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赧王八年秋,秦国公子壮在蒲阪称“季君”打着“除叛党,清君侧”之名,携五万大军杀奔咸阳。
秦魏大军交战于蒲阪。
秦国派林辙、芈戎和白起等将领,携两万兵马东出函谷关迎敌,双方交战三日,秦军不断后撤,退至崤山以东。
嬴壮大军见此情形大喜,乘胜追击,逼近秦境。
——
子时已过,太华宫内烛光犹存。
寝宫中,嬴稷坐在铜镜前,一名宫侍替他系着腰封,另一名帮他束发,他盯着铜镜中的自己,一系玄色烫金云纹王袍将他的肤色衬得更加苍白,目光略显涣散,神情恍惚。
门外传来脚步声,宫侍起身行礼后便出去了。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轻搭在嬴稷的肩上,他回过神,透过铜镜看清来人,目光亮了三分。
“稷儿,就要登基了,怎么闷闷不乐的?”楚暄含笑看着他。
身旁之人的笑容和声音让他安心了许多,却仍是笑不出来,嬴稷垂眼,沉默少顷后终是忍不住问道:“安羽哥哥,那几位王……公子,是不是已经被大舅他们……处死了?”
楚暄没有吭声,走到案边拿起冕冠,掂了掂,还挺沉。
楚暄的沉默昭然若揭,嬴稷不再言语,眼中尽是茫然与悲伤,低喃道:“我原本以为当了秦王,强大了就可以保护大家,可没想到这次回来,死的人更多了……”
这几日他脑中全是那一晚的场景,满院的血气冲天,儿时玩伴的咒骂和讥讽,倒在自己脚边的尸体和头颅,以及那小公子死不瞑目望向自己的双眼……
这些种种都令他夜不能寐。
楚暄依旧无言,替他戴好冕冠,九道毓帘轻轻一荡,碰触一阵清脆的响声。
外头传来马车的隆隆声,声音止住。
“王上,该启程了。”楚暄开口。
这一声“王上”喊得嬴稷一怔,突然转身拉住楚暄的手,望向他,面前的毓帘遮挡住他复杂的神情。
楚暄看了二人的手一眼,笑了笑,回牵住,温声道:“臣这便接您去正殿登基。”
夜深人静,却静得太过出奇。
楚暄牵着嬴稷的手,宫外停着一辆马车,驾车人一袭黑衣,对着二人抱拳,此人是一名禁军,腰间系着一把阔身长剑,左臂箭袖上绑着臂弩,俨然一副上阵杀敌的姿态。
楚暄撩开车帘,宫侍拖着嬴稷的曳地长袍扶他登上马车,楚暄也坐了上去。
从太华宫到章台宫需要经过三个弯道,一条长廊,平日里驾车只需一盏茶功夫,而今夜这条道路却是条游走于生死之间的路。
马车走了一段路程,突然猛地一震,车停下,前方车板发出一阵震响,外头逐渐传来打斗声和刀剑碰撞的声音,马车后方的木板被什么东西凿了几下,紧接着“咚咚——”数声,当是流箭射上来。
过了不久,马车又启动了,继续往前走,越向前,外头的打斗声便越大,血腥气也越发的浓烈。
嬴稷挺着背脊端坐着,握着楚暄的手不断收紧。
楚暄看了一眼,沉默少顷突然问道:“稷儿,你还记得当年你问我,商君到底有无谋反吗?”
嬴稷一怔,他记得,也记得楚暄凌厉的目光和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有些事或许你现在不明白,但长大就明白了。”
“当年你父王刚继位,太师甘龙、杜挚暗自集结势力谋权篡位,二人亦是联络了魏国与义渠,对咸阳城来了个腹背夹攻。最终太傅嬴虔亲自带兵击退魏军,捉拿甘龙杜挚。
但此二人都是前朝旧部,在秦国朝中颇具威望,若是直接处死必将引得诸臣不满。考虑到这些,你父王车裂商君之后将‘商君谋反’的言论扣在此二人头上,称其二人陷害商君,诬陷其谋反,并私通敌国谋权篡位,以此为由心安理得地将他们处死。
那场政变如你今日所经历的相差无几。”
嬴稷闻言愣住,他今日才明白其中的种种阴谋,只觉得不寒而栗,也终于明白为何当年楚暄不让自己多问了。
楚暄在说这些时语气平静,外头的打斗声、喊杀声如雷贯耳,马车的木板隔绝了一切,他像是感知不到外界。
“历代秦君上位都不容易,都是踩着鲜血洒满的道路,是众人用生命搭起的路。”
楚暄又将那日赵军在函谷关厮杀,为了诱敌不惜炸死自己等等事宜尽数告知,嬴稷听着沉默,眼眶却红了。
“稷儿,从你愿意从燕国回来时你就要明白,你的行动和选择将决定未来的天下大局。王位不单单只是个位子,是历代君王踏着尸山血海一步一步登上去的,这一路上承载了众多人的性命,坐在那位子上的人也肩负着守护秦国江山社稷的使命。”
马车停下,到章台宫外,驾车人单手撩开车帘,他另一只手臂正淌着鲜血,左肩上插着把箭。
楚暄扶嬴稷下车,瞧见身后躺着无数黑衣人的尸身,青石路上血迹斑斑。
楚暄深吸一口气,不再看这些,牵着嬴稷登上长阶,朝大殿行去。
嬴稷拾级而上,玄色的曳地长袍被风吹得猎猎翻飞,月色下如一只孤鹰,刚丰了羽翼,准备展翅高飞。
此刻他神情严肃,已不再茫然,每向上一步,脑中就闪过一句楚暄对自己说的话,
“这一切只是开始,往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会一直陪着你,站在你身后,辅佐你。”
他转头看向楚暄,楚暄也看向他,二人相视一笑,此刻嬴稷心中不再畏惧,脚步也越来越稳。
就在即将抵达大殿时,突然殿外涌出一群黑甲卫兵,乌泱泱地将大殿包围住。
嬴稷一怔,楚暄将他拉到自己身后。
卫兵们看着二人,齐齐抽出佩刀,正欲上前时只听得数声箭啸从他们的后方传来,众人惊慌之余已有十数名卫兵被疾冲而至的利箭射的摔在台阶上。
几乎是同一时刻,二人身后传来一阵马鸣,两匹高大的骏马冲上石阶,为首的那匹马儿来到嬴疾身前,前蹄高抬在月光下发出一阵示威般的长啸。
马上之人棕发碧眼,眉弓骨深,正是义渠王!
“上马!”义渠王笑得张扬不羁,向嬴稷伸手。
嬴稷一愣,皱着眉头略显犹豫,而一旁的楚暄已经坐上另一位义渠将领的马儿,对他点头。
嬴稷不情不愿地将手搭上,被义渠王一拉翻身上马。
这时上方的黑衣卫兵们已经与埋伏在殿外的义渠兵们厮杀在了一块儿,两匹骏马飞奔向上,直将堵在外头的敌人给撞飞数尺远。
载着楚暄的义渠将士手持一柄长枪,有横扫千军之势,将围攻而上的敌人通通放倒。
义渠王放声大笑,看着不断被自己部下击退的黑衣卫兵们,他转过头对身后沉默不语的嬴稷喊话道:“是你娘叫本王来接你的!”
听到对方提起自己的娘亲,嬴稷突然又想到那些流言蜚语,皱起眉头,闷闷不乐道:“我母妃此刻在何处?”
说话间众人已抵达殿外,义渠王扶他下马,朝大殿中看了眼。
嬴稷向内看去,此刻芈王妃也是一身的玄色烫金边王袍,背朝众人面向王座,站于大殿正中,静静地望着,不知站了多久,听到身后的动静才转过身对众人颔首。
楚暄下马,目光悄然移向义渠王处,只见他此刻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双眼睛弯成月牙,看着殿中人,脸上是藏都藏不住的痴汉笑。
楚暄抿唇,与一旁的义渠将士默契地互看一眼。
这时后方又传来一阵动响,一束烟火冲上天顶,在暮色苍穹上爆开。
远方传来一阵疾风骤雨般的马蹄声,逐渐向大殿涌来,人数之多地面都在跟着震动,但很快又一阵密集且强烈的动响从东边传来,漫过了之前那阵,紧接着又是一阵刀剑相撞,两拨势力打在一块儿,杀得不分敌我。
大殿外嬴稷和楚暄望向长阶下方的“战场”,东边方向的军队中为首的将领骑着黑马,一身重甲,手持长枪冲进敌军中,手起刀落一招一式游刃有余将周围的敌军全部斩杀,他抬起头朝二人的方向看来。
楚暄一惊,眼中亮起了光,满目惊喜,这将领竟是嬴疾!
另一边,魏冉与聂施一同带兵斩杀无数叛军,这时上方的义渠兵们也盘踞在长街上将黑衣卫兵尽数斩杀,我方逐渐占了上风。
叛军们见状开始撤退,魏冉即刻下令追杀叛军,务必将他们一举歼灭。
就在此刻,王城外传来隆隆的战鼓声,一名士卒快马加鞭奔至章台宫,大喊道:“我军打破叛军!于函谷关外生擒季君嬴壮!”
众人闻言大喜,气势更甚!
聂施同魏冉去追击其余的叛军。
嬴疾将长枪上的血抖去,下了马登上长阶,来到嬴稷跟前,脱下头盔,一旁的士卒见状将他的头盔和长枪接过。
嬴稷怔怔地看着他,只见这位平日里沉稳威严的王叔此刻正双目通红地看着自己,他这才发现对方面颊瘦削,苍老了不少,站在他跟前自己的个头都比之高了许多。
嬴稷鼻子一酸,二人十分默契地一同上前将彼此抱住。
嬴疾抱着他拍了拍他的背,在他耳边说道:“往后,大秦的江山社稷交予你手中,稷儿,你一定要做一位明君,你父王在天之灵也就安心了!”
嬴稷点头,含泪道:“稷儿定不负父王与王叔所望!一定做一位明君!”
嬴疾笑了笑,放开他,对着嬴稷单膝跪地,行了个君臣大礼:“臣救驾来迟,还请王上责罚!”
嬴稷止住哽咽,正了正面色,模仿着他父王曾经的气势,对嬴疾道:“丞相救驾有功,功过相抵,还愿丞相助孤登基,往后共兴大秦!”
“臣定誓死效忠王上与秦国!”嬴疾高声道。
嬴稷上前将人扶起,这时芈王妃从殿中出来,看到这一幕也有些惊讶,旋即无声笑了笑。
长阶下方,魏冉与聂施策马回朝,他们身后跟着数万秦国大军,浩浩荡荡入了咸阳宫,朝章台宫行来,而他们正中运着一个大木笼,其间关着位披头散发的男子。
此人右肩中了两支箭,皆在肩骨的位置,左臂耷拉在身侧,像是被人卸下了,整个人颓靡不堪,谁承想此人却是昔日嚣张无比,闹出这一场政变的始作俑者?
牢笼前方是两名年轻的武将,二人皆是身子高挑挺拔,意气风发,其中一人目光穿过黑压压的甲胄,厚重的盔甲也难挡他桃花眼中的奕奕神光,他望向高台上那抹黑色间红的清瘦身影,对方也十分默契地朝他看来,二人相视一笑,目光撞在一块儿便再也挪不开。
林辙咧嘴笑,眼中尽显邀功般的自豪。
楚暄松了口气,见他得胜归来无比欣慰。
众人进了大殿,楚暄守在嬴稷身边,芈王妃身后站着魏冉、聂施和义渠王,嬴疾带着他麾下的武将站于大殿的左侧。
殿外的长阶下是数万秦国大军,林辙和白起押着嬴壮,与王龁、芈戎等人一同登上长阶,朝大殿走去。
甫一进大殿,林辙便将嬴壮摔在殿中央,满脸厌恶地扫了他一眼,与另外三名将领站到了左侧。
嬴壮似是浑然无觉周围无数人的视线,缓缓抬眼,在看到一袭玄衣王袍的嬴稷时蓦地定住,浑浊的双眸逐渐转为清明,就这么一声不吭地死死盯着他。
这一路回来他都跟丢了魂似的,此刻见到嬴稷就如找回了三魂七魄,瞬间就精神了,坐在地上发出一声讥笑,哑声道:“许久未见,没想到你穿这衣裳还是有点儿样子。怎么现在也敢来争夺王位了?不躲在别人屁股后面乞怜摇尾,以为滴两滴眼泪就能博取他人的同情,让别人说你心软心善了?”
他突然发疯般狂笑,瘦削的面庞在额前的碎发下苍白得像鬼,指着嬴稷的鼻子恶狠狠地讥讽道:“你这个被父王遗弃的质子!就该老老实实待在那破燕国,回来作甚?你回来作甚!王位?你也配做这个王位?凭你也配?!”
大殿内安静得诡异,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他们二人,众人心中紧绷着根弦,都想看看这位年轻的君王听到如此恶毒的言语后会作何反应。
然而嬴稷却是异常冷静,面无波澜地盯着他,静静注视着跪在地上嘶吼完面红耳赤的嬴壮,眼神中带着一丝蔑视和同情。
嬴壮兀自笑了一阵,突然匍匐向前,用仅剩的一只能动的胳膊支肘向前爬到嬴稷脚边。
众人瞬间警惕,魏冉手搭在剑柄上正待抽出。
只见嬴壮拽住嬴稷的衣摆,毫无章法地一通乱扯,一边扯一边吼:“就凭你,就凭你也能穿这王袍?脱下!给我脱下!”
他双目通红,歇斯底里地吼道:“我今日得到的一切全都是靠我自己一点一点争取来的,你又算什么东西?!同样是庶出你又凭什么轻轻松松地穿这件王袍?!”
*
嬴壮幼时喜欢缠着嬴荡,那会儿生性活泼,一口一个荡哥哥喊着,自从嬴荡在王宫学堂认识嬴稷后,对嬴壮的关注逐渐地少了。
嬴壮心生不满却不敢对嬴荡发作,只把对嬴稷的怨气积压在心里。
他幼时体弱多病,性子较旁的王室公子相对沉闷。
某日因受风寒,咳嗽不止,便告假不去学堂在宫中养病,嬴壮在房中昏昏沉沉地睡着,觉得口渴起来找水喝,而宫中空无一人,他晃晃悠悠地下床,浑身乏力,突然听见门口传来两个侍女的声音,
“小公子怎么又病了,真晦气。”
“可不是吗?和他亲娘一副德行,病恹恹的,真不明白王上看中她哪里。”
“还不是命好做了王后的媵侍,沾了王后的光!”
“他亲娘跟咱们这些下人有何区别?若非看在王后的面子上,谁喊他‘公子’?”
“整天缠着嫡公子,他就跟他娘一样,不过是个陪衬罢了!”
“嘘,小点儿声,待会儿人给你吵醒了。”
“呵,我怕他?就他那副身子骨,鬼知道能撑多久。走,咱们上庭院去,矗着儿等下染了一身病气。”
……
待脚步声逐渐远去,嬴壮才用力咳嗽了几声,兴许是方才憋得太过,这会儿咳嗽咳得猛烈,脸都咳充血了,双目赤红,咳出了泪花,他胸腔起伏着,浑身发着抖,双拳狠地紧握,指甲顶入掌心掐出一道道赤红的指痕,他却感触不到疼痛似的。
此刻他的内心冰凉带来的痛楚赛过了一切。
这场病之后嬴壮变了,变得不爱笑,不爱说话,目光也越发的阴鸷了,在宫中只面对嬴荡和王后时才露出笑容。
旬日后,那两位侍女意外地消失了,尸体在王宫偏门旁的荒草堆里被找到。
也是从那之后嬴驷和嬴疾这些老辈们越发不待见他,总觉得此子生性阴鸷,断不可将权力交由此人手中。
或许是看出了他们对自己的“厌恶”,嬴壮收敛了许多,在长辈面前装得乖顺,尤其是在王后魏氏面前,但是在同龄人眼中他皆是不屑一顾,特别对嬴稷敌意最大,总是在考校比武的时候给他使绊子,挑拨他与嬴荡的关系,渐渐的嬴稷便少来找嬴荡了。
再到后来他凭借一己之力夺得军功一步一步打到庶长的位置,无论他内心有多么的愤世嫉俗,对嬴荡和惠文后都是忠心且真诚相待的。
若是嬴荡一直做这秦王倒也相安无事,可谁知造化弄人,嬴荡竟死于洛阳城……
*
可就算嬴荡死了,这王位也该是自己的!
自己这么多年鞍前马后忠心耿耿,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从不靠任何人!
凭什么这嬴稷一回来他就成了叛军?
成了手下败将和人人喊打的落水狗?
他不就是命好吗?有一个蛊惑人心的娘把嬴驷迷得神魂颠倒,又有几个有战功的舅舅,可这一切的一切他什么都没做过,都是别人给他的!
他凭什么来和自己抢这个位置?!
许久后,嬴稷终于动了,冷眼看着脚下之人攥着自己衣摆的手,少顷毫不留情地用力向前一挥将厚重的衣摆抽打在嬴壮的脸上,直接将对方掀倒在地。
嬴稷突然轻笑一声,走到嬴壮跟前,一拂袍袖蹲下身看着他,轻声说道:“可父王就是选了我做秦王,你能奈何?”
嬴壮一怔,虽是句语气极轻的话,却像是一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他只觉得脸颊火辣辣地疼。
他用尽力气抬眼,正巧对上对方的目光,顷刻间愣怔住了,这一望才发觉对方早已没有了儿时的天真腼腆,那双眸如漆黑的深潭,正审视着自己,那眼神晦暗不明,情绪难以辨明,看得他一哆嗦。
这眼神他再熟悉不过,那是嬴驷生前常审视自己的目光,透过面前之人的双眼,他仿佛看到那个威严孤傲的男人,那个他这辈子最害怕的,从始至终都看不起自己的父亲。
被这么一望,方才的张狂悲愤瞬间给浇灭了,那个早已逝去多年的男人,早已成为一缕在他心中挥之不去的幽魂,随时都将伸出手来取自己的性命。
片刻后赢稷冷笑一声,站起身微一拂袖,扬起的风抽回了嬴壮的思绪。
他看着身穿玄色龙袍的年轻君王缓步走向龙椅,那背影令他觉得高大而陌生,完全无法将其与脑中懵懂的幼弟联系在一起。
楚暄与芈王妃互看了一眼,也跟着登上了台阶。
嬴稷站于龙椅前,转身看着嬴壮,一字一句沉稳铿锵,透出君王的威严气势:
“季君嬴壮谋害朝中重臣,擅自调动宫中禁军,以权谋私,残害忠良,又私通外敌,煽动政变谋权篡位,使国大乱!”
他略一停顿,余光瞥见身旁的楚暄,袖袍下的手不断攥紧,看着嬴壮的目光越发凶狠,寒声道:“不仅如此,还重伤孤的爱卿!此等罪大恶极之人当诛!”
嬴稷微眯起眼,盯着嬴壮,毫无情绪地道出一句:
“明日午时,车裂之。”
楚暄心中一惊,默默望向嬴稷。
嬴壮怔住,下一刻怒不可遏地大吼:“你敢车裂我!车裂王室宗族的人!?”
嬴稷冷笑:“当年父王连商君都车裂了,你这个私通外敌的叛军又算什么?”
事已至此嬴壮已不再挣扎,身子一歪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突然间爆发出一声大笑,那笑声凄厉刺耳,异常瘆人,融着任命的悲怆回荡在大殿中。
嬴稷眉头微皱,见他涨红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仿佛用尽平生之力吼出了最后一大段话:
“你以为这王位是你自己坐上去的?你不过是靠着你娘,你舅舅,和你那位侍读!没有他们你能当得上秦王?我嬴壮一路走来都是靠着自己!而你有什么能力?!就凭你也配做这大秦的王……”
嬴壮发疯似的指着嬴稷大吼,这叫骂声比方才更加歇斯底里,嬴稷眉头皱得更深了,眼帘微垂了一瞬,眸中闪过一丝暗淡,却又瞬间抬眼,腾起浓浓的杀意!
楚暄站在龙椅旁,将他神色变化尽收眼底,眉头紧锁,恰逢此时魏冉怒喝道:“把这厮给我押进死牢!明日于咸阳城内行刑!”
几个侍卫飞快上去将嬴壮架起拖出大殿,嬴壮口中咒骂声毫无停歇,待他被拖出了大殿十几丈远声音才彻底从咸阳宫中消失。
这场闹剧终于结束,众人还沉浸在二人的对峙中,直到芈王妃唤了楚暄一声。
楚暄回过神,从怀中取出一捆卷轴摊开,站在高台上,面朝文武百官,高声诵读:
朕闻古之圣王,皆以社稷为重,子孙为轻,故立储之事,关乎国家之根本,不可不慎。
朕自即位以来,夙夜匪懈,忧国忧民,然岁月不居,时节如流,朕之体渐衰,恐不日将赴黄泉,念及国之大计,后继有人,特颁此遗诏,以定储君,安邦定国。
朕之子嗣众多,然观诸子之中,有子名曰稷,性情温良,才智兼备,仁德广布,深得朕心。此子自幼聪慧,好学不倦,习文练武,皆有所成,且能体恤民情,忧国忘家,实为储君之不二人选。
朕今诏告天下:自朕百年之后,立子嬴稷为秦之储君,承继大统,统领万民,以继朕之遗志,安邦治国,兴我大秦!望百官勠力同心,辅弼新君,共谋国是,以保我朝基业长青,万民安乐。
朕之遗言,尔等当铭记于心,恪尽职守,勿负朕望。
今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语毕,嬴稷站到楚暄身侧,肃容揖手,对着台下众臣深深鞠躬:“愿诸位爱卿助朕东出崤涵,荡平天下!”
文武百官具是一怔,旋即一齐拱手,齐声喝喊,字字铿锵:
“臣等愿誓死追随王上!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臣等愿誓死追随王上!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臣等愿誓死追随王上!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三声落下后嬴稷直起身,赤红的双眼中泪光闪烁,看着阶下满朝文武玄衣铁骑肃然而立,心中似有熊熊烈火疯狂地燃烧,他笑着高声喊道:“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楚暄立刻喊道:“与子同仇!”
文臣武将齐喊:“与子同仇!”
嬴稷:“王于兴师,修我矛戟!”
楚暄:“与子偕作!”
众臣:“与子偕作!”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
“与子偕行!”
“与子偕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
无衣战歌声声不断,每一声落下都伴随着将士们手持长枪的抢地回响,震动山海的气势在大殿中扬起,撼动着整个咸阳城,伴随着天边的光华初升横扫过函谷关、崤山、神农大山、黄河天堑,荡破中原大地。如大秦的千万铁骑踏破山河,斩碎冰封,一炬熊熊战火燃尽万里黄沙。
嬴疾站在武官的首位,望着台上的嬴稷,双眼湿热,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许多老秦将士热泪盈眶,那一声声的呐喊仿佛见证了秦国这数十年来从偏远的蛮夷之地、曾经中原人口中的笑话,一路奋起直追披荆斩棘,直到拥有能与这天下抗衡的实力,戎马兵戈划破云霄,将拦路的六国骑兵碾得粉碎!
台下,林辙在百官中默默注视着楚暄,扬起嘴角,双眼眸光闪动带出无尽的温柔。
恰逢此刻,楚暄也穿过人群望向他,对着他温柔地笑着。
二人于这万人呐喊声中遥遥相视,眼中唯有彼此。
嬴稷双眼湿润,模糊之中他仿佛瞧见大殿上空射进了一束光。
光中,玄色王袍的男人正负手背对着自己,他缓缓转过身,对自己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一双眼溢满了温柔和赞许。
“父王,稷儿回来了。”
— 卷二·星火燎原·终 —
啊啊啊啊啊啊啊卷二终于完结了!!这一卷仿佛在走万里长征!!(事实是万里长征只走到一半嘿嘿)
这卷最后的场景我真的超级爱!!!也是构思这个故事的时候率先在脑中出现的几个重要的场面,今天终于把它写出来了!也还原了我心中的场景,我还是很满意!!!
这一卷算是写得十分辛苦,前半部分是在魏国的成长,其实魏国篇我花了很长的时间在构思,从2022年就在写这一卷,当时对于“如何将成长写得真实且共情”这个问题我其实琢磨了很久,又要保证人物的真实成长节奏,且不能“催熟”,中间也经历了我人生阶段的转变,直到我自己经历了一些事后这一卷的故事才逐渐在脑中成了型,也变得具象化和丰满起来,特别是74章道可道中庄子说的那些话,其实也是自己工作以后和这段时间经历后的思想感悟,所以这一卷是我很喜欢的一卷,也包括后面王储之争篇中人物的成长(特别是公主嬴钰,我真的很爱这个角色!)
但目前来说这些人物也只达到了成长的第一个阶段,毕竟还有三四两卷,还会再进入新的人生阶段,也会继续地成长,找自己!
其实我想说,到这里,真的非常感谢愿意收藏愿意花时间看这个故事的宝子们,这篇文倾注了我许多的心血,也是我人生开启写作生涯的第一个见证,在更新第二卷的过程中也遇到了很多小天使,每一次看到小天使留言说喜欢这个故事我都很感动!!印象最深刻的是之前有宝子留言说为了找这篇文搜了很久终于找到了!当时看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真的热泪盈眶!!!
因为我没签约,每一位读者都来之不易,对我而言每一位读者我都万分珍视! 比较对不起大家的是我写文速度比较慢,外加工作太忙了,没法做到日更,因为我很爱修文,一般能发出来的都是修至少三遍以上,而且目前的状态还达不到质量和数量并驾齐驱,所以让大家等了比较久,真的很抱歉┭┮﹏┭┮
但是为了喜欢这个故事的读者宝宝们和作者必须遵循的责任,我在这里保证就算更新慢也绝对不会坑!!!
这个国庆我会去一趟湖北采风,也算是给自己放个假休息一下,下一次更新时间是10月10日晚上,刚好也花点儿时间复盘和屯稿。说一下关于第三卷的安排,第三卷我会让节奏紧凑起来,毕竟第三卷是楚暄的主战场,也是本文最核心的合纵连横列国之争,包括第三卷还会讲到上古时期和先秦的巫楚文化,届时也会有更多的精彩内容等着大家!喜欢这个故事的宝子们敬请期待吧!!(*^▽^*)
【1】关于本章最后楚暄宣读的立储遗诏,参考了秦始皇立扶苏写的遗诏,以及《皇明诏令》、《大唐诏令集》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3章 日终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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