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施观察周围，确认无任何可能出现的机关后领着楚暄和嬴恽走到门前。
“这门和刚才见到的几扇门有些不同。”嬴恽上下打量着。
楚暄点头：“刚才的那几扇门上都是浮雕，只有这扇门是漆画，但从这画的成色来看也是有些年岁了。”
聂施又掏出两根火折子，凑近，火光照出门上画的全貌，画的正中是一个八边形的图腾，每一个角都刻着字，只是这些“字”不是篆体，也不是古夜郎文。
图腾的上下左右都画着些动物，左边是青蛇，右边是赤蛇，上下绘着一排火红色的鸟，从左到右都有细微的变化，仿佛在表达着什么过程。这些鸟身上的红色比赤蛇的更艳丽，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
“机关应该在门上，就是这些图腾。”楚暄接过火折子，“这些文字我没见过，你们认得吗？”
聂施走近，仔细看了下，目光一亮：“大人，这是古雅语，是殷商初期人们常用的文字，而且这八个角写的正是八个卦象。”
“左青蛇，右赤蛇……我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嬴恽观察着两条蛇，对楚暄道，“若是按之前破解机关的原理，这些机关都和八卦阵还有巫蛊文化有关。我曾在蜀中看到过一尊雕像，雕的是一位大巫，那雕像涂了漆，大巫的双手各握着一条蛇，但他是左手操赤蛇，右手操青蛇。”
说到这他顿住，与楚暄对视：“这和你刚才说的记号相反好像对上了，这门上的图应是故意反的，左青蛇，右赤蛇。”
聂师道：“但这八卦的卦象与大人之前描述的顺序是相同的，从北开始顺时针是乾、巽、坎、艮、坤、震、离、兑。”
嬴恽问：“所以我们接下去怎么走？依旧向东吗？”
“如果我们走的密道是个环形，且已经向东三次了，那再向东就会回到最初来的位置，或者说我们现在已经在前往最初位置的路上了。”楚暄蹲下身，食指在地上画出路线，“若想回到府邸，就必须往西走三次，再往东北的方向走。”
“我们在这密道中待了太久，这里漆黑一片，很难把握方向。”聂施看着门上的八卦图，“唯一能指引方向的就是这些阵图。”
楚暄站起身：“没错，而且你们有没有发现，这一路上破解的机关中无论图腾如何变化，都是按八卦或者八风的顺序排列的，包括现在这个，所以我觉得，这个阵图没有呈反向。”
嬴恽道：“但按你说的朝西行，就要按下离卦，可离在八卦阵中不是代表‘死门’吗？”
楚暄沉默，将火折子凑近阵图上方那一排红色的“鸟”，仔细端详着。
这一排一共画了五幅图，从左到右分别是——雏鸟、成年、展翅、一团火焰和一个椭圆形的东西，像是一颗蛋的形状。而下方的一排绘着一模一样的五幅图，只是顺序反了，是从右到左。
这时楚暄脑中闪过在牢狱中看到大巫背后的火凤凰，与正中第三只展翅的红鸟有些相似。
“我听公子子兰说过楚国人是祝融氏的后人，火对他们是极为神圣之物。巫楚一带崇拜凤鸟，凤凰浴火涅槃重生，这图腾画的应当是凤凰涅槃。”
嬴恽恍然大悟，将火折子凑近上排，从左到右一个个看过去：“凤凰浴火涅槃重生，周而复始。”
旋即又移向下方，从右到左看，嘴上念着：“向死而生，生即是死，死即是生。”
“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楚暄后退半步，看着这门上的蛇鸟图，目光亮起，“凤凰涅槃象征着‘生死’，而这两条蛇代表‘倒置’，所以生门即为死门，死门则是生门。”
“按这种思路来看，我猜这扇门的八阵图中离为生，坎为死。”说完后他转向嬴恽，莞尔，“你试试？”
“行啊，听你的。”嬴恽咧嘴笑，露出白牙，毫不犹豫地朝“离”字那处摁下去。
与之前的经历相似，机关被摁下后周围开始轻微地颤动，聂施立刻护住楚暄朝后退去，还要留心着周围的异动。
门缓缓打开，停住，没有暗器飞出，众人松了口气。
嬴恽忍不住拍手叫绝：“弟妹当真是聪慧过人，还好是和你一同掉进这密道中，换作旁人怕是都出不去了。”
楚暄轻轻拍了下聂施护在他身前的手臂，确认无误后三人一同踏入门内，他勾唇回应嬴恽拍的马屁：“我也只是猜测，也要你们能信，但事实证明闲来无事多读书总是好的。不过你们不觉得，这里的味道有些奇怪吗？”
聂施点头：“有一种刺鼻的酸味儿，混杂了些潮湿的霉味儿，之前的密道好像没有这种气味，二位大人还是要小心为妙。”
楚暄点头，看着嬴恽，终于问出心中的疑惑：“我一直忘了问你，你和淇姑娘是如何到我府邸的？若也是走这样的密道，方才的机关你们之前没经历过吗？”
嬴恽闻言笑了笑：“我以为阿臻和你说过这事儿，我们是从云香阁进密道的，当时的情况紧急，我送走阿臻之后先找了个地方藏起来，后来芸娘派人助我逃离蜀地，又将我带到云香阁，阿臻在那儿等我，芸娘带我们入了云香阁的地下密室。”
“那密室有八扇门，墨家人都有一把‘钥匙’，插入机关门下方的关口，再将其转动就可以控制机关将门打开。芸娘帮我们开了几扇后被墨家巨子，也就是她丈夫发现了，她将我们推入门中就回去对付他们了。”
嬴恽狡黠一笑：“而我曾私下里磨了一把相似的钥匙，也学着相同的方式转动机关，试着去往你们那处。”
楚暄问：“听你这样说，这些机关的运作原理是通过改变门的方位？”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再多的密道都只会通往特定的位置，这些位置按天罡地煞二十八星宿的方位分布在世间各处，你的府邸恰巧在西方的‘参宿’上。
不过我的那把钥匙毕竟是赝品，用到你府邸下就废了，而且过程中我也察觉到那些机关和芸娘之前操纵的有些许不同，应是有人特意动过，好在成功到达你那处。”
“总而言之，云香阁之前的密道我没去过，对它们一概不知。”嬴恽朝前方看去，拍了拍楚暄的肩膀，站定，压低声音，“看前面，有光。”
其余二人也站定朝前看，一片漆黑中渗透出一丝微弱的光，那光很弱，从这个位置看去仅一个点。
这次嬴恽主动请缨：“我去看看，你们在这儿等我。”
楚暄与聂施在原地目送他远去，不到一刻钟又看他噌地跑回来。
楚暄见状刚想开口询问，就见嬴恽面色发白拧着眉问自己：“你确定刚才开的门没有问题？”
楚暄心中一惊，忙问：“你看到了什么？”
嬴恽抿唇，只道了句：“你们做好心理准备。”转身领着二人朝光亮处走去。
许久未见光亮令楚暄眼皮生疼，直到他站到光亮口时才明白为何嬴恽会有方才的反应。
三人此刻身处于一个三丈高的洞穴口，他们的下方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石室，此间站立着数以千计的黑色铁甬，站成数百个四方兵阵。这些铁甬通体漆黑，面上戴盔，手中有持枪、持剑、持盾的，摆出的军阵也是各异。在他们的正心处立着一面黑色的纛旗，从上方望下去像极了大军压境，攻城略地，黑压压的一片，看着叫人头皮发麻。
“这间石室的味道也太难闻了。”聂施赶紧将二人往身后拉，捂住口鼻上前，谨慎地打量着石室，“这怪味儿就是从这间发出来的。”
楚暄从震惊中回过神，发现石室的八个方位各有一扇门，立刻猜测：“这里应该就是云香阁的地下密室，而这些就是你之前说的——机关兵人。”
嬴恽啧啧两声，感叹道：“你嘴可真灵，刚问我云香阁，这就到了。”
“我们没有走错。”楚暄望着这八扇门，笃定道，“就像你说的，若想去我府上，就要打开其中的一扇门，这里就是整个密道的中枢，我们要下去！”
嬴恽拦住他：“这些兵人若真动了，我们都要死在这儿了。”
楚暄盯着下方黑压压的大军，陷入沉思，片刻后问：“你之前说的木鸢巫术，具体是如何？”
嬴恽：“木鸢巫术只是一类让死物变为活物的巫术，实施方式有许多种，关键在于‘交感’，这需要一个‘引子’作为人的意识和自然中物体之间的桥梁，也就是驭蛊。最常见的驭蛊是音律驭蛊，你知道齐国的大臣‘邹衍’吗？有传言邹衍吹笛，五月天为之下霜，以泪水引霜水，这就是音律驭蛊。”
“知道，他是阴阳五行学派的创始人，没想到他也通晓巫术。”楚暄思索，“所以要驱动兵人就要有‘引子’，否则它们自己也不会动吧，如果我们小心点儿不要惊动它们并快速移动到门处，就安全了。”
见他执意要下去，嬴恽只能无奈叹气，点头：“弟妹，下去以后凶多吉少，你不得到处乱动乱跑，需在我和聂大侠身后，否则出了事儿我们也不好和贤弟交代。”
楚暄睨了他一眼，呵呵两声，又问他：“你之前不是从云香阁到我那处吗？那你一定知道一会儿开的是哪扇门吧？”
嬴恽摇头：“我没来过这儿，这里大概是云香阁的最底层，芸娘带我去的不是这层。”
“那就先下去再看吧。”楚暄见聂施蹲下，他便熟练地趴到对方的背上。
从这处下去对于两个常年习武之人而言并不难，聂施与嬴恽一同跃下洞口，在半道踩住一块凸起的石头，借力一跳，稳落在地。
他们落下的区域离铁甬仍有二丈远，但现在与它们平视，那种压迫感更甚了。
落地后众人先观察周围，此刻一切风平浪静，聂施见状才将楚暄放下。
就在楚暄脚刚落地时，周围的石壁上突然腾起浓而厚重的白烟，迅速裹挟了整间石室。
三人一同惊住，聂施反应极快，对二人道：“将面罩捂好！担心有毒！”刚说完他便觉双腿发软，视线模糊不清，脑中嗡声作响。
楚暄亦是相同遭遇，连忙捂紧蒙面布，一手撑住身后的石壁，眼前花白一片，连身旁的人都被浓烟遮挡住。
这时，浓烟身处飘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响，“叮铃叮铃”几声，十分空灵，如一根细丝牵动楚暄的耳骨，下一刻又消失了，恍惚间他觉得自己产生了幻听。
神奇的是在这一声铃响过后，周围的浓烟渐渐小了，也慢慢散去，庆幸的是身上也没有任何的不适，这时楚暄手腕一紧，他蓦地睁开眼，正要挣脱时看清抓着自己的人是聂施，才放松下来。
嬴恽也向二人走了过来，见他们都毫发无伤，楚暄才松了口气，可在他抬起头时却被眼前的景象怔住。
“这是……幻境？”
“大人，您也看到这山河了？”聂施拉着楚暄神情亦是惊愕。
“你们在说什么？”嬴恽看着二人，一头雾水，也朝前望，“什么山河？前面只有黑漆漆的铁甬，你们该不会是吸了这毒烟产生了幻觉吧？”
楚暄看向他，有些惊讶：“你为何没看见……”
话音未落时，地面突然开始震颤，三人迅速扶住彼此，再抬头望向前方，楚暄双目睁大，抓着嬴恽小臂的手蓦地一紧。
嬴恽见他这般反应像是着了道，看来这“幻境”所言非虚，他也顾不上思考自己为何什么也没看见，忙问楚暄：“你们看到了什么？”
“黄沙，大风，很多人……”
嬴恽皱眉：“还有呢？”
楚暄盯着前方，怔怔道：“远古战场，涿鹿之战。”
【1】五月天为之下霜，以泪水引霜水——《淮南子》
【2】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庄子·知北游》
漆画战国时期就存在了。
涿鹿之战就是蚩尤黄帝大战的那场，好像很久没有大场景描写了（搓搓手），铺垫的差不多了，接下去几章是重头戏！！！为了观感和剧情需要，我会囤好稿后一口气发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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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虎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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