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听说了么,欢都郡主诈尸了!”酒楼客堂,一个瘦矮的酒肉纨绔,跟一众狐朋狗友谈论道。
“怎么没听说!据说送殡的人刚把那口黄金棺椁放下,人就推开几百斤重的棺材盖,出来了!你说邪门不!”
“可不是嘛!常人死停灵五日,她死的不是时候,初三死的,逢七忌出殡,逢八忌安葬,足足停了七日!回来那天可不刚好头七嘛!”
“欢都王府现在仙门百家云集,堵得水泄不通,都来看她是被什么妖邪附体了!”
“我看回来的啊,肯定不是人!哪有人能死而复生啊!”
楼上雅间内,雍容华贵的青衣公子悠闲喝完一杯茶。得知欢都郡主无故而亡的消息,他还不把这当一门事。公子看完鬼画符的几行字,施个术法,用公鸡血所写字迹剥离纸张,一张干干净净的黄草纸平铺在桌案。
头七出殡,诈尸而活。
他望向窗棂外,阵阵寒风吹来漫天洋洋洒洒的雪花。西极这场春寒,来得太诡异。
欢都王府,两个小厮请一位仙风道骨,花白胡子的老道人进入府中。粗壮凶悍的和尚,肩扛一把大刀,攘开挡路的闲杂人,刚抬一只脚跨进朱门高槛,小厮怯怯地拦住他。
粗壮和尚横眉怒目,“拦我做甚?欢都王请洒家来,现在王府门槛都不让进?”
小厮点头哈腰,赔笑道:“大师莫怪,大师莫怪,府中不可带兵器,烦请您把刀搁一搁。”
小厮做出个“请”的手势,另一边堆成小山的镶金大箱打开,小厮保证道:“王爷雇高人看守,保准儿丢不了!”
贫寒僧人看一眼自身粗布麻衣,再看看连看宅护院的下人都一身鲜亮细布,哼道:“有钱了不起啊!”
“哪里,哪里。”小厮表面奉承,心里却轻蔑地想:“有钱不一定了不起,没钱一定活不起!”
西极位于人界西南境,疆域不大,产物却足够富足。大到造机弩的矿石,燃烧的煤矿、黑油,小到粗盐、米面、丝绸……应有尽有。这个国都群山环绕,河流至北上无人荒境蜿蜒流淌穿过,农耕纺织足以让其自产自足,且地域位置因素,三面高山寡崖,易守难攻。人界历史中,这个地域除却经历几次内部战火,几乎从未遭受外来侵略。
段氏王族掌控这里已有千年,几代贤良长寿王君治理西极,几百年不曾发生战乱。此国都的百姓不说家家富裕,但皆可安居乐业。
便有《青山垂目》一诗,流传下来:“青山白雾寡石崖,登阶触连垂天幕。仙人抚顶受长生,误入桃源故乡无。”
写的是西极受天神眷顾,外人来到这里再离开,从此故乡不是故乡,而是西极那片流连忘返地。
天神眷顾真真假假,富庶流油倒不为是真。
欢都王府丧绸垂挂,华香院,黄符纸里三层外三层,贴得整院阴气森森。金纱珠帘床幔落下,郡主身着雪白牡丹暗纹寿衣,足穿素缎缀玉软底鞋,靠在床幔后,她探出一只略显病态颓白的手,发上珍珠步摇轻轻晃动。
白胡子老道把一把她的脉,活人脉搏柔和有力地平稳跳动。要不是送殡的人亲眼看见她从棺材里爬出来,很难相信她死过一次,还诈尸活了。
老道松开手指,颓白的手收回层层床幔后。
老道犹疑问道:“郡主还记得,自己怎么出陵墓否?”
莲采儿捻着拇指镀金莲花纹玉扳指,淡淡道:“不知道啊。”
“那郡主可曾做过什么匪夷所思的梦?或者遇到过诡谲之事,见过奇怪的人?”
“没有。”
老道问什么,郡主不是答“不知道”,就是“没有”,偶尔他在问题中参杂几个无关紧要的话题,郡主听完还能有理有据的点评几句。
老道觉得稀奇,他捉妖驱魔大半辈子,头次见一点异样没有,表现得十分正常的诈尸的人。
要知道,这世间没有哪一个生灵会免于死亡,所谓诈尸,回来的不过是披着人皮的妖魔鬼怪。
这位郡主,无论怎么看,却都与常人无异。
欢都郡主诈尸三日,奇人异士来不下百人,他们对焦急的欢都王答复都一样:郡主身体康健,没有妖邪魔怪附身之象。
话虽如此,当段阎问他们,回来的人是不是欢都郡主?奇人异士们都打哈哈,避而不谈。
看他们如此,欢都王心里清楚,郡主诈尸之事毫无异象,就是最大的诡谲之处。
这日午后,欢都王府送走最后一拨仙门百家的高人。
莲采儿午睡太久,醒来昏昏沉。
段阎刚到不久,就见女儿掀开床幔,光脚踩在地板,迷迷瞪瞪地给自己倒杯冷茶水,仰头一口饮完。
她喝完才注意到坐在凳子上,略微惊讶的欢都王。
那日来人界,莲采儿还没弄清楚怎么一回事,一群披麻戴孝的道人,祭出一堆天灵法宝,朝她好一顿招呼。
情急之中,莲采儿隐去棺中死人,自己变成那死人模样。一个道人揉了几下眼睛,惶恐喊一声:“别打了,别打了,是,是郡主啊!”
“她活了!”
就这样,卯时抬棺出殡送葬的人,午时找一顶轿,抬了个活的郡主回来。
段阎起身,试探叫道:“欢儿?”
莲采儿被人架来王府的这几日,大概摸清楚了情况。眼前这个华服加身,略显苍老的人,或许是棺中死人的亲人。她也试探喊道:“爹?”
段阎的神情一瞬低落,身形高大硬朗的王爷打量着自己的女儿。
莲采儿知道人肯定是叫对了。她回想棺中姑娘的面相,放缓音调,软软地叫一句:“爹爹。”
段阎的神情山回路转十八弯,最终笑颜逐开。
这就对了,样貌和声音都一模一样,也没有妖邪附身,怎么不是自己的女儿?
莲采儿眼见着,这位王爷的神情又是一个大转十八弯。
段阎忽地老泪纵横,哭道:“欢儿,你真是叫爹爹好生伤心!爹爹几欲随你一起去了呀!爹爹对不起你娘,照顾不好你,爹爹……”
他垂头痛哭,演的跟真的一样,“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我的宝贝女儿,受苦了。”
莲采儿的右眼皮狂跳,心道这老头的脸真是瞬息万变,一瞬间能笑,再一瞬间又能大哭。她顺势接话道:“我能回来,托爹爹、阿娘福分。女儿不孝,让您痛心了,我真是……愧疚不已。”
她说违心的话信手拈来,面不改色。
段阎出了名的心疼女儿,听她话中懊悔,流泪也不流了,当即便好心道:“即日起,你莫要再出府,上次你出府回来,第二日就……唉,爹爹请了方圆道家高人,贴身保护你,你在府中且避一避风头。”
额……老人家变脸,变得真不是一般快。
“我听您的。”莲采儿回答的利落。
她现在法力薄弱,正需要凡人的身份来遮掩。
欢都王府迅速撤下丧绸,华香院的黄符纸也撕了个干净。欢都郡主起死回生的事情像雨水一样,落到尧安城挨家挨户,那些风言风语又一夜间销声匿迹,长街小巷,茶馆酒楼,没有谁敢再捕风捉影,讨论这怪异之事。
一连半月,欢都王把郡主看得紧,一步也不让她出府。
今日欢都王进宫面圣,他走前千万遍嘱咐府中丫头嬷嬷照顾好郡主。且赏赐十多位道士一箱黄金,要他们务必时时跟在郡主身侧,莫叫她出府。
道士收了好处,欢喜得紧。
欢都王富可敌国,出手阔绰,果真名不虚传。
段阎前脚刚走,莲采儿随后就在明镜湖岸边支起鱼竿。
侍女、嬷嬷捧来大氅给她披上。莲采儿顺手脱下来,搭在腿上。段阎无微不至的“照顾”,真叫她难以喘息。好不容易没有蚊子一样,不绝于耳的长说短叹,又来二十几双眼睛紧紧盯住她。
这欢都王,难缠呢。
服侍她的嬷嬷,语重心长道:“郡主,这才开春,天还凉,大氅穿上吧?”
莲采儿甩下鱼钩,道:“热。”
今年西极的春天来的格外晚,远方山峰还有没融化的积雪,湿冷的风钻进骨子里,少穿一件衣裳都冻人,不冷得哆嗦都是身子骨硬,谁还会觉得热?
嬷嬷觉得回来的郡主很奇怪,但她也好声劝道:“郡主不穿,王爷回来要担心的。”
莲采儿伸一根食指抵在唇边,做一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别说话,把我的鱼吓跑了。”
她还不忘敷衍几句,让嬷嬷安心,“你们离远点,一会儿就穿上。”
嬷嬷还想说,现在就帮她披上,莲采儿摆摆手,示意一众丫头、嬷嬷退下。
郡主在府中的话语权,跟王爷一样,有时候王爷都要将就她。虽然欢都王交待她们,要好好照顾郡主,可要是因为郡主不肯披大氅,生了小病,王爷最多数落几句,万一她们一再劝说,叫郡主不开心了,免不得要被撵出王府。
孰轻孰重,她们这些做下人的,拎得清。王嬷嬷是府中老人,关心郡主的身体是出自真心,要养家糊口也别无选择,她当然选择顺着郡主,噤声带人退到明镜湖桥上,远远地候着。
春风拂面,光秃秃的柳树枝条在碧清湖面摇曳生姿。明镜湖中养的都是些长着金黄鳞片,色彩斑驳的鱼,这些鱼成群结队的游在岸边,一看就不好吃。
莲采儿支着鱼竿,特地找在这个没有那些色彩斑斓的鱼的位置。欢都王府的饭菜丰盛,顿顿都不缺鱼,她实在是闲得荒,才想起来钓鱼。
一竿甩下便有鱼咬钩,她挑挑拣拣,看着不好吃的不要,太小的不要,长得丑的不要,太美的不忍心。
足足两个时辰,欢都王从王宫回来了,莲采儿还在钓鱼。府中下人个个人精,看到王爷朝华香院去,小厮悄悄摸摸跑来,上气不接下气,道:“郡主,王爷回来了,您快别钓鱼了,赶紧上来啊。”
嬷嬷一听王爷回来了,连声“哎呦”着,小跑到岸边把大氅披在莲采儿身上,她看一眼木桶中蹦跶乱跳的鱼,道:“郡主,鱼已经够多了,奴婢帮您把桶拎上去吧?”
莲采儿坐在小凳上,伸个懒腰,起身道:“回去吧。”
她也钓够了。
当晚王府,家丁、小厮、嬷嬷、丫鬟,全王府上下,每人桌上都有一盘鱼。就连看家护院的两只大狼狗阿财,阿福,狗盆里都两条剔好骨头的鱼。
郡主以前哪里会钓鱼,她最擅长的是跟那些王公大小姐一样,琴棋书画,做女红。
莲采儿还在想着这些鱼挺好吃,欢都王就有点坐不住了。他装作不经意道:“欢儿钓这些鱼,费劲了,花多长时间啊?”
莲采儿吐出一根鱼刺,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在府中什么时候,干什么事,欢都王怎么会不知情。她道:“扔下钩就有鱼,不费劲。”
王府这些鱼都养熟了,鱼钩随便挂点吃食,下钩就是一条鱼,一点不怕生。
欢都王呵呵假笑道:“你老实告诉爹爹,是不是买通那些道长,偷偷跑出府了?”
莲采儿眼皮都不抬:“没有呀。”
欢都王佯装拆穿道:“这些鱼哪里来的?我可去厨房打听了,厨子说是王嬷嬷和你身边的丫头一桶一桶搬进厨房的。”
莲采儿不否认:“是呀。”
欢都王明知实情,装傻充愣道:“你不出王府,哪里钓的鱼?就是偷跑出去了,还不承认!说吧,是只买通一个道长,还是都买通了?”
莲采儿被他问的有些烦,道:“桥下湖里,全是鱼,不能钓吗?”
“……”桥下湖里,全是鱼。
欢都王手里的一双筷子一前一后掉到桌上,“你钓的鱼是不是,色如碧玉,斑如虎纹,鳃膜赤若丹砂?”
莲采儿扒完最后一口饭,抬头道:“真不能钓啊?”
那是东彧来的四鳃鲈,东彧王专门挑选送西极王上的,一共就三百来条,全叫她给捞起来了。
欢都王捡起桌上的筷子,安慰自己道:“反正是东彧送来的,王上左右是要给你,不打紧,多吃点。”
这些时日,他情绪一阵一阵,跟抽风似的。
莲采儿懒得管,她盛一碗微红的酸辣鱼汤,起身把鱼汤放在欢都王手边,
我吃饱了,回去睡觉。”
“欢儿。”
又有什么事情?莲采儿烦躁地扭头。
欢都王叫住她,道:“明日早些起床,随爹爹进宫。”
莲采儿懒得动弹,推脱道:“能不去吗?”
“爹爹也不想你去,奈何事不遂人愿”,欢都王背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神色,叹气道:“东彧来了一位王子,你随爹爹去见一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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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两国联姻乌龙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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