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疆苦寒,破城已一个时辰有余,遍地骸骨让人看了发冷。霎那间,天地飞雪,漫天阴霾铺陈而下,不消一会儿便埋了小半的尸骸,熄了这攻城的烈火。枯木枝子咔擦一声断了,簌簌抖下几簇白雪,北地的寒风吹得野草摇曳,连带着雪花亦是飞起来几片。
刺骨的风呼啸而过,寒意逼人。江云晚半跪在地上,右手持剑,左手拭血,声音沙哑:“监军假传圣旨,戕害百姓,狼子野心,论罪当诛!”
“此乃今上亲笔密信,盖着大印,将军何不好好看看再给我定罪?”监军轻笑一声,把信丢在江云晚的脸上,江云晚低头看向上面的字,不可置信地轻声念了出来:
“朕已密派明王谈判,清平郡主不日启程北上和亲,予卿重任,镇北将军一日不除,朕寝食难安。”
江云晚只觉天旋地转,有些不识得上面的字,但是鲜红的大印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明明三年前行军之时,那人还执起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呢喃:“朕初登大宝,根基不稳,云晚为朕之肱骨,亦是心意相通之人。朕且看云晚替朕守着大好河山,三年之期,待云晚凯旋归来,朕必十里红妆,以后位相迎。”
“他......”
他怎能如此心狠?
江家满门忠烈,只剩她苦苦支撑,他怎能赶尽杀绝?
江云晚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奈何伤口血流不止,一时间头晕目眩,模糊之间,见那监军步步向她逼来,她持着剑的手微微颤抖,试图凭剑来支撑站起身,奈何伤势太重,却将那剑身折断也没能再站起来。
监军有些惋惜:“将军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令我等佩服,若非为镇国公之女,说不定还能有一番作为——”
眼看监军的刀落在身上,只听兵器相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谁敢动她!”
一道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白衣仗剑,站定那一刻惊得地上飞雪打了个旋儿。
一阵海棠花香钻入江云晚的鼻腔。
江云晚听这声音莫名的熟悉,想努力看清眼前人的模样。
但监军率先出声,“陈世安,你好大的胆子!”
江云晚没想到最后时刻挡在她身前的竟是这个和她从小到大作对的陈世安,就连来北疆,还是母亲软磨硬泡强势地把他塞进来跟她一起。
陈世安负手而立,嘲讽道:“我倒要问问监军这是作甚?联合北疆小国,杀我朝廷重臣?那我还要喊一句大人好大的胆子!”
“陛下有旨,江云晚必须死在北疆!”监军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他每说一句,江云晚的心便又冷了一分。
陈世安才不愿和他废话,抄起剑来便冲着监军脸面而去,他带来的那一队人,也和围困她的士兵打得难舍难分。
监军堪堪抵抗住了陈世安这一剑,不可置信地看着向他:“你你你......你会武功!”
江云晚也才知道陈世安会武。
只见那陈世安三两下便杀得对方连连败退,随后转身背起江云晚冲城外狂奔。
江云晚趴在他的身上,鲜血吐了他满身,她听到他哭了。
“云晚,莫要睡,我带你回家。”
这么多年,她从没见过陈世安这样的一面,自从母亲将他带回来,只对母亲恭敬有礼,对其他人皆是冷嘲热讽,仗着自己有几分学识,眼高于顶。
对她更甚。
“陈世安......”江云晚意识开始模糊,她叫着陈世安的名字,喃喃道:“我命不久矣,你且自保吧......”
“我答应了夫人,要你平安。”
江云晚沉默良久,轻声说道:“你且走罢,我替母亲不怪你这一回。”
陈世安抿唇不语,身后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陈世安只能转身走进枯树林,将江云晚放在地上,蹲在她的身边。江云晚这才看清他的模样,陈世安脸上不知何处溅染的鲜血顺颊而下,衣衫破烂,伤口深可见骨,发丝凌乱落下,垂着眸子看着她小腹上的致命伤。
陈世安原是最在乎他这副样貌的,如今这个模样,倒是从没见过的狼狈。
身后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陈世安力气也消耗殆尽,挣扎着站起身要背起她来,江云晚拂开他的手,看着他幽深的眸子笑着说道:“陈世安,没想到这最后一刻竟是你陪我左右,曾对你误会颇深......咳咳......”
——陈世安,你走罢。
陈世安欲言又止,杂乱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他们在那!弓弩手准备!”
周遭惊鸟入云,残叶零落,上百名弓弩手将他们围困于此,江云晚撑起身将陈世安护在身后,对监军说道:“我与陛下之间,莫要牵扯旁人。”
“将军,陈世安还没跟您说么?”
说什么?
江云晚余光看向陈世安,听他轻声喃喃,“莫要说......”
监军语气嘲讽,掂了掂手中的弓弩,“您身后那位,圣上吩咐,务必要将他的脑袋带回去。”
“他怎会残忍至此?”江云晚自是不信,圣上忌她功高盖主,灭她江氏一族,她无话可说。但陈世安一江家门下谋士,怎能尸首分离埋骨他乡?
“对谋士必不会如此,但对怀有谋反之心的废皇子,那就另当别论了!”监军轻蔑地笑着:“若非当初大人设计陷害良妃清白,还真挡不住六皇子的势头。”
江云晚看向陈世安,一瞬间只觉他竟是有三分当今圣上的模样,陈世安脸色苍白,动动嘴唇,“不是,不是这样的......”
“放箭。”
监军声音淡淡,霎那间千万飞箭铺天而来,映在江云晚的眼中与漫天飘雪混在一起,倾洒而下。
“将军!”陈世安竭尽力气,翻身回抱住江云晚,万箭穿进了陈世安的身体,迸发出冲天的鲜血,染红了江云晚的眼睛,亦红了冬雪。
陈世安捂住江云晚的眼睛,撕心裂肺地疼痛竟一时间麻痹了他的神经,江云晚看不到的是,他眼中满是眷恋和释然,缓了片刻,陈世安笑着说,“属下......追随将军十年有余,期间心有不轨......属下确是先帝良妃之子,本名萧玦。将军......对不起,骗了你——”
陈世安留下这未尽之言,咽了气,江云晚眼中满是震惊,她回抱住陈世安哑着嗓子唤他的名字:“陈世安?陈世安......你,你说清楚......”
雪停了,最后一片雪花落在陈世安的肩头。
江云晚死死抱着陈世安的尸体,意识模糊,最终倒在了茫茫荒野之中......
*
“小姐,卯时夫人身边的月息姐姐来说,今儿府上要来贵客......”
江云晚皱着眉,她听到有人在唤她,好像是自己那丫头五月,但她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意识在黑暗中沉沦,她拼命挣扎。
“小姐?小姐——”
江云晚迷迷糊糊睁开眼,愣了好久,叫醒她的人是五月,但是五月不是为了保护她,早就死在战场上了么?如今这是......
五月见她睁开眼,都快哭了出来,“小姐,你可算醒了,吓死我了!”
缓了一会儿神,江云晚坐起身,下意识拉住五月的手,掌心温热,她蓦地红了眼眶,略带疑问地叫她:“五月?”
五月被江云晚这个模样吓到了,“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江云晚赶忙把眼泪憋回去,握着她的手不放,连忙问道:“如今是什么日子?”
五月虽是不解,但依旧乖顺回答:“小姐,如今是天乾二十三年三月十六。”
“天乾二十三年......”
她回来了,回到了十年前。
思及至此,江云晚赶忙让五月为自己更衣,随后飞奔到前厅。前厅内江夫人端着茶盏抿了一口,跟身边的丫头月息低语,“和云晚说了么?怎得还没来?”
江云晚扶着门框,目不转睛地盯着主位上的江夫人,险些没站住身子,两行清泪在见到江夫人的那一刻顺颊而下,颤抖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上一世,江夫人听闻兄长被敌军侮辱致死,急火攻心忧愤而亡。她在边疆听闻,吐了一大口血,奈何战事吃紧,忠孝难全,她在北疆对着京都的方向磕了三个头,连最后的扶棺出殡都没有赶到。
“娘亲......”
江夫人闻声抬头,佯怒道:“你这丫头,都跟你说了今儿带你见个人,怎得起这么晚?”
江云晚收起泪,快步走到江夫人身边,坐定。
她这才发觉,堂下还坐着父亲房中的几位姨娘和兄弟姐妹。
毕竟不是一母同胞,关系疏远,江云晚对他们颔首致意,江夫人见人到齐了,便说道:“前些日子我去山上祈福见到一孩子,孤苦无依,但看着十分面善,见到他我甚是欢喜,便求了老爷养了这个孩子。”
江云晚才想起来今夕何夕。
今儿是江夫人收养陈世安的日子。
下面的姨娘们自是不愿意,这江夫人收养的孩子,再怎么说也是嫡子,身份比自己的孩子尊贵多了,本来长子受老爷重用,这又来个养子,自己的孩子还如何出头?但奈何江夫人的威严,谁也没说什么。
江夫人自然是知道这些姨娘的想法,“世安这孩子不愿改姓,自是进不了家里族谱,我只想给他一口饭吃,旁的,各位应该清楚。”
其他人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
江云晚看着自己的母亲,满心都是上一世陈世安的话。
“属下确是先帝良妃之子......”
思及此,江云晚才想起,良妃出事前,母亲曾提起过她与良妃交情甚笃,莫逆之交。
母亲真的不知道陈世安的身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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