。
江贪将玩偶放回盒子里,转头看向秦姨娘,慢慢说道:“我事事如意,愿秦夫人也如此。”
秦姨娘一愣,眼睛看了看,神情失措的看着江贪,“好,好,事事如意便好。”
江贪点头,抬手一挥,桌上的东西顿时消失了。
秦姨娘被这一手一惊,回过神来,问道:“这就是……”
江贪补充:“袖里乾坤。”
今日的事已经交接完毕,江贪也是时候离开了。
“江姑娘会在江南城待多久?”秦姨娘一直将人送到府门前,说道:“如若待个十天半月,我可以给你介绍些玩乐的地方。”
江贪摇了摇头,她不常笑,这会儿想挤出来个笑容却怎么也做不到。
“明日我们便要离开江南了。”江贪道。
秦姨娘一愣,有些急切的道:“怎么不多待几天?”
江贪垂眸,“泰山城出了祸乱,我们要去解决。”
秦姨娘这才想起,江贪不是普通人。
而泰山城的祸乱自然也不是什么山匪闹事之类的,可能是真正的牛鬼蛇神。
秦姨娘勉强的笑了笑,“江姑娘,要注意安全。”
“会的。”江贪看了看眼前的妇人。
秦姨娘眉眼间染上忧愁时,她才能发觉眼前的妇人确确实实的开始老了。
江贪沉默片刻,伸出手突然抱住了秦姨娘,轻声说道:“姨娘,再见。”
秦姨娘只听清了再见,被抱住时她没反应过来。
江贪松手极快,转身头也不回的踏入了人流中。
秦姨娘后知后觉,江贪说的前一句好像是“姨娘”。
但太轻了,她又觉得是幻觉,而江贪早已消失在了街市中。
……
江贪其实没有立马离开江南,泰山城确实有祸乱,但已经有其他人去解决了。
九舟等人便在江南随处玩了起来。
江贪精通剑术音律,她相面虽不精,但她能看出来,林奶娘快要去世了。
………
五日后。
江南的夏季,突然下了场暴雨,淅淅沥沥的雨砸在屋檐、青石板上。
九舟狼狈的推门进屋,张扬的红衣被淋湿个透,她嘴唇动了下,暗骂了句什么。
她身后一身青衣,病气缠身的貌美青年跟了进来。
一进门青年就咳嗽连天,仿佛心都要咳的吐出来。
九舟这下绷不住了,骂骂咧咧的拿出一个玉瓶子递给青年。
容初伸手接过,皱着眉喝完后,这才问道:“江贪呢?”
几人本来在游湖,暴雨突降,容初自幼身体弱,一旦受凉那就不得了。
九舟护着容初赶回来,江贪却不知去了哪里。
“哦对。”九舟懊恼的摇了下头,骂道:“我真是傻…”
容初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
九舟到口的粗话又咽了下去,“林奶娘今日逝世,寿终正寝,阴差来勾魂,应是能见上一面。”
能见上一面的意思是,能以原本的样子见面。
江贪已为鬼,修得鬼身,又身带功德,所以能行走人世。
但人鬼殊途还是存在的,你本就死了,自然是不能和至亲再见面,哪怕你是鬼修,也会冲撞了亲人。
如今世道苛责,稍有不慎,那便是魂飞魄散,还是连坐的那种。
但亲人也是鬼的话,那就不成问题了。
见他个百八十次都没问题。
容初了然的点头,喝完一玉瓶的灵浆,又伸出修长好看的手,示意九舟再来一瓶。
九舟翻了个白眼:“我真是欠你的。”
容初莞尔一笑。
……
江贪隐去身形,站在哭丧的人群里,屋里的哭声震天,院里也是跪哭了一群人。
阴差拉着勾魂锁从中而过,被江贪一把拉住。
阴差自然看得出来这是个鬼修,但他大小也是个官,刚要出言呵斥。
江贪掏出来一把线香和几枚沉甸甸的金元宝。
阴差要说出口的话瞬间咽了下去,苍白的鬼脸硬生生挤出来一个如沐春风的笑容,“您请,您请,多久您都行。”
江贪点头,没说话。
阴差抱着一堆好东西,喜滋滋的进屋去勾魂,“我这就把人给您带出来。”
林奶娘在儿子的哀哭中闭上了眼,再睁开眼时,还是在自己屋头里,女儿握着自己的手哭的要昏厥。
她伸出手要帮女儿擦去泪水,却直直的穿了过去。
“林秀芳,周,清正二十九年生人,新元五十一年逝,寿终正寝,来!”
林奶娘只觉头被猛的敲打了一下,回过神来她才想起来自己死了。
望着一屋子的儿孙,她心里悲哀万分,哀求道:”“无常老爷,能不能……”
阴差摇了摇头,“莫要强求。”
勾魂锁一扣,林秀芳便发现自己无法挣脱,被拉着穿过屋墙,来到了院内,院里也是一片哀泣。
“那边有贵人在等你。”阴差说道。
林秀芳泪流满面的扭头,“什…什么贵人?”
阴差没回话,因为他自个儿也不知道那女子的身份。
江贪等在门外,阴差领着林秀芳出来,一打眼就能看到站在门口,气质清冷,眉目如画的女子。
那双幽黑如墨的眼眸,林奶娘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老人愣在原地,惶恐的不敢上前。
江贪能看到她。
阴差拉了她一把,走到江贪面前,道:“道友请。”
林秀芳再也忍不住,双手捂住嘴,泪流满面,止不住的哭声和院里的哀哭重叠在一起,声声震着江贪的心。
“奶娘。”江贪有些无错,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不敢往前一步,“别哭…”
林秀芳的泪水从眼中落在江贪的手背上,那眼泪仿佛有温度。
江贪的喉咙也仿佛被扼住,不得动弹呼吸。
“阿如小姐。”老人的声音哽咽至极,握住那双手,魂魄颤抖的仿佛全身都在痛苦,“我的阿如小姐阿……”
江贪被老人抱住,后背被一下一下的轻拍着,就如儿时那般,她夜夜睁着眼睡不着,林秀芳便这般拍着她的背哄她。
“我没事。”江贪轻声道。
林秀芳听到她这话,止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怎么会没事呢?她活了大半辈子,又不傻,有些道者是能见鬼,可江贪的体温比她这个新鬼还要冰,周身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雾气。
分明是早就死了。
江贪抬手擦去老人眼角的泪,低着头道:“我过得很好。”
林秀芳没第一时间说话,拉着人到台阶上坐下。
“痛不痛阿?”林秀芳强忍着泪,心疼的看着她,“早知道当初说什么也要把你留下。”
“不痛的。”江贪摇了摇头。
林秀芳情绪稳定下来,拉着江贪的手絮絮叨叨的问她各种话。
江贪一声一声的应着,如实的回答。
“那无常大人刚刚还和我说,有个贵人在等我。”林秀芳脸上扬起一个幸福骄傲的笑容,“我还在想我都死了哪里来的贵人阿?原来是我们阿如小姐。”
江贪握着她的手,“我死后入了鬼道,成了一名鬼修。”
听到这个死字,林秀芳浑浊的眼里满是心疼,“那阿如小姐是不投胎了吗?”
“可以投胎。”江贪答道:“只是我有些事还未完成,所以还不去。”
林秀芳一听,连忙要说,“那我……”
江贪打断她的话,她知道奶娘要说什么。
“不行的。奶娘你是寿终正寝,并无执念。”江贪认真的说道:“寻常鬼魂不及时投胎,会日渐消散。”
林秀芳一愣,了然笑了笑,“小姐你阿,从小就不爱说话,却是有着自己的主意的。”
老人没再强求,和蔼的叮嘱她生活上的事,又问她这些年来的经历。
“对了。我们阿如小姐有没有喜欢的人呀?”林秀芳笑眯眯的问道。
江贪垂眸在看林秀芳的手,闻言点了点头,道:“成亲了,但他也死了。”
林秀芳一愣,叹气一声,道:“阿如小姐,如果难过的话,要说出来。”
“我和朋友说过。”江贪抬头看她,眼睛看不出情绪,她将头靠在了奶娘肩膀上,“我不强求。”
林秀芳还是放心不下,又拉着絮絮叨叨了一会儿,直到那名阴差过来催促了一声。
“哦对了,阿如小姐,我和秦夫人她们前些日托了个江姑娘给你带东西。”林秀芳临走前想起来些事,连忙要将那日见面的细节要告知于她。
江贪替她理了理衣裳,和她道:“我知道。”
林秀芳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笑的更开心了,但笑中带泪,看的人心痛。
“我就说嘛,我们阿如小姐肯定也是想我们的。”林秀芳擦了擦眼角的泪,颤巍着拍了拍江贪的手,“阿如小姐,要照顾好自己。”
江贪点头,“奶娘,再见。”
铃铛声轰然响起,雨天起了一场常人看不到的黑雾,阴差尖细的声音响起:“无常过道,生人莫近。”
……
又过十日。
容初懒洋洋的卧在亭中的暖榻上,九舟坐在桌前自己和自己下棋博弈。
他们在江南城待了半月,也该离开了。
江贪从院墙翻进来,朝人点了点头。
九舟打着哈欠直起身,衣袖拂过棋盘,眨眼间棋盘边消失殆尽。
容初也从榻上起身,不过几息,静谧雅致的小院里便了无一人。
……
【终】
秦姨娘如平日里般,起床后先下床撑开屋里一侧的木窗。
她坐回床边,慢悠悠的正准备招人抬水进来洗漱,却在床头看见了个木盒子。
红木的盒子,雕刻着漂亮的牡丹花。
一张信笺被翠色的玉环压在木盒上。
秦姨娘手一动,拿起那张信笺。
俊秀清雅的楷体,写着“阿如赠”。
秦姨娘的泪瞬间落了下来,她捂住嘴巴,不让哭声惊动屋外的人。
如此熟悉的字迹,秦姨娘不疑有他,因为阿如这手字是她手把手教出来的。
她连忙将木盒打开,里面放着几封信、一个平安福和一套翠玉首饰。
……
团团三岁便有了自己的院落,但因年纪还小,秦意安也放心不下,便让团团还住在自己院里的偏房里,实则并没有什么区别。
因为秦意安大多数时候宿在偏房,每每这时秦洲总要争风吃醋一番。
这些日来也是如此。
秦意安只好陪着他睡,也体谅着自家夫君的不易。
这些日来江南城出了几起命案,好不容易解决完,秦洲也瘦了一大圈。
她心疼得紧,只好先将团团交给奶娘。
秦洲已经从家里独立了出来,府中人并不多。
秦意安的院落里落着亭台,还有一片盛开的小花园,四季都盛开着花儿。
这是因为她喜欢花,每个季节一到,秦洲便会花重金为她亲手种植各色鲜花。
秦意安平日里便在亭中写书作画。
“小姐,亭中有几个木盒子。”贴身婢女铃兰上前来轻声说道。
秦意安正哄着团团午睡,闻言抬眸看她。
团团已经睡着了,秦意安放下帷幔,便和铃兰一同出去。
“阿洲又送的什么?”秦意安往亭子里走去。
“应该不是老爷送的。”铃兰摇了摇头,“早时您还在睡,三夫人那边差人过来跟您说,她收到了七小姐送来的东西。”
秦意安脚步一顿,眼里有些不可置信,“当真?”
铃兰点头,道:“亭子里除去几个木盒子,还有一个婴儿睡的摇床,桌上有张信笺…”
秦意安没等她说完话,三步两步的往亭子里小跑过去。
铃兰叫来一个小厮,连忙吩咐道:“你现在去书房叫老爷过来,就说小姐情绪有些激动,恐会伤到肚子里的孩子。”
小厮连连点头,一溜烟赶紧跑去叫人。
亭子里有着张软榻,一张婴儿睡的木质摇床放在旁边,七八个红木盒子摆在榻上。
每个木盒上面都压着一张信笺和一个玉环。
秦意安稳住心神,坐在榻上,指尖微微发抖,拿过离她最近的一个木盒子上的信笺。
铃兰在她身旁紧张的看着她。
信笺上只写着“阿如赠”三个字,秦意安心里翻起滔天的喜意,她急忙拉过阿如的袖子。
“快,你去屋里取来那张字帖。”
铃兰不敢离开她半步,叫来了另一个丫鬟去取。
“小姐您别激动,小心动到胎气。”铃兰紧张道。
她自小就跟在秦意安身边侍奉,所以也知道秦府早亡的七小姐秦意霜其实并没有死,只是离家修行,从此了无音讯。
她家小姐和七小姐自幼关系便很亲密,七小姐一走就是十一年,倒如今一点音信都没有,生死未卜。
如今突然传来信息,她家小姐怀有身孕,不能轻易动气,哪怕是喜事也不行。
可七小姐的事又太喜,她不能掉以轻心。
秦意安平静下来,手却还紧抓着铃兰的手臂,担忧道:“铃兰,阿如她如今会过得好吗?送来这么多东西,她一个人行走在外,都不一定能照顾好自己。”
铃兰安慰她,“小姐,前些日咱们不是托那位江小姐如若碰上就传个话吗?那位江小姐早就离开了江南,兴许是真碰上了,所以啊七小姐肯定能照顾好自己的。”
秦意安心下一顿,也是,她娘给的钱庄玉牌里,可放着不少东西。
“意安,怎么了。”秦洲大步走近亭子内,因为着急发冠都跑歪了。
铃兰福身错开,站到一侧。
秦意安一愣,“我没怎么…”
“哪里?铃兰叫人传话说你太激动,动了胎气。”秦洲坐到她身边,伸手抱住她,语气急切。
秦意安任由他检查,想起来自己刚刚激动的样子,确实令人担心。
她回抱住秦洲,依偎在他怀里,轻笑道:“我没事,但也确实是喜事。”
秦洲看了眼一旁低头看地的铃兰,冷哼一声,哄着怀里的自家娘子道:“什么喜事让你这么激动?”
铃兰悄咪咪看了眼你侬我侬的自家主子,她的月钱保住了。
“是阿如。”秦意安抬起头,眉眼间满是喜意。
“阿如?”秦洲一愣,他这才注意到亭子里的东西,心下一顿,“这都是?”
看到那个婴儿床后,秦洲突感自己地位好像不保,“这个!这个婴儿床又是谁放在这里的!”
“欸,阿如是我小妹。”秦意安连忙安抚男人道:“都是她送的,别生气。”
她说着将手中一直紧握的信笺拿出来给秦洲看。
先前去取字帖的丫鬟也回来了,将手中泛着岁月痕迹的几张宣纸放在了桌上,退到了一边。
秦洲已经看完了信笺,“你的小妹?秦家那几个?”
“自然不是。”秦意安心下定了不少,相伴一生的人陪在她身侧,哪怕结果不好,她也没那么难过了。
她打开桌上的宣纸,将信笺放在一旁对比。
秦意安勾了勾自家夫君的手心,“阿洲你帮我看看,这信笺上的字和字帖上的字可否相同。”
她自己有些不敢确定,所幸身旁还有着她能相信的人。
秦洲反握住她的手,头抵在她肩膀上,压着她凑近那片字帖观察。
“欸,别压着我啊你。”秦意安被耳边呼吸间热气烫到,不自在的动了动身体,嘀咕道:“青天白日的。”
“确是同一人所写。”秦洲看完,笑了一声,逗她道:“怎么?我是你夫君,还压不得?”
秦意安脸颊腾地升起一股红色,推了推身边的人,“再乱说话,今晚我就去和团团睡。”
“欸别别,娘子我错了我错了。”秦洲连忙求饶。
秦意安哼了一声,再次确定道:“确是一人所写?”
秦洲点头:“是同一人,娘子,你夫君我是做捕快的,这你都不信?”
秦意安没理他,得到再三确定后,她心下也定了。
“阿如是我七妹。”秦意安说着指了指一旁的婴儿床,看他道:“这些都是她送来的,”
秦洲挑眉,有些意外,“那位失踪的七小姐?”
秦意安诧异,“你怎么知道?”
旁人提起秦知府的七姑娘,只会说她早就去世了。
秦洲洋洋得意,“当初追求你,就到处打听的喜好,所以知道一些。”
秦洲这时不时就顺口而出的情话,秦意安哪怕和说情话的人成亲快十年了,依旧是招架不来。
秦舟伸手拿过另一个盒子上的信笺和玉环,信笺递给秦意安,自己打量起翠玉,“泰山的青玉,性暖养人,哪怕是弄成这么个小物件,也是贵的不行。”
“娘子,七妹还是个富豪阿。”秦舟感叹。
秦意安瞪了他一眼,“乱说话。”
她说着翻过信笺来看,上面写着:“结亲贺礼,阿如留”。
秦意安不由得失笑,她好像猜到剩下的盒子里都是什么了。
“娘子,我就说七妹是个富豪。”秦洲也看到了那句“结亲贺礼”,他随手打开了那个木盒子,里面是蓝玉镶嵌做成的山水摆件。
秦洲眼力见好,山水摆件的玉料一看就是一个字,贵。
秦意安自然也看到了,她没说话。
打开了第一个盒子,里面的东西却令她一愣。
盒子里放着几封信、一张手帕、两个平安符和几本名家古籍。
秦意安拿起那张手帕,手帕得一角歪歪扭扭的绣着一个“安”字。
绣工极差,惨不忍睹的很。
秦洲抬手示意铃兰等人退下,轻叹一声,将秦意安拥在怀里。
“我都多久没见着你哭了。”秦洲将人抱住。
秦意姐在他怀里小声的抽泣起来,声如细蚊,听的秦洲心里疼。
“我的好意安,不哭了。”秦洲拿袖子将她的泪擦去。
秦意安情绪也如她的性格一样,温婉动人,哭的眼睛红红的,也不会大声说出来。
秦洲看的心又紧了一下,缓声道:“如今传来好消息,怎么还哭呢?”
秦意安任由他擦去自己脸上的泪,抽噎一声,道:“我这是喜极而泣。”
“好好好。”秦洲抱住她,等她缓解了情绪,故意逗她说道:“得亏团团睡觉了,不然我要一个人哄两个啦。”
秦意安挣扎着从他怀里起身,“乱说话。”
“我可没有。”秦洲笑道,低声在她耳边又说了句什么。
秦意安脸色更红了,也不哭了,伸手推开他去看其他几个盒子。
每个盒子上都压着一个玉环和信笺,信笺上都写着里面是什么。
“给团团。阿如赠。”这是给团团的。秦意安打开后,里面是些玩具,和一个平安符。
“文房四宝。”这是送给秦意安的,连带着一旁还有一盒子上好的宣纸。
未出世的孩子也留了百日礼。
最后一个盒子是给秦洲的,是一把长剑。
秦洲陪着自家娘子,还想假装忿忿不平一下,没想到最后一个盒子就是给自己的。
长剑的用料和锻造也极好。
秦洲这下是真的心情有些复杂了,“娘子阿。七妹应该不会在外面做些会进官府的事吧?”
气的秦意安踩了他一脚。
……
秦怀贤同样也收到了木盒子,只不过信笺上的字不同,上面写着的是:“阿如赠予幼弟怀贤”。
盒子里放着几封信、一个平安符和几顶玉冠。
他自然也是认得这个字,母亲和姐姐的讯息接二连三的传来,他也期待着有没有他的份。
秦怀贤对于自家这个七姐的记忆已经不太深切了,只记得那双乌黑如深潭的眼眸。
那天碰到的江贪也有着同样的眼眸,那一瞬间就勾起了幼时的所有记忆。
另一个长方盒子,放的是副山水古画,前朝名家所做的遗迹。
秦怀贤寻了好久都没寻到的那一幅。
卷轴旁边有着两封举荐信,都是当世的名家大儒。
秦怀贤这一刻奇异的和自家姐夫想到一块去了,他姐不会去干什么杀人放火的事了吧?
轻轻的碎掉了,看错时间了只好拿番外提前凑字数。明天睡醒了码字再换掉呃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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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放篇小贪的故事凑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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