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本该来临的剧痛并未落下,那把黑重的剑突然定在了半空距离她眼睛不到一寸的位置,截住它的竟是持剑之人的左手。
“走……”嬴恽的左手发狠地钳住自己持剑的右腕,二者在半空中抗衡者,湛卢因其举动轻微地颤抖,那只左手不断将剑向后抽离,手背的青筋暴起,指尖已嵌入肉中,鲜血滴落在地面上。
“走啊!”他猛地抬起头,眼中赤红一片,面部狰狞看样子十分痛苦,但目光比刚才多了些清明。
淇臻看得愣怔住,回过神后艰难地从地上撑起身子,刚才砸在石壁上时她的肋骨好像折了一根。
这时嬴恽的眼神又变得冷漠陌生,他挣开左手的桎梏,再次挥剑朝她劈下。
眼看着剑要落到自己的面上,淇臻这次闭上了眼睛,而疼痛依旧没有到来,却听到一声极重的“咔嗒——”一声,那是骨头错位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痛苦的低吼,她睁开眼,眼眶瞬间就红透了。
嬴恽竟将自己的右臂给卸了,湛卢脱力砸在了脚边。
这一阵剧烈的痛唤回了他的神志,好像发现痛苦可以让自己清醒,他又一掌重击在胸口上,这一掌少说灌注了七成的内力,鲜血即刻从嘴角涌出,滴在了地上。
淇臻迅速冲上去要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嬴恽眼中满是赤红的血色,头痛的要裂开,他不断用掌心拍打自己的头,眼中神光一直在变幻,时而惊惧,时而痛苦,时而狠厉,在与挟制住自己的那股力量做对抗,瞳仁忽明忽暗,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怒吼。
不远处靠近祭台的位置,大批的铁俑涌入石室,林辙被他们逼退后铁俑们迅速将关着楚暄的祭台围了起来,并主动朝林辙发起了进攻。
林辙与他们周旋,这会儿冷静了许多在搏斗中寻找着缝隙想要攥紧祭台解救楚暄,在打斗的过程中将几只铁俑撞飞到石壁上,牵动了上方的铃铛。
这次楚暄受这铃响只觉得头晕目眩,倒没有方才那种几乎要置他于死地的痛苦。
但他不知道的是另一个人正在承受着这种痛苦。
随着这一声声的铃铛响起,嬴恽越发头痛欲裂,痛到难以忍受的时候他直接拖着垂在身侧的右臂一头撞在了墙上,脑后的束发随着动作散开,披散在肩上,撞了数下后他突然又定住,机械地转着头看向地上的湛卢,正要行走时浑身又抽搐起来,又艰难地将自己的头扭到别处。
这行为重复了数次,看着十分诡异,他亦步亦趋地朝前行了两步,又突然被无形的力量摁得跪下,垂着头披头散发摇着脑袋。
“给我,滚出去!!!”嬴恽用仅能活动的左手抱住了头,痛苦地嘶吼了一声,就像中邪了一样,整个人狼狈不堪,他再次抬手又是一掌朝自己的天灵盖招呼过去。
好在这一掌比之前的略轻些,但再这样下去他迟早要被自己打死!
从洞口涌入的兵人越来越多,像暗色的潮水漫灌了整间石室,石室内已是无比的混乱,随着打斗和兵人的涌入,洞穴上方已开始流泻下细沙,出现了坍塌的征兆。
楚暄的血已将地上半幅凤凰图腾染红,长时间的未进食、脱水脱力和放血使得他意识开始涣散,体内漫过一阵又一阵的冰凉。
眼前的画面开始模糊不清,他觉得头重脚轻,身上有种轻飘飘的感觉,周围的嘈杂声也开始淡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他好像听到了一阵笛声,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他的意识被这笛声截住,悬在了半空,这笛音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大,像是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从笛声出现后人舒服多了,他感觉自己就像一条干涸的鱼被水流滋润,包裹住。
楚暄睁开眼,视线渐渐清晰后他惊奇地发现周围的打斗声都消失了,那些兵人以各种各样的姿态定在了原地,丧失了行动的能力。
而且,这笛声是真实存在的!
楚暄顺着这声音在混乱中搜寻着源头,在一群漆黑的铁俑中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瞬间精神了,激动地朝那个男人大喊了一声:“聂施!!”
不远处,聂施朝楚暄看来,对他露出一个笑容,他背上正背着一名陌生的黑衣女子,正闭目吹着一支白色的骨笛。
此人面容姣好,年龄估摸着有三旬,吹出的曲调与中原传统的音律有些不同,带着西南一带的古老神秘,幽远悠扬,却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聂施朝祭台上方看去,朝上空掷出几枚黑色的铁镖,铁镖迅速将上方的银线全部斩断,铃铛摔在地上,周围的牙璋也止住了。
身上的束缚突然消失了,楚暄顿觉身子一松,从木桩上滑落就要摔在地上时被林辙接住抱入怀中。
“哥哥!哥哥!”林辙唤着他,小心翼翼地将绑在他身上的丝线从衣摆下扯出。
这些丝线全部被楚暄的血染红了,扯的过程中楚暄也不敢轻举妄动,林辙更不敢太用力,但还是一不留神扯到楚暄的伤口,他在林辙的怀中无声地抽动了一下,林辙赶紧停下动作。
待全部扯掉时两个人都出了一身汗,林辙全过程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
“水……”楚暄扯了下他的衣摆。
林辙回过神,将水囊解下送到他口中。
楚暄小口喝着,林辙就着他嘴角的水滴擦去唇角和下巴的血渍。
楚暄放下水囊封好后看了林辙一眼,二人一言不发地抱住彼此。
林辙不敢抱得太紧,楚暄身上有伤,有的地方仍在渗血,他将人往心口塞,楚暄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这笛声仍在继续,楚暄扫视了眼周围,发现这些铁俑的头颅下方纷纷飘下一个白色的物什,很薄,像是绢帛的材质。
石室的另一边,嬴恽的手举在半空中不动了,在笛声响起时他便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目光呆滞,眼中一片浑浊,仿佛被抽走了魂的行尸走肉。
笛音渐渐消了下去,他闭上眼,费了很大的力气挣开,本体意识回笼了些,他咬了下舌尖,让自己更清醒,再次将内力蓄于掌心高举过头顶,要朝百会穴打下去。
陡然间一阵疾风朝他的面门袭来,即将打下的手掌被另一只手截住,对方的手腕上缠着的绷带随着动作散开,落在了地上,右侧的腕骨内露出一个黑色的“山”形文身。
与此同时一张沾了血的黄符摁在了嬴恽的眉心上,这一动作在周围荡开了一道无形的气波,嬴恽瞬间被卸去了力气,双目瞪大呆滞地盯着身前的黑衣女子。
突然他神光一闪,面部扭曲变得痛苦狰狞,凶狠地大吼了一声。
皮囊下墨家巨子浑身剧烈地颤抖,想要挣脱这种无形的压迫却动弹不得,他恶狠狠地抬起眼盯着身前的女子熟悉的面容,愤恨地嘶吼道:“臭娘们儿!我真该杀了你!”
女子冷笑着看着他,将抵在他眉心的黄符又用力摁了一寸,欣赏着对方痛苦和愤怒的神情,瞥了眼右腕上的文身,莞尔道:“认得这个标记吗?师兄。”最后两个字她咬得极重。
墨家巨子怔住:“你……喊我什么?”他惊恐地看着眼前人,眼中的愤怒转瞬间化为惊惧,身体不自觉地发起抖来。
女子只是笑,闭上眼压住了心中的悲愤,再睁眼后手中的力度更大了,她指尖的黄符就要被鲜血全部染红。
这一下令墨家巨子发出一声暴喝,在痛苦中对方仍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声音发颤:“阿岑……你没死?这些年……都是你?”
“我们的账回头慢慢算,但现在……”女子目光发狠,厉声道,“从他身上滚出去!”
她换指为掌隔着符摁在嬴恽的额顶上,一阵猛烈地气波以二人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扫荡开来,瞬间暴起一阵巨型的气浪,黄符在这一瞬间彻底被染红,其上现出闪着金光的符文,符文透过符纸渗透进额心,一股强大的力量融入他的身体内。
嬴恽的身躯被这力量压得直接跪下,仰头爆出一声怒吼后垂下头,没了动静。
这会儿室内所有的兵人都不动了,待气流平息,一切归于太平后,一丈开外,淇臻迅速朝这处奔来,在瞧见那女子时愣住。
女子对他笑了笑,是安抚的笑。
“你下手也太狠了吧,芸娘。”
女子闻声低下头,听这熟悉的语气,松了口气。
“公子受苦了。”芸娘带着歉意笑了笑。
淇臻听到二人的对话声立刻跑了过来,嬴恽抬起头看向她,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淇臻的眼眶瞬间湿润了,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公子扶起。
芸娘看着嬴恽垂在身侧的右臂,轻叹一声,问道:“公子自己来?”
嬴恽点头,松开淇臻的手,左手摸到肩与大臂的连接处,一咬牙,发狠地向上一掰,一声刺耳的“咔嗒——”声响起后,右臂被接了回去。
嬴恽长呼出一口气,靠着身后的石壁,在疼痛的余韵中喘着气,余光瞥向脚下那张黯淡的红色血符,又看向芸娘,似笑非笑道:“这局步得挺久的,对吧?”
芸娘看着他,也不再隐瞒,点头:“抱歉,这次利用了你,但他不会再控制你了。”
嬴恽无奈地叹了声,自嘲道:“看来只有我是傻子,蒙在鼓里。”
“都解决了吗?”二人说话间,聂施已经来到了他们身边,身后跟着抱着楚暄的林辙。
芸娘朝他“嗯”了一声。
林辙看到嬴恽后,背脊僵住,将怀中的楚暄护紧,眼中流露出警惕。
嬴恽察觉到他的视线后,朝他看来,瞬间起了玩心,将目光移到楚暄身上,突然挺直腰杆,朝林辙这处快步走去。
林辙瞬间绷紧神经,将楚暄往怀里摁,摆出一副自以为凶狠的神情,警视着他。
他怀中的楚暄瞥了二人一眼,见嬴恽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直到对方已经恢复正常了,回以一个勉强的笑容,安心地闭目养神。
嬴恽朝林辙走来,快到的时候故意停顿了一下后又拐向另一处。
林辙往他走的方向看去,正疑惑时耳边忽地炸开一声“呵!”,吓得他双臂一抽将怀中人震了一震。
楚暄被这一下震得一头撞在林辙的下颚骨上,不满地“嘶——”出一声,睁开眼见嬴恽又露出了独属于他的贱笑,张扬且欠揍。
嬴恽手中提着湛卢,用剑柄戳了下林辙的腰:“贤弟收好,为兄说过会帮你夺回湛卢的。”
楚暄察觉到林辙因这一句话而顿住,神情微妙的变化,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将自己放下。
林辙将人放下后转过身先在嬴恽的小腹上不轻不重地垂下一拳,嬴恽朝后退了半步,一边笑一边捂着肚子,林辙又上前张开双臂抱住了他,这是属于兄弟之间的拥抱。
在嬴恽背后,他的眼眶红了。
二人模样都挺狼狈的,经过一场恶战后彼此都把对方伤得不轻。
嬴恽察觉到他的情绪,含笑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背,故意朝楚暄看了眼:“行啦!再抱下去弟妹又要计划谋杀我了。”
楚暄睨他,哼一声笑。
林辙将人放开后,嬴恽指着芸娘朝他们介绍道:“这位是芸娘,云香阁的老板娘,贤弟,之前在云香阁我带你见过的。”
在他们方才的互动过程中,芸娘不停打量着林辙和楚暄,尤其是楚暄,看完后又与聂施交换了个眼神。
这会儿看到林辙也想起了当年初见时的场面,乐得笑道:“哟,林公子真是久违!原来当年说的心上人就是这位小公子呢,当真是位玉面小郎君,难怪云香阁的妹妹们入不了您的眼呢。”她说这段话时将平日在云香阁的那个腔调搬了出来,一双含情眼在楚暄和林辙的身上来回穿巡,捂着嘴打趣。
林辙被她勾起了记忆,羞涩地抿着翘起的嘴角,眼睛不断往楚暄身上瞟。
楚暄没有参与他们的插科打诨,他默默观察着这位美妇人,此刻对方虽是风情万种的姿态,但他看得出来,这女子骨子里是淡漠疏离的,且有着不输宣太后的气场。
而且,他觉得她应是挺会伪装,就像是常年戴着副面具。
“先离开这儿?”这时聂施的话飘来。
芸娘很快敛去笑容,摇头:“暂时走不了,外头还有很多。”她指了指定着不动的那些兵人。
嬴恽见他们二人一副心照不宣的模样,好奇道:“你们二人认识?”
聂施莞尔:“刚认识。”
楚暄扫了眼聂施,见他身上衣料被划破,但大多是之前在幻境中打斗留下的,没受什么新伤,但右腕的绷带开了,露出了其上的黑色文身。
他看向二人的手腕,他们都有一个文身,但图案和位置都不同,聂施的是在手背上,色泽相对灰暗一些,相比之下芸娘那个就显得新了许多,落在白皙的手腕内侧。
楚暄的目光向上,移至聂施的脸上,对方立刻意会他想问什么,主动说:“我掉进那个地洞后找到了芸娘,准确来说是她救了我。”
说回聂施的遭遇,在他一脚踏空掉进黑洞后不知在深渊中滑了多久,越往下这甬道越窄,他甩出藏于右侧衣袖中的一把钢刀,用力往壁上凿去,在某一刻停住,悬在了半空。
稳住身形后聂施呼出一口气,下方传来一阵诡异的窸窣声,不像是人能发出的,他低头一看,竟是一群粗大的黑色长蛇,纠缠着蠕动着,吐着信子,仔细一看它们周围还有许多蜈蚣和不知名的丑陋虫子爬动着,看着让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聂施皱眉,屏住呼吸,心道这要是真的摔下去不摔死也要被这些东西咬死。
向上看已经看不到顶了,爬上去也不现实。
思考间手中的钢刀向下滑了一寸,他立刻用另一只手撑着石壁,固定住身形。
下方的蛇听到了动静,仰头对着他露出血盆大口和锋利的牙齿,示威地嘶吼了一声。
突然底下传来铁链摩擦地面的声音,一根粗壮的铁链从这群虫蛇的下方挣动着向上猛地一抬,直接将这些虫蛇给掀翻砸在地上。
数条蛇吐着信子发出尖厉的叫声,其中一只张大嘴就要扑过去被铁链袭中七寸的位置撞在了石壁上不动了。
聂施默不作声观察着这场面,紧接着他又闻到一股血腥气味,是人的血。
在这阵血味儿出现后这些蛇虫就像退潮似的很快散去,消失了。
聂施暗中观察了一阵后,确认无危险,收起刀跃下,落地后发现这是一个幽暗的洞穴,洞穴深处的石墙下竟绑着个女子,被铁链拴着。
她听到动静朝自己看来,脚下的铁链在地上挪动发出声响,铁链上浸透着血腥气,可想而知这是那女子放的血。
“得知她就是芸娘后,我上去将绑着她的铁链砍断,芸娘指挥我一路找到了你们。”
芸娘突然来到楚暄身边,握住他的手腕在脉上轻摁了一阵。
“还好来得及时,楚公子的命格未被夺去。”
“您知道这事?”楚暄盯着她看,眼中带着警惕。
芸娘从他的眼神中猜到了他所想,放开他的手,只笑道:“我虽与他有夫妻之名,但他从未告诉过我他的任何计划,包括他的行踪我一概不知。”
楚暄依旧观察着她,问:“墨家巨子说他与鬼道巫教达成了协议,造出这些兵人,那你知道破解走阴术的法子?”他看向芸娘别在腰间的那支白色骨笛。
“他和你说了走阴术?”芸娘嗤笑一声,“但他用的只是其中的一种,或者说是皮毛。”说着她走到离众人最近的兵人边上,从地上拾起一个白色的绢帛剪成的小人儿,拿到众人跟前。
这小人儿是绢帛的材质,却不柔软,成了一个固定的纸片状摊在芸娘的掌心。
“纸人召鬼,铜符召神,他不过是以这些小人儿为介质,再用招魂术将魂魄存在这些小人儿上,控制铁俑的行动。”
芸娘取下骨笛,对楚暄道:“我方才吹的是首还魂曲,驱散了这纸人上的魂魄,这些兵人就不会动了。”
“所以你用的这些也是巫蛊之术?”楚暄冷笑着质问道,“怎么你们墨家现在都与巫术有染了?”
嬴恽闻此言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对不对,墨家内部已分成好几派势力,这巨子不仁,下面的人当然要反抗啊,芸娘做这些是要阻止他,弟妹我和你说过,她要取那位墨家巨子而代之。”
“不是取他而代之,是他该将那个位子还给我。”
话音刚落下,聂施极其配合地甩出一把黑色的短刀被芸娘单手接住,她手握刀柄,另一只手缓缓拉开刀鞘。
刀刃上行云流水的纹路折射出光芒闪入她的双眼,与她右腕内那枚“山”形的文身,芸娘扬唇,眸中闪烁着锋芒,语气坚毅道:
“因为,我才是真正的墨家巨子!”
下一章会聊聊芸娘的身世和遭遇,是一名悲惨遭遇下(大概算是目前出场角色中最惨的一个)内心坚韧的霸气女子,还会聊聊墨家的故事~
作者os:嬴恽的头撞墙行为是我最近卡文的内心写照。
嬴恽:不嘻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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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还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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