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聂施带回一则消息——蜀郡守于牢狱中自尽。
“什么时候的事儿?”闻此消息楚暄心中一怔,手中的竹简不经意间摔到地上。
“就在一刻钟前。”聂施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他,“这是我安插在狱中的线人带来的情报。还有,这事被发现后太后立即下令让司马将军速速斩杀蜀侯。”说着他的目光瞥向楚暄的对案。
“蜀郡守怎么死的?”对案,靠着凭几闭目静听的蜀侯嬴恽睁开眼,好整以暇地询问道,“尸体现在在何处?”
“仍在狱中。”聂施说,“据线人称太后下令明日午时将尸体丢出去火化,特别吩咐必须找个空旷之地。”
“明日午时?”楚暄同嬴恽相视,彼此陷入沉思。
按照秦国的惯例,狱中囚犯死后应立即火化,以免尸体腐烂滋生病菌。
楚暄拾起笔,在一张绢帛上一边写一边问聂施:“王宫牢狱你熟吗?不走正门的那种。”
聂施一愣:“大人是想,劫狱?”
楚暄放下笔,吩咐道:“去准备两套夜行衣,今晚入狱。”
“三套。”嬴恽起身,走到聂施跟前,抬手比了个“三”,在他面前晃了晃,“本公子也去,王宫牢狱我去过。”他对楚暄道,“弟妹,你想查的东西,我比你清楚。”
“行。”楚暄点头,“但此事不可打草惊蛇,别让除我们以外的人知晓,包括阿辙和淇姑娘。”
“阿臻不必担心,没我命令她不会擅自行动。”嬴恽摸着下巴,“但贤弟就不好说了,万一他闹着去呢?”
“阿辙最近练兵都要近亥时才回来。”楚暄食指轻击木案,“我留下这封信,他有分寸,我们太阳落山便出发,速去速回。”
——
夜幕降临,王宫牢狱外昏黄的风灯闪着微弱的光,守门的侍卫们挺着背站于厚重的铁门前。
灯光照射不到的阴暗处晃过三个漆黑的身影。
嬴恽贴着墙,四处张望一阵后与身后的聂施打了个手势——走这边。
聂施点头,背着楚暄随嬴恽朝右侧的边门快速移动,跑了十数尺又绕了三面墙,二人跃地而起翻过一堵高墙。
刚落地楚暄便闻到一股恶臭,不禁皱眉,再看向四周,此刻他们身处在一片荒野之地,周围荒草丛生,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阴森森的连月光都照不到这处。
在确认周围无人后,楚暄捂紧蒙面布,忍着恶心问嬴恽:“这儿是什么地方?这么臭!活人来这儿都能给熏死了,你可真行啊,选这种地方!”
嬴恽嘿嘿笑,得意地晃了晃脑袋:“这处绝对安全,你说得对,活人确实不会来这儿。”他突然移到楚暄身边,阴森森道,“因为这里是——死人堆。”
楚暄当即色变,皱眉捂住嘴,扫了眼不远处荒草下的一根如棍子般黝黑的东西,那多半是死人的胳膊或者腿……
“难怪这么臭,都是尸臭。”聂施转过头,对嬴恽比了个大拇指,“公子可真是机智!”
嬴恽双手叉腰,兀自往前走,嘴上道:“这里是乱葬岗,牢狱中因酷刑而死的犯人都会扔到这处。”
聂施背着楚暄跟上,又见嬴恽指着前方荒草堆说:“那里有个狗洞,从那处钻进去就可以到达牢狱的二层,犯重罪的死囚都关在三层。”
“你是怎么发现这儿的?”楚暄忍不住问。
嬴恽嘿嘿笑:“小时候贪玩儿,瞎逛逛到这儿的。”
楚暄抿唇,没再发话。
三人从狗洞钻进牢狱的二层,这一层还算亮堂,关的都是些罪状较轻的犯人,聂施和嬴恽藏匿气息和脚步声在狱中穿行自如。
说来也奇怪,嬴恽虽中了蛊,行动倒也利索,楚暄问他时他只说不运功搏斗就还好,轻功不影响。
三人拐了个弯,在拐角处听到左侧的一间审讯室中传来一阵痛苦的嘶吼声,混杂着挫骨和器具摩擦骨肉的声音,紧接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涌入鼻尖。
这一声惨叫听得楚暄心脏不适,闻着味儿更觉得反胃。
这时嬴恽突然拍了他一下,他倒抽一口气回过神,见对方朝自己比了个手势,用气声说:“从这边下去就是三层。”
这会儿审讯室正审讯犯人,这一声声惨叫盖过了他们的动静,三人很快抵达第三层,这一层没点灯,十分压抑,却比上头安全得多。
众人很快就在黑暗中摸到蜀郡守被关押的位置,因他已死,牢房外没有典狱看守,许是觉得反正一个死人也不至于越狱,更不会有人来劫狱。
门外,楚暄拍了拍聂施,聂施意会将他放下,而后掏出一根银针插入锁孔中,只听“咔嗒”一声轻响,锁开了。
三人进了门,见到蜀郡守的尸体面朝地趴着,聂施对二人做了个止步的手势,率先上前观察一阵,鞋尖一挑将尸身翻了个面。
翻过身后三人吓了一跳,只见蜀郡守右眼已空,左眼仅剩半个眼白,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过,奇怪的是这具尸体并没有刺鼻的腐臭。
聂施护着楚暄,嬴恽缓步向前走过去,蹲下身屏住气一手嵌住蜀郡守的下巴,两指用力摁开牙关,看了一会儿后又探向尸体的心口和脉搏处,松开手发出一声叹息,站起身对着尸体行了个礼。
“发现什么了?”楚暄走过去。
嬴恽神色沉痛:“他确实是自尽的,但五脏六腑已经烂了,像是被虫啃食过,恐怕是承受不住痛又不肯招供才咬舌自尽了。”
这光是听着都觉得瘆人,楚暄不敢深想,问道:“这也是蛊虫所为吗?”
“应该是。”嬴恽看着尸体,心情沉重,低喃道,“或许真正该躺在这儿的人,是我。”
这时走廊传来脚步声,众人一怔,瞬间警觉。
聂施听到动静,拉着楚暄随嬴恽出了牢门,将锁合上。
三人闪入最里侧的墙角处,贴着墙站,在黑暗中掩住身形。
脚步声不断逼近,来人穿了件黑色的斗篷,宽大的兜帽罩住了大半张脸,从身形来看此人高挑清瘦,他提着灯不断往里走,在一间牢房外停下,将门打开。
三人所站之处恰巧能看见那间牢房,烛灯带入牢中,照出里面人高大的背影,那人的衣袍上绣着一只火凤凰,楚暄认出他,正是当时在殿中站于正心处跳舞的大巫。
黑衣人将烛灯放置地面,站到巫师身前,居高临下地发问:
“如何?”
是个女子的声音,却低沉含混,楚暄觉得有一丝熟悉。
巫师点头,取下插在发髻的一支骨簪,开始刨地,少顷,地下现出一撮头发和一片衣料。
楚暄看得愣住,那衣料正是熊槐赴章台宫宫宴那日穿的衣袍上的一角。
楚暄与嬴恽默默对视,又听那二人低声说着什么,叽哩咕噜的像是在说方言,却听不明白具体的内容。
那女子声音低沉,极具气势,正讲着,巫师突然做出五体投地的姿势,朝女子拜了起来。
女子伸手向上一抬,袖袍随其动作向下滑了一寸,这时烛光晃过她的手腕,照出腕上殷红似血的珠串。
楚暄看得惊住,刹时间背脊发僵,心脏狂跳。
聂施和嬴恽察觉到他的异样,一同看向他。
这时,一只老鼠从上方的房梁上掉下,落在楚暄的脚边,他一惊,发出动静。
“谁?”女子迅速转过头,看向三人的位置。
聂施立即捂住楚暄的嘴,嬴恽屏住呼吸,只听牢门打开发出“吱吖——”一声,嬴恽睁大双眼,抓着楚暄的小臂,无声地朝里侧挪,又一脚踢在耗子上。
那耗子受了惊吓,叽叽叫了几声后跑了。
女子闻声停下脚步。
楚暄暗松一口气,但这气还没全松完,女子的脚步声再度响起,走得比方才更快了!
嬴恽同聂施对视,二人的手已落在腕上的暗剑上。
三人屏住呼吸一步一步往里侧移动,眼见已能看到黑衣女子的鞋,嬴恽与聂施手腕一抖,分别掷出武器,楚暄扫了二人一眼。
就在嬴恽要迈出一步时,左脚忽地踩在一块地砖上,陡然间背后的墙松动起来,嬴恽猝不及防地向后栽倒,这石墙竟成了一扇翻转的“门”,从左到右逆时针一翻直将三人掀入墙内,转瞬间又恢复到原样。
“啊——!!!”
墙的后面,三人踏空猛地坠入无底的深渊。
聂施迅速反应过来后挥出长刀猛地凿井旁的石壁上,刀尖在石壁上擦出火花最终卡在两块凸起的石砖之间,暂时阻止了下坠。
他一手紧握着刀柄,另一只手用力抓住楚暄的胳膊。
楚暄惊魂未定地喘着气,只觉得右手十分沉正抓这个东西,这时下方这“东西”传来一阵哀嚎和咳嗽声:“弟……弟妹,你快把我……勒死了……”
他向下看去,才发现自己正拽着嬴恽的后襟,后者被他勒着脖子悬在半空小幅度地挣扎着。
“不想摔死就别动!”楚暄警告道。
“大人,您没事吧?”上方聂施的声音发颤。
“我没事……”话音刚落,聂施的刀向下滑了一寸,楚暄一阵心惊,这一把刀承受了三个男人的重量已然不堪重负!
楚暄向下方望去,瞧见一个类似洞穴的地方。
这时,刀又向下滑了半寸。
楚暄当机立断,对嬴恽喊道:“你跳过去!”
“哪儿?”嬴恽朝下方看了眼,抿唇,问,“你确定那里可以?”
楚暄不耐烦道:“别废话!我要松手了!”
“好!好,你等等,我数三下你再松!”嬴恽咬牙,先向后晃,手触及石壁。
“一、二、三!”
三声落下后,楚暄毫不犹豫地松开手,嬴恽迅速脚蹬石壁,借力朝那洞穴跃去,稳稳落地。
“怎么样?”楚暄望着他的发顶。
“安全!你们下来!”
楚暄看向聂施,聂施点头,深吸一口气,手臂施力将楚暄朝洞穴处掷去。
嬴恽在下方接住他,揽着他的肩膀将人扶正。
楚暄刚站稳,聂施便跳下,落在二人的身边,喘着气拭去额上的细汗。
“你没事吧?可有受伤?”楚暄见聂施右侧袖裂开,担忧道。
“无妨。”聂施笑了笑。
“手受伤了?”楚暄发现聂施的右腕上缠着绷带,这绷带藏在袖子下。
聂施微一愣,瞧了眼手腕,含笑道:“没有,一直都绑着。”
“当护腕?”楚暄又瞅了眼,啧啧两声,“回去后给你换个崭新的,免得说你家大人我亏待你。”
聂施微笑点头:“那便谢过大人了。”
“弟妹人真不错。”嬴恽在一旁目睹二人对话,笑眯眯地对楚暄道,“也给我来一个呗?”
楚暄斜他一眼,没理会,朝上方望去,上面亦是一片漆黑,已然看不清他们是从何处掉下来的。
“方才那女子可有追过来?”楚暄压低声问。
聂施贴着石壁听了会儿,摇头道:“没有动静,目前是安全的。”
楚暄点头,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这洞穴阴凉,洞壁光滑,朝洞穴内一望顿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倒有点儿像他和林辙在云梦山龙潭下方时所见。
“这洞壁阴凉,还有点儿湿,应该是刚建成没多久。”嬴恽蹲在石壁旁上下观察了一番,又站起身,发出一声轻叹,“这下好了,三个聪明的都搁这儿了。”
楚暄顺着他的话接道:“留两个呆的在外头。”
嬴恽扬唇,凑近,食指在楚暄面前左右摆:“不不不,阿臻还是机灵的,贤弟嘛,大智若愚。”
“这洞也是密道的一部分吗?”聂施朝洞穴下方望去,下方是无尽的深渊。
“嗯。”嬴恽回道。
楚暄:“你之前说咸阳城下方有数十条密道,不慎掉落便无法出去,永不见天日。”
嬴恽点头:“正确,除非解开每扇门的机关。”
“这些密道应该都是互通的,或许可以通往我的府邸。”
嬴恽点头:“可以试试。”
聂施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在空气中一挥点亮,走在前方:“属下为二位大人开路。”
三人谨慎地朝洞内走去,走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嬴恽这人又耐不住寂寞,朝楚暄搭话:“弟妹,弟妹。”
“嗯?”
“你说刚才那个女的会是谁呢?”嬴恽忽地凑到他身边,神神秘秘地低声问,“你是不是知道她身份?”
楚暄停住脚步,一脸无语地将他推开一尺远:“这里就咱们三人,不必如此故作神秘。”
他沉下脸,说:“那女子,是宣太后。”
嬴恽心头咯噔一响:“真是她?你确定?”
“嗯,你方才有没有注意到她手腕上戴着一枚红色的珠串?楚王初入咸阳宫那日我便瞧见太后带着个一模一样的,这段时日我翻阅了与巫术相关的书籍,在书上看过这相似的。那珠串上方有两颗殷红如血的珠子,上面刻着奇怪的纹路,这珠子名叫赤血珠。”
“赤血珠?”嬴恽愣住,“我在巴蜀也听过这个记载,有传言称只有司巫、神巫级别的巫师才会拥有。”
“对。”楚暄点头,这段时间他收到子兰寄来的书和信,在其中一本中看到过赤血珠的传说,“传说上古时期神巫巫咸在涿鹿之战前为黄帝作筮,过程中割破自己的手指流下两滴血化作赤血珠,巫咸将这两颗珠子交予黄帝,以此为信物来号召众巫师共同伐蚩尤。自那之后,赤血珠成了神巫与司巫身份的象征,有它在手世间的巫师们都要听其号令。”
“我原以为这只是个传说,直到看到太后腕上那串和书上记载的一模一样……”
“若她真的是司巫,那一切都说得通了,包括蜀郡守的死。但这也麻烦,而且司巫是不可以干涉朝政的,否则会被巫咸国收回能力,还会遭天丹十六门缉杀。”
楚暄点头。
嬴恽问:“不过你若说宣太后是司巫,我们这一番行为又掉到这个鬼地方,万一她又和那日一样去你府上找你呢?”
楚暄扬唇,笑得狡黠:“她短时间内是不会来了,我送了她一个大礼,她现在怕是自顾不暇了。”
“哦?什么大礼?”嬴恽问。
楚暄莞尔,与聂施互看一眼:“先不说这事儿,先想想怎么出去。”
他突然话锋一转,又道:“我这几日思来想去,想到一个办法能送你去巫峡,这个办法最稳妥,还可以保住司马将军。”
“哦?”嬴恽挑眉,含笑道,“是什么办法?”
楚暄凑近,目光幽幽盯着他,勾唇:“送你回蜀地,让司马将军,杀了你。”
密室逃脱开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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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入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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