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要让稷儿娶妻?”
“嗯。”宣太后点头,“娶楚国公主。”
早朝过后,宣太后让魏冉、楚暄二人一同入甘泉宫议事,特意避开了嬴稷。
魏冉嘿嘿一笑,微眯着眼睛观察着楚暄,一边说:“听说那楚国公主是一位大美人儿。”说话间看了一眼宣太后,“也就比王姐逊色几分。”
“好事啊!”楚暄笑道,“稷儿与她郎才女貌,也是一段佳话!”
魏冉见他这般反应,牵了牵嘴角,又听对方问道:“只是稷儿此番还未及冠,如何成亲?”
宣太后道:“次年便及冠了,我们可以先与楚王达成联姻之盟,以此昭告天下,毕竟这成亲的目的旨在破坏齐、魏、楚合纵。”
说起这事,魏冉便不满起来,一拳凿在木案上,愤愤道:“还不是那甘茂屡次三番要让秦国发兵助韩?秦国竟为了一个小小韩国与楚国撕破脸?!”
宣太后端起茶盏,杯盖轻拨茶水上的浮叶,淡笑道:“韩国虽小,可它的作用比楚国大得多。冉弟,你可别忘了,严君的生母可是韩国公主。”
事情要从一年前说起。
传言楚王熊槐被一名来路不明的游士撺掇着要去攻打韩国,夺重镇雍氏。
韩国刚经历宜阳之战,损失惨重,早已无力再同楚国这等万乘之国抗衡,韩王原是想找邻边的魏国帮忙,可魏王却称魏国在休养生息,举国祭拜神明不宜参战,韩王无奈,只好拉下脸面去请求刚夺下自己宜阳的秦国。
韩国内部分两个派系,一个是主张合纵的公叔一派,而另一边是与嬴疾相熟的公仲朋,其妻正是嬴驷的长姐,自然主张与秦国连横。
起初公仲一派的尚靳前去秦国觐见新王求援,却被当堂拒绝,还被垂帘听政的宣太后以“玩笑”【1】羞辱了一番。
眼见楚军不断逼近,公仲又派出心腹张翠,这张翠倒是机敏,没有直接找宣太后或嬴稷,而是绕道去找甘茂。
再说这甘茂,宜阳之战他立下了大功,可也正因他支持秦王荡举兵三川才使得嬴荡举鼎而死,还闹出了王储之争,甘茂也自此受到秦国宗室老臣们的诟病。
如今王位更迭,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甘茂在朝中的地位更是岌岌可危,他必须为自己谋出路。
张翠正是抓住了这一点,从而怂恿甘茂劝秦国为韩国出兵。
甘茂来找宣太后,一称秦国若失对此事坐视不理,楚国吞并了韩国势力增大对秦国不利;二称韩国是东出的必要条件,还是要重建连横。
他还提议将武隧赠与韩国,如此恩威并施也效仿张仪当年对魏国那般,重建秦韩连横。
考虑到大局,宣太后最终同意发兵援韩,又将武隧赠与韩国,但这也得罪了楚国……
这几日传来消息,楚王熊槐有意与齐魏二国合纵,共同伐秦。
此消息一出,朝中一些大臣们又将矛头指向甘茂,认为都是因他力排众议主张援韩才使得楚国倒戈合纵派,更有甚者传甘茂与韩国主张合纵的公叔一派私交往来,说是连横秦韩,其实旨在合纵。
甘茂内心叫苦不迭,也明白大势已去,再待在秦国迟早要步商鞅、张仪等的后尘,便主动辞去左相之位,将相印交于嬴疾,意在讨好他,也为自己往后的去留铺路。
“楚国屡次三番倒戈,摇摆不定,虽是万乘之国却不能为秦国所用,卡在中间是个祸患。”宣太后目光冷下,放下茶盏,继续道,“但眼下要先稳住秦楚关系,破坏合纵,再从长计议。”
楚暄点头,又听魏冉略显顾忌地问:“可……大战在即,楚王会如此爽快同意这门婚事?”
宣太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冉弟,你是不是忘了,你我可都是楚国人,亲上加亲又不费一兵一卒与大国联盟,楚王怎会不愿?”
魏冉点头:“王姐说得对,那就这样决定吧,待会儿便让使者去楚国与楚王说此事。就是不知道稷儿那边……”
宣太后沉吟少顷,淡笑:“本宫会同他说的,稷儿最是听话懂事,定能顾全大局。”
楚暄默默听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便替嬴稷将终身大事给办了,他并不插话,思绪游离之余又突然被宣太后唤回了神:
“太傅,本宫有一事要同你说。”
楚暄一顿,望向她,揖手:“太后请讲。”
“本宫想将聂施与他手下的禁军交给你,做你的暗卫……”
楚暄一怔,立刻跪下:“太后,臣从未想过……”
“起来,你会错意了。”宣太后慨然一笑,“是本宫想让你往后出使列国邦交,你师承张子,口才和谋略定是了得,这一次护送稷儿归国本宫也见识到了,只是列国邦交折冲樽俎杀机四伏,须有一支得力的暗卫组织护你周全,他们也可以为你所用,替你办事。”
楚暄闻言松了一口气,起身谢过:“臣谢太后赏识。”
宣太后拂手:“你先回去吧,我同冉弟还有事商讨。”
“是。”楚暄躬身行礼。
魏冉大剌剌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笑道:“好好干!稷儿还指望你栽培呢!”
——
出了甘泉宫,楚暄便瞧见一名身形魁梧高大,作武将打扮的男人立于宫门外的石柱旁,听到动静,男人转身看向自己,正是聂施。
天上正飘着雪,虽是青天白日却天色昏暗,聂施身上沾了雪粉,应是等了许久。
“楚大人,属下正等着您呢!”聂施嘿嘿笑,大步朝楚暄走过去,手中提着把伞。
“聂将军这是前来报到吗?”楚暄笑着打趣。
“可不是‘将军’了。”聂施神秘一笑,“往后便唯大人马首是瞻了!”
楚暄见他心情愉悦,为自己撑伞,他也笑了下,二人一同向宫外走去。
走了片刻,楚暄莞尔询问道:“即便是不想从军,聂大人怎得不争取一下留在稷儿身边?在我这可谓是大材小用了。”他一边说着,心中又回忆着方才甘泉宫中宣太后对自己说话时的神情。
二人此刻已出了咸阳宫,步入咸阳城主干大街。
临近岁末,街上的小摊小贩早早收工,都回家张罗着过年。
天上飘着细雪,聂施打着伞,看着楚暄扬唇道:“其实是我主动找王上提出要做您的下属的。”
“?找稷儿?”楚暄不解地看着他。
聂施点头,沉吟一瞬,缓缓道出:“早在惠文王在位时,他便想创建一支暗卫组织,不同于传统的禁军,这个组织是效忠于君王与其心腹大臣的。
其实在商汤时期就有这样的暗卫组织,直到西周末年诸侯割据,这种组织才逐渐散了。”
“您是说惠文王在世时也想重建这个组织?”楚暄疑惑,“是您部下的那些禁军吗?”
聂施摇头:“不,只有我是,那些禁军只是普通的士卒,且这暗卫组织最初也不是惠文王提议的,而是一名已故的妃嫔与之说的。”
楚暄闻言一愣:“此女子定非等闲之辈,那除了您以外,其余人呢?”
“其余人分布在各国,有的如我一般在宫中辅佐君王,有的游走于世间做江湖游侠。这组织的统领一共十六人,他们都隐匿了身份,我只在魏国见过其中一位。”
听到这,楚暄鬼使神差地想起庄子说的话,问了出来:“这十六人可是在寻找这世间的天下共主?”
聂施一怔,看着楚暄,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没有回答他,突然话锋一转:“楚大人可听过,天丹十六门?”
“天丹部?”楚暄疑惑地看着他,那日在幻境中的记忆再度浮现于脑海中,“聂大人也去过云梦山?”
“我没机会去,但我祖父去过。”聂施扬唇,看楚暄的神情更加笃定。
“那这天丹十六门,又是何意?”
“楚大人既知这天丹部,那应该也明白,当年商汤的大祭司伊尹将天丹部族分作八个门派,各门派对应着一个卦象。”
楚暄想起那日在幻境中的壁画上所见,点头,又听对方道:“再到后来,周文王姬昌续写了易经,在武王灭商后,姜子牙受命成为天丹部的统领,他按周易中的‘下主上客’理论将八个门派分割为‘上’‘下’,天丹十六门就此诞生。”
“十六门中的乾门和坤门较为特殊,也不参与另外十四门的纷争,却极具震慑力,即便是门派争斗也不敢波及乾坤二门。
乾门坤门也分上下,具有上乾命格的人乃天子、王室即有帝王运,紫微星入命宫者;下乾则为武将,主掌‘杀伐’,守护天子、王命在身之人。
坤门中,上坤门主谋略,由谋圣鬼谷子主掌,身负上坤命者多为文臣谋士、治世之能者、辅君王治国安邦平天下者;下坤门乃医者之天下,此间门主为鬼医圣手姜韬绪,世间名医皆入下坤门,下坤门主掌‘生’,与下乾对立,二者主‘生死之道’。
原是下主上客,然人心易变,命格亦非一成不变,随着世道的礼崩乐坏,主客已不再有上下之分,上下皆可主,也皆可客,在乱世之下天丹十六门逐渐演变出诸子百家。”
楚暄闻言思索:“所以,天丹十六门是诸子百家的前身?”
“除了乾坤二门,其余的是。”聂施道,“大争之世,各门派有了独立的意识,逐渐分裂,散落于世间各处,成为一股股势力,甚至也开始门派内部斗争,以及联合几家吞并另一家,相互争权,都觊觎乾坤二门……”
陡然间一柄寒刃横空出世,朝聂施当头劈来。
聂施却十分镇定,轻推楚暄一把,翻转手中伞柄迎下那剑刃。
然对方的剑削铁如泥,伞即刻被削得稀碎却也在此间隙聂施迅速掷出袖中长刀,弃伞挥刀击在利刃上,发出“锵——”的一声巨响,双方都被这力道震得向后退开数尺,满地白雪飞扬。
“阿辙!你干什么?!”楚暄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看清来人后怒斥一声。
聂施原以为是刺客,正满身杀气准备杀过去,却在看到林辙手中的湛卢时顿住,又见二人这番举动,想起了当年在函谷关外的场景。
他轻笑一声,收起长刀,看向楚暄,将腰间令牌解下递给他:“楚大人往后持此令牌便可号令聂某与手下的亲卫,聂某先退下了,今日所言待日后得空再叙。”
说话间他的目光落在持着湛卢的林辙身上,少顷兀自大笑道:“我这个统领之位许是要换人了哈哈哈!”言毕跃上城墙,消失在昏暗的天色中。
楚暄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又看着手中的令牌。
林辙收了剑来到他身边,拉着哥哥的手皱眉也看向令牌,不满地质问:“这人是谁?”
楚暄闻声抬头,蹙眉斥责道:“你怎能这般无礼?且当街斗殴若是被卫兵们捉了你这会儿已经挨板子了!”
林辙闷哼一声,扫了眼周遭,不满地嘟囔:“这会儿不是没人么?”
此刻二人正处于城角的一片空旷之地,这处偏僻,周围鲜少有住户。
“这人是谁啊?为何替你撑伞?”林辙难忍醋意,心中怒火再度窜起,愤愤道,“说话就说话,凑那么近做甚!”
“小醋包。”楚暄嗤笑一声,将手中令牌递给他,同他简单说了下宣太后将聂施派给自己做护卫一事。
林辙闻言又不满了,噘着嘴抱怨:“你都有我了还要别的护卫?!”
楚暄含笑注视着他:“你又不可能一直在我身边,我也不会一直留在咸阳。”
“……那我刚才打他也不过分。”林辙哼的一声,挑眉,“总要测测他身手如何!”
“走吧,我们回家了,这么冷的天。”楚暄牵起他的手,宠溺地笑了笑,“今日怎么这么早就结束练兵了?”
“再过几日便是岁末了,军中早些让士卒们回乡过年。你手怎么这么凉?”林辙拉过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双颊上,少顷又将人一把搂进怀中,往二人的住处走去,他从背后抱着楚暄,用自己的大氅将二人包裹住,缓步向前走。
“行了行了,好好走路。”楚暄被他这动作搞得无可奈何,嘴上嫌弃着心中却是甜滋滋的,“还好四下无人,你我这般模样,叫人看了笑话!”
林辙不以为意,依旧搂着他半推半就地往前走,他身形比楚暄高大许多,身上的黑色大氅将两人都裹得严严实实的,漫天飘雪都落到了他的身上。
二人从远处看像个不知名的“黑色毛绒巨兽”,在雪地中缓步向前。
望着灯下二人投射到墙上的影子,林辙突然忆起当年在军营中与嬴恽一同看到的景象,顿觉感慨,也是在那一晚自己开窍并认清了对楚暄的感情。
“笑话就笑话,我管别人怎么看,就抱着你了!”林辙嘿嘿笑,与心爱之人在一块儿哪还管什么旁人?
楚暄不知他这段经历,由着他来,走了几步想起一事,拉了下林辙的袖子:“对了,稷儿要成亲了。”
“?!”林辙一怔,双目睁大,“真的?”
“嗯,明年及冠后,娶楚国公主。你笑什么?这么高兴?”
林辙突然心情甚好,乐不可支,发出嘿嘿嘿的笑声,但这声音在楚暄听来倒像是幸灾乐祸。
“当然,我当然高兴!一国之君成婚立后可是天大的喜事儿!”林辙扬眉。
“笑得像是你要成亲似的。”楚暄嗤笑。
“你说得对!”林辙突然停下,轻轻箍住楚暄的脖子往身上一带,贴着他的耳朵道,“要不……我们也把婚成了,就挑在秦王成婚当日,双喜临门!”
楚暄双颊发热心脏狂跳,不知是因这举动,抑或是对方说的话,他佯装一副风流相,揶揄道:“那为兄可要好好准备一下聘礼。”
“不要什么聘礼!”林辙乐呵呵地晃着脑袋,又走起来,“要你就够了!”
……
——
正月初三,大清早府门外传来敲门声。
这两日过年不早朝不忙政务,林辙便放纵地拉着楚暄瞎搞,还未成婚先行了洞房之举,说是要习练一番。
他自己精力旺盛但楚暄却被他折腾得够呛。
也不知是谁大清早就来拜访,楚暄从榻上爬起来,脑子昏昏的。
林辙这两日犯懒竟还未起,楚暄揉了揉眼睛,轻手轻脚下了床,替林辙揶好被子,披了件外袍前去开门。
门一开,来人竟是魏冉,只见他对自己讪讪笑笑,挠了挠头,一副有事相求的模样。
“魏将军早,进来坐坐?”楚暄一边作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我就不进去叨扰楚公子了。”魏冉摆了摆手,却是面露愁色,“但……魏某有一事相求,可否请你去……看看稷儿?”
楚暄闻言瞬间清醒:“他怎么了?”
“稷儿知道自己要成亲竟大发脾气,说他绝不娶妻,年夜饭都不吃了,现已将自己关在寝宫内两日了,连饭都不吃……”魏冉轻叹一声,满面愁容,“我知稷儿最是听你的话,就来找你帮忙劝劝他、成婚还是小事,只是再这样下去,他的身体也吃不消了。”
楚暄点头,将门关好:“这便去吧。”
魏冉目光亮起,会心一笑:“好,我载你过去。”
到太华宫外,魏冉止步,楚暄兀自进去。
宫侍们都熟悉他,见到他就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
到达寝宫外,楚暄接过宫侍手中的食盒,沉默少顷推门而入。
不出所料,内里一片狼藉,嬴稷此刻正披头散发地侧躺在床上,面朝墙,这态势像是几日未下床了。
“滚出去!谁准许你们进来的?”床上之人声音喑哑警告道,语气中夹杂着怒气与不耐。
他听着身后动静止住,但很快又传出物件摆放和器皿碰撞之声。
嬴稷当即怒了,从床上坐起,转身恶狠狠地瞪着这不识好歹的“宫侍”,却在看清来人时蓦地怔住,他心脏狂跳一阵后又瞬间如坠冰窟,全身血液像是冻住了般。
他定定地看着木案边俊雅的男人,满目失望,双眼通红,哭丧着脸问道:
“你也来……劝我娶妻吗?”
本章信息量大,特别是天丹十六门的故事后面的情节中会慢慢铺展开来~
【1】关于宣太后和尚靳说的言论,《战国策》记载的内容算是挺炸裂,放一个原文在此,大家可以细品:
宣后谓尚子曰:“妾事先王也,先王以其髀加妾之身,妾困不疲也;尽置其身妾之上,而妾重也,何也?以其少有利焉。今佐韩,兵不众,粮不多,则不足以救韩。夫救韩之危,日费千金,独不可使妾少有利焉。
放一下隔壁二崽的预收!!
文名《恒山雪》
【人设】王八骚攻vs面瘫倔受
【关键词】年下|救赎拉扯|虐恋情深
这本和大儿是一个系列的,但会更加注重人物感情线的拉扯和情绪的爆发冲突等,行文和剧情节奏相比于大儿会更加丝滑~
背景是架空西晋末年,八王之乱五胡乱华时期,家国大义,收复山河,基调比较悲壮!这个故事预感写起来会很费情绪和心力,但是是我超爱的一个故事(每一本都是我的心肝宝贝儿),上头且后劲十足~感兴趣的宝可以先关注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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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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