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蔹听到谢容珏今日回府的时候脸上划过一丝讶然,还是如实禀告道:“刚刚别院传来消息,楚家二公子现在正在别院等您。”
谢容珏抬眼,“楚蕴和?他来别院做什么?”
“听人来报,楚二公子好像有点喝醉了,役人发现的时候正抱着院前的石狮子不肯撒手,只喊着要见您,役人没有办法,只得先行将楚二公子带入院中歇息醒酒。”
“嘶,”谢容珏耳侧的珠子晃动了一下,语气很淡,“何必这样大费周章,今夜风寒,让他在外面吹吹风,酒醒得反而更快。”
白蔹不敢多言,只斟酌了一下措辞,问道:“那世子,我们现在是……”
谢容珏手指在脸侧点了点,像是思忖了片刻,“那就先去别院一趟。”
*
盛京的仁明巷大多都是达官贵人府邸所在,能出入其中的,要么就是富甲一方的商贾,要么就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里寻常并无百姓来往,就连洒扫的役人衣着是上等布料所制,寻常时候也只有装点精巧的马车驶过,就连地面上的砖都是兖州官窑之中烧制出来的上等货。
谢容珏的私宅就在此处,购置这处宅邸的时候,京中不少人也在背后议论,这镇国公府果然是数一数二的世家,主宅雕梁画栋,处处为景不谈,还能在仁明巷如此大手一挥地为世子爷买下一处私宅,当真是世家风范。
谢容珏刚刚踏入客房,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气,他皱了皱眉,随着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客房内的窗户瞬间洞开。
原本伏在桌上,醉得有点儿人事不省的楚蕴和瞬间被冻得一个激灵,还没看清眼前的人是谁,就含含糊糊地道:“给本公子把窗户给,给关上!你们家世子呢,怎么,怎么还不回来见本公子!”
谢容珏哼笑一声,抬步靠近,“楚二公子今日大驾光临,还如此失态,到底是所为何事?”
今天这一个两个的都是醉鬼,谢容珏的耐心一向都算不上是很好,更遑论是对待醉鬼。
听这语气,大概如果楚蕴和酒还是没醒酒,就准备把刚刚小厮倒的醒酒茶泼到楚蕴和脸上去。
楚蕴和支起身子,瞪大眼睛看了在自己面前的人几眼,才终于像是辨认出来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般,然后打了一个酒嗝。
“原来是谢兄回来了,小弟在此……等你许久了,你们家的役人刚开始还不愿让我进去,要不是小弟我,嗝,聪明,恐怕到现在,到现在还在外面,吹,冷风呢。”
白蔹在外面能听到楚蕴和这断断续续的话语,实在忍不住想:楚二公子实在是太高估世子的善心了,恐怕若是世子刚刚在别院中,现在楚二公子还当真在外面吹着冷风呢。
“这个,我原本也不想深夜前来叨扰谢兄,其实,”楚蕴和说起话来颠三倒四,“但是小弟实在困惑,额,心中难解,这才前来冒昧,造访。”
楚蕴和晃了晃头,像是醒了几分酒意,说起话来也顿时清楚了不少。
“谢兄好像从来都不为风月所扰,可是小弟我想不明白,明明云想楼中的莺儿姑娘如此心慕谢兄,既是清倌之身,又是美人恩,可是我与谢兄相识许久,都未曾见过谢兄对哪位姑娘另眼相看。”
来这里说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话。
谢容珏耐心告罄,刚准备让人将楚蕴和丢出去,却突然听到楚蕴和低低地说一句:“谢兄,我要成亲了。”
他顿了顿,才接着道:“谢兄生来并不入风月事,自然也不知晓心有所属却要另娶旁人的滋味,当真洒脱。”
他这句话,不知为何,突然让谢容珏想到了赐婚的圣旨刚刚到镇国公府那日。
圣上赐婚原本应当是喜事,但是传旨的内仕念完圣旨以后,镇国公夫妇两人脸上都是勉强挤出来的笑意,府中上下也并无一丝喜悦之情。
也是。
当今圣上身体并不康健,年初那场大病几乎是太医院将圣上从阎王手中给抢过来的,一连两月都是太子代为监国,之后也一直缠绵病榻,早朝也只是偶尔出面,大多时候都是太子处理。
虽然明面上不说,但是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今上恐怕也早就已经是病入膏肓,不要说是面见臣子,就算是后宫嫔妃和皇子公主想要面见,都不得通行。
而这位九公主,除了圣上的宠爱,其他的,一无家族,二无母妃。虽然明面上是盛宠之至,但是实则除此以外并无其他,京中的人都是人精,哪有不明白其中利害关系的。
所以在镇国公夫妇眼里,自然也算不得是什么好亲事,可是即便如此,圣旨已下,也断没有再收回成命的道理。
他那位向来恪守礼教的娘亲,也难得前往了拂江院,看着那时坐在逐月亭中的谢容珏,大概原本想要教训他几句,但是还是勉强压下了怒意,只冷声道:“圣上赐婚于你和九公主,婚期定在八月廿三,我知晓你向来行事不忌不服管教,但是这件事是圣意,你就算是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娶不娶,娶谁,其实对于谢容珏来说,并无什么所谓。
所以他现在看着面前的楚蕴和,其实并不能理解,到底人为什么会为这些事情所扰。
“谢兄娶九公主殿下的时候,”楚蕴和喃喃,“到底又是什么心境呢?”
什么心境。
洞房花烛夜他只踏入一步,宾客的喧嚣与他并无关系,他并不喜欢屋中焚香,而那日拂江院中却全都是往人感官里灌的气味,混合着喜烛焚烧的味道,这满室的旖旎氛围之中,沈初姒坐在其中。
谢容珏曾听其他世家子弟讲过亲历洞房花烛夜时,大抵都是欢欣的,可是他从赐婚当日至今,却从未有过一丝欢欣。
他神色淡漠地缓步进入寝屋内,抬手挑了喜帕,也只记得这位九公主殿下姿容出众,坐于一室红烛旖旎之中,正在抬眼看着他。
其实那位九公主殿下瞳仁很像是他从前在手中把玩的黑珀,没有点儿杂质,那时眼瞳中倒映着身穿喜袍的自己,还有这满室的红绸。
可是四目相对之际,谢容珏心中并无半分波澜。
谢容珏生来薄情,以往在云想楼中,想要近身的姑娘家并不少,其中自然不乏生得花容月貌眼眉含情的,就算是身处香腮云鬓中,他也从来都没有半分怜香惜玉过。
所以自然,也从未懂过那些寻常的世家子弟,到底为什么会为了一个姑娘家而酩酊大醉,惹来诸多纷扰。
“楚二公子若是当真并不想娶,”谢容珏看向在自己面前的楚蕴和,“不如现在想想对策,也好过在这里和我诉衷肠。”
楚蕴和听见这话也不恼,反而笑了笑。
“还真是绝情。谢兄行事肆意久了,镇国公和国公夫人又管不住你,哪里知道我们这些人的苦处,也罢,只是我还是不信。”
“不信什么?”
楚蕴和看着在自己面前的谢容珏,语气很是肯定。
“虽说谢兄生来薄情,但是我并不信有人天生断情绝爱。我断定谢兄迟早也会遇到进退两难的风月事,没有人生来就不会动情,谢兄也迟早都会遇到让你顿悟风月难涉的那个人。”
楚蕴和言之凿凿。
谢容珏哼笑了一声,“那就,承楚二公子吉言了。”
看这意思,就是并不相信了。
楚蕴和定神看了看谢容珏,“其实我观谢兄面色,眸中含水,多半就是红鸾星动了,所以我猜谢兄遇见的那桩风月事,就在不远之后了。”
风月之事难解,谢容珏从来都不相信自己会湎于其中。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只听到有人在和门外的役人交涉,谢容珏知晓多半是楚家家丁前来找人了。
楚家家教严苛,从来都不容许家中子弟在外留宿,从前楚蕴和与他们前往云想楼的时候都是乔装打扮后的。
而楚家,不要说是出入风月场,甚至就连醉酒都是不许的,今日楚蕴和这样行径,如若是被带回家中,多半是要被惩戒了。
楚蕴和被前来找他的家丁接走的时候,还在看着无动于衷的谢容珏,很是有几分着急地道:“谢兄你信我,可以早些做打算,我当真会观面相的!你的面相分明就是红鸾星动了,我没有骗你!”
谢容珏置若罔闻,只拿出之前那枚铜板,随手一抛。
他刚想摊开手看看,原本守在门外的白蔹却突然在此时进来,朝着谢容珏行了一个礼。
白蔹默了一会儿,才问道:“世子,楚二公子已走,那今日……还回府中吗?”
谢容珏没应声,先是摊开自己手中的那枚铜板看了看。
黑色的铜板边缘散发着些微金色的光,此时正静静躺在他的手心之中。
——凶。
他想到昨日夜深沈初姒在书房之中留下来的那点儿香味,飘散在屋中,持久不散,即便是被冷风灌过,却仍然好像是萦绕在鼻间。
谢容珏眯了眯眼睛,他从来都不相信什么所谓的面相,手中的铜板也只是随便抛着玩玩,凶吉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什么所谓。
那点儿一时兴起之心,好像也同样的,并没有什么必要。
“不回。”谢容珏语气凉薄,“今日宿在别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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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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