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进门，一只花瓶直接朝二人袭来，落在脚边碎开。
嬴稷抬手挡在楚暄身前护住他。
二人停下脚步，入眼是满屋的狼藉，花瓶器皿碎了一地，案上的菜也被掀翻了大半，盘子、碗打翻在地，案上地上一片狼藉，场面混乱不堪。
熊槐此刻正背对着门，面朝内坐在地上，披头散发的正呼哧着气，山岳般的身躯轻微颤抖着，听到动静后他缓慢挪动过身子，面向门，瞧见嬴稷时愣住，满是疑惑地上下打量着这一袭玄色王袍的年轻人，隐约猜到了他的身份。
这时他又看到了嬴稷身后的楚暄，目光瞬间变得清晰，下一刻他面色涨红，压抑着胸中的愤懑，浑身不住地颤抖起来。
楚暄见他看向自己，压下嬴稷的手，朝熊槐走去，站到他身前，恭敬行礼：“臣参见王上。”
熊槐忽地站起身，扼住他的手腕，将人朝下猛地一拽，盯着楚暄的双眼，低吼道：“是你！一定是你说本王死了！你怎么敢说出这种话？！”他愤怒地说着，手上的力气不断地增大。
楚暄忍着痛反驳道：“臣从未说过，臣怎敢传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
熊槐失心疯了般，早已听不进楚暄的话，只顾着吼：“都是你骗寡人到咸阳，又在大殿行刺寡人，还囚禁寡人签地契！如今还要寡人客死他乡！？你这蛇蝎心肠，怎么比你师父还要歹毒！寡人告诉你，若有朝一日寡人回去了，一定要屠了咸阳城！也要你生不如死！”
熊槐怒火攻心，面目狰狞，一怒之下举起酒杯朝楚暄砸去。
那杯中还有一半的酒，直接泼了楚暄一脸，然而本应该迎来的疼痛却未到来，他听到“咚”的一声，下一刻，杯子落在自己的脚边裂成碎片。
楚暄抹去脸上的酒水，睁开眼时怔住，只见嬴稷正挡在自己的身前，面色阴沉居高临下地盯着熊槐，一手攥着对方箍住自己的手，手背爆出青筋，他寒声道：“放手。”
楚暄愕然，见嬴稷的额角有一抹殷红，鲜血不断地淌下，他连忙抓住嬴稷的胳膊，惊愕道：“稷儿！”
嬴稷置若罔闻，直盯着熊槐看，手上的力气不断地增大，甚至发出“咔嗒”的声响，疼得熊槐大叫一声，逐渐松开。
熊槐抬起头，对上嬴稷的双眼时吓得一哆嗦，那目光阴鸷，浸透着杀意，几乎能将他凌迟了。
嬴稷甩开他的手，熊槐被这惯性带着跌坐在地，这时他才转头，对楚暄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安羽哥哥，我没事。”
楚暄此刻顾不得熊槐，赶紧走上前检查嬴稷的伤口，确认只是破了皮后才稍放下心来。
嬴稷微垂着头，在楚暄看不见的地方露出满足的笑容。
这时一阵窸窣声响起，二人一同看向熊槐，见他跟个受惊的孩童似的，恐惧地看着嬴稷，不断往后退。
嬴稷神情再度冷淡，将袖袋中的一捆卷轴丢给熊槐，说：“你自己看。”
卷轴滚到熊槐跟前，他愣了愣，拾起打开一看，双目瞪圆，气得直发抖，直将它扔到地上：“混账！简直混账！”
楚暄也拾起卷轴，仔细看了一下，其上内容大致是——楚国因王位空缺，郑袖以王后的身份暂时代理朝政，但楚国旧部贵族们反对女子干政，外加郑袖一党有意拥立公子子兰为太子，朝中两派因王位争夺爆发冲突，斗得水深火热。
郑袖毕竟贵为王后，她这一派占据了上风，眼见局势不利，旧部贵族中大臣昭雎竟发出讣告至齐国称——楚王熊槐已死在秦国，希望齐王能送太子横归国继任王位，恳请齐国与楚国结盟共同伐秦，为楚王报仇！
嬴稷看着熊槐，冷笑道：“是你们楚国人说你死了，不想让你回去的。”
熊槐茫然无措地坐在地上，不停地摇头：“不可能，怎么可能……他们，他们好大的胆子！”他指着嬴稷，颤声道，“叶阳，叶阳呢？叫她进来！让她带寡人回去！让她去告诉这群混帐东西寡人没死！”
“王上，此事是太子党的主意。”楚暄跪坐到熊槐面前。
嬴稷担心他的安危想要阻止，楚暄向他摇头，将卷轴收好，对楚王恭敬道：“昭雎等太子党为了让太子横归国才谎称您死是他们大逆不道！这足见太子一党野心之大，但齐国知此事后未必会帮太子，甚至会以此为把柄扣押太子横，再使楚国割地。”
熊槐冷笑：“像你们秦国一样？”
楚暄牵了牵嘴角：“眼下最重要的是楚国需有一名理政的公子替您暂时料理国事，顺带牵制住齐国。”
熊槐冷下脸：“万一齐王知道后一怒之下杀了横儿呢？”
“齐王不会。”楚暄道，“若是不这么做，反而会因楚国不同意割地而杀了太子横，但楚国一旦有了新的储君，就有了与齐国谈判的筹码，这样一来楚国也不至于太被动。”
熊槐这会儿冷静了，沉默思考了一阵，认为楚暄说得不无道理。
楚国如今的情形他无论是想要保住王位还是保护自身的安全，都会被齐秦二国挟制，若说都要被割地，他在秦国尚且可以耗着，咬死不签，但太子横在齐国就不好说了，无论如何，要先将损失降到最低。
这时，楚暄又补充道：“臣以为子兰公子就是个合适的人选，您可以让他暂代国事，待您归国后再做打算。”
熊槐眼睛一亮：“你要送寡人回去？”
嬴稷也看向楚暄，眉尖微蹙。
楚暄笑道：“当然，您来此是为了结盟，最后自然是要回去的，但您可以先考虑一下另立储君一事。”
“此事寡人会考虑一下。”熊槐沉着脸，“但寡人绝不会签下割地的盟约，除非你们把割地那条删了！”
楚暄莞尔：“臣会请示太后的。”
——
出了寝宫，二人走在长廊上，嬴稷四处张望，确认无人后压低声道：“安羽哥哥，你真的想让楚王回去吗？”
楚暄反问：“难道要关他一辈子？”
他看着嬴稷，眼神陡然变得凌厉，质问道：“稷儿，是不是你放出消息说楚王得了重病，危在旦夕？”
嬴稷心头一咯噔，点头：“是。”
楚暄又问：“也是你让楚王知道昭雎发讣告一事的？”
嬴稷沉默。
楚暄见他默认了，语气又冷了几分，再问：“包括王后，也是你故意让她去找楚王的？”他忽地凑近，盯着嬴稷的双眼，“你想让楚王死？”
“我……没有……”嬴稷被他看得吓住，但很快就冷静下来，眼中闪过一丝残忍，反问道，“安羽哥哥，你觉得他还回得去吗？”
楚暄怔住，觉得荒谬：“一国之君，还是万乘大国的君王，若是死在秦国，秦国如何担责？”
嬴稷却反驳：“楚国屡次三番倒戈，一直摇摆不定，秦国若想东出必须搞垮楚国。但像楚国这种万乘大国若是以兵力攻伐只会落得两败俱伤，只能从内部离间、瓦解，才会不攻自破。安羽哥哥，这不也是你想做的吗？上兵伐谋是你教我的。”
楚暄冷声质问：“楚王若真的死了，你以为楚国会放过秦国？”
嬴稷平静地笑了笑，淡淡道：“若真的会呢？他若回去那太子横、公子子兰如何继位？”他的神情变得冰冷，寒声道，“在权力面前，亲情又算什么东西？”
楚暄心中一惊，怔怔地看着他，他突然觉得眼前的少年十分陌生，不知何时起对方骨子里已然有了帝王的冷血无情。
嬴稷见他反应，自知失态，也愣了愣，旋即缓和了神情，补充一句：“而且我觉得昭雎他们也不愿楚王回去，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够他们死一万次了。”
他凑上前，小心翼翼地拉起楚暄的手，人也变得温顺：“安羽哥哥，这些都是我的猜测，你若是觉得稷儿处事不当，还请指教。”
楚暄被他握着有些发僵，却没有马上摆脱开，淡笑道：“没有，你做得挺好的。”
嬴稷听到夸赞，露出笑容，嘿嘿道：“那现在只要楚王先写下令立储君的诏书……”
“他不会写的。”楚暄道，“写了他就成弃子了。”
嬴稷愣住：“那怎么办？”
楚暄莞尔：“你不是让王后去见他了么？”
嬴稷立刻意会：“这事我会去和她说的。”
“楚国朝中已是一团乱麻，他们急需一名理政的公子，而公子子兰亲秦，于我们有利。”楚暄冷笑，“谁说齐国就不想搞垮楚国呢？但无论以什么方式，都不能让秦国成为他们借刀杀人的那把‘刀’。”
“那楚王现在是先关在房中吗？”
“嗯，先留着他吧。”楚暄眼神暗了暗，“但也正如你所说的，他绝不可再回去了。”
熊槐必须死，但不是现在，也绝不可能让他死在秦国。
二人走在王宫的长廊上，抬头是一轮高悬的圆月，照得满地银霜，一路亮堂。
嬴稷侧头看着楚暄，见他正沉思着什么，神情有些凝重，他悄悄凑近，犹豫了一阵后鼓起勇气说：“先别想这些事儿了，今日是中秋，你……能否来我宫中，和我一起吃个团圆饭？”
“嗯？吃饭？”楚暄还没反应过来，手突然被抓住。
在当时一国君王若是死在另一国是一件非常奇葩的事，这程度如同之前的“欺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9章 帝心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