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十分随着宫门落锁，街道涌起了熙熙攘攘的人流，伴随着热闹的叫卖声一片雪花就这么轻轻落了下来，紧接着是更加细密的雪花。大街小巷的灯笼也一盏接一盏的亮了起来，街上飘荡着叫卖声和乐楼娘子们婉转清脆的歌声。
这京城最红火的碧云楼早早的点亮了院墙外的红灯笼，烛光映衬着落日的霞光像是要将京城点燃一般，雕花的门栏外迎客如云，好不热闹。
“还不快去帮忙，天冷了给你的脑子也冻上了。”门口的老妈妈穿着华丽虽年过半百风韵犹存，浑身上下透露着干练味三角的眼眸中闪烁着精明的光一边用扇子轻轻点了点旁边垂头少年的脑袋一边不忘招揽门口的客人。
“小祖宗唉。”
老妈妈见对方还杵在这里用扇面拍了拍大腿连忙叹了口气絮叨起来“今夜来的老爷们不少，你机灵一点定也能讨到不少好处，你不想拿赏钱了。”
祝皎回过神点了点头快步走进这弥漫着脂粉的香气和茶香的销金窟。厅堂内琉璃灯笼高挂着透出温暖的光，耳畔是娘子们温柔软语，让人一不小心就在里面迷了方向。
他垂着头快步在杯盏交错间穿过来到了安静的后厨，默不作声的在后厨打着下手。
“阿皎啊，你怎么在这里，柳妈妈不是让你多去厅堂混混吗，你样貌生的好那些老爷看了也开心，给的赏赐也多。”
一旁洗碗的小厮语气带着些调笑。
“冯哥，这后厨更忙一些现在人估计不够我就过来帮你们了。”
他搬了个板凳坐在一侧语气一板一眼的答到和对方一起洗了起来，水凉的彻骨，没一会儿白皙有些肉的手就泛起了。
“还以为你是个小白眼狼也不枉我每次给你带糕点，你少洗一点，万一长了冻疮怎么办月娘看见了可要把我念叨死。月娘子还说一会儿要吃糕点，过会人少了你给她送过去。”
冯彬笑了笑又看了看旁边默不作声只是垂着头洗碗的人已经半大的人突然有些感慨。
“十四岁了吧阿皎。”
“嗯。”祝皎点了点头将洗好的碗堆放在旁边的大盆里半晌又补充着“明天就十五岁了。”
他话刚说完面前的冯彬就拍了拍脑门喊了起来“差点忘了，明日是你的生辰，你冯哥我肯定给你要给你准备个大礼物的。”说完他又拍了拍祝皎的肩“听说官老爷的少爷小姐们这个年纪还会在一起举办什么宴，对了你在学堂有没有认识什么。”
冯彬滔滔不绝的说着一边上手捏了捏他的脸“你说你在碧云楼也活了十几年了，怎么一点人情没学会，我看有不少官家小姐喜欢你，你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
对方手劲不小，捏的他脸有些痛。祝皎只是笑了笑没有插话只是乖巧的低下了头，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冯彬也舍不得让他洗太久碗，生怕冻坏了他连忙将人拉起从案台上抄了一个手炉塞在了他怀里一边把他推出了后厨。
后厨一忙活，就是连着忙了几个时辰，后段时间宾客越来越多，冯彬忙的脚不沾地也无暇顾及祝皎了，见后厨的其他活他也插不进去手只好抱着手炉又辗转来到了厅堂。
厅堂此刻人来人往，都忙着看台子上的娘子的舞姿，台上的人可是这里的头牌娘子，乌黑的头发上簪着一只珠花簪子，上面垂着流苏，清颜白衫，白皙的脸上镶嵌着一双极为灵动的眼睛，白裙飘逸若仙若灵似是从梦中走出来的一般。
底下的人群沸腾了起来，带着嘈杂的叫喊声，人人都知道这月娘子是碧云楼的招牌是柳妈妈捧在心尖尖的宝贝，也打着只卖艺的招牌，这单听月娘子单独弹曲可是值千金，能出这千金的少之又少，而能拿出这千金的人又有多少在知道月娘子的常客后只得悻悻而归。
月娘子本也不叫月娘子，听说是从小被卖到这里生的好柳妈妈当做干女儿养给了祝月两个字，楼里的人都管她叫月娘子，两年就做成了头牌娘子成了碧云楼的摇钱树。
想到这个，自己的名字还是月娘取的，听乐楼的小厮们说他是在除夕夜里被捡到的，祝月已是头牌娘子连柳妈妈都得恭维着迁就着她把这捡来的孩子留下来就当闲暇时间打打闷，哪知祝月把他当做弟弟养还给取了个祝皎。
祝月念过一点书，名字还是她想的词，每每提起对方总会以这件事来抢分了他手上的糕点。
美其名曰没有她的话祝皎估计还在叫什么阿猫阿狗。
想到这里他端着酒走在人流中许是人流太多就这么撞到了一群人身上。
面前的人只是一群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不过从衣着上来看这种料子只有些高门大户才用的起，好巧不巧自己端着的这壶酒尽数洒在了红衣少年的身上。
对方腰间的玉牌被这么一撞掉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果不其然，下一秒旁边的少年已经吵嚷了起来。
“你是哪里来的小厮，这么不长眼没看到这里有人啊。”
祝皎抬起头目光落到了红衣少年的身上，对方比自己略高一些，束着发，腰间叮叮当当金银的饰品挂满了。
他低下头将玉牌从地面上捡来，温润的质地上面雕刻着将军府三个大字。没猜错的话这就是那位刁蛮任性的小霸王如今裴晋将军的独子裴杳。
想到这里他恭恭敬敬的递了上去道了歉重新打量着面前的人的样貌。
对方脸庞轮廓分明，容貌精致一双桃花眼带着些轻佻的意味并没有去接那玉牌只是抱着手打量着自己，胸口被浸湿的衣服现在已经转变成暗红色此刻有些显眼。
身旁的几位裴杳小跟班气焰嚣张的走上前来使劲推了一把祝皎找起了茬。
“你知道你撞到谁了吗？要道歉就得拿出些诚意要不就跪下来诚诚恳恳的说句我错了。”
周围不少人听到响动都侧目看了过来，他低着头见祝皎没有反应这些人有些不满的夺过旁边桌子上的酒壶举到他的头顶作势威胁着。
这群人约莫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看样子估计是天不怕地不怕瞒着家里人偷跑出来的。能和裴杳玩在一块的估计都是些高门贵胄，这碧云楼的来的人杂乱，倘若被听去了些风言风语回去估计免不得要挨一顿打。
至于裴杳作为他们的老大估计只能被打的更惨他虽不认识裴晋，但也听说过裴晋的行事，雷厉风行对这种奢靡享乐更是讨厌到了极致。
裴杳本来看着胸口的酒渍皱眉，今夜要不是那帮狐朋狗友说什么要不要来碧云楼找刺激，偷跑出来还想着回去酒渍怎么解释，撞自己的人年纪也不大不过生的却是很好看的，容貌比他先前见过的都要好看，看上去弱不禁风的。
看着那张脸气莫名的消了大半，下一秒就看见自己身旁这群傻子上去将人拉扯的摔倒在地，他作势要上前把旁边这群人拨开要将人扶起来下一秒就看见地上的人眼珠转了转，嘴角噙着不怀好意的笑心里连忙涌上了一股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对方放大了的嗓音以及仰起头脸上带着弱不禁风和诚恳的表情在耳边响了起来。
“还请少爷高抬贵手，竟不知是将军府的裴杳少爷冲撞了裴少爷……”
裴杳一顿周围人果然窃窃私语起来。
“裴杳？”
“裴将军的儿子吧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原来是这帮人，离他们远些少招惹他们。”
他眉头跳了跳，旁边跟着自己来的几位公子哥脸上还带着胜利的笑容抱着手立在一旁看好戏，看的津津有味。
“现在知道害怕了，知道是我们裴少……”
其中有一位青色衣衫的公子哥得意洋洋的话音还没落就被踹飞出去在地上滚了几圈将一侧的桌子撞翻在地。
周围人连忙闪开一圈，惊恐的看向踹人者，裴杳。
这些蠢才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本就是为了掩人耳目现在直接昭告天下，以这传播速度明天传到裴晋耳中就变成自己年纪轻轻在花楼寻欢作乐醉酒恶意挑事伤人。
他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害怕裴父裴母手中的鞭子，回去挨一顿鞭子今晚回去恐怕年也不用过了。
越想越气他走上前起身将祝皎从地上拉了起来，又看向一边被踹飞出去趴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的公子哥。
“这是怎么了。”
柳秋心的声音传了过来，在看到这边混乱的惨状后又看了眼裴杳手中的祝皎吸了口气。
祝皎看向台上果不其然祝月一早便注意到了这边偷偷去给柳妈妈通风报信去了。
“几位少爷要不移步到楼上包间里坐坐，让我来处理必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她赔着笑看着裴杳心里却暗暗叫苦，裴老爷的儿子夜游花楼传出去怎么都不算光彩，怕就怕在裴将军会把这事算在碧云楼的头上，裴杳再怎么浑蛋到底也是裴家人。
祝皎弯腰拾起酒壶想要趁此机会偷偷溜走却死死被身侧的人拽着，抓得他手腕生疼。
而身侧的裴杳明明只有十四五岁还在极力掩盖着慌乱却装作那些大人物的模样故作镇静的点了点头让他不由的想笑。
“嗯，您带路吧，你也跟着一起来。”
祝皎就这么被迫跟着一群人上了二楼，楼下又重新响起了祝月的曲子。先前那几位还天不怕地不怕的少爷此刻也终于明白了什么低着头也不在多嘴什么，只是时不时用怨怼的目光看着他。
几人走进一间房都安安静静站成一排，低着头，柳秋心关了门语气客气恭敬的朝裴杳行了个礼。
“一会儿我让人带裴少爷重新换身衣服然后带着你们从后门出去可好。”
裴杳点着头目光落到了身侧人的身上，自己今晚这件事传出去身边这人也功不可没，这人明显就是有意要闹大估计早就算好了要自己回去要挨一顿打。
对方此刻乖巧的立在一侧垂着头不过这也改不了面前这个人今晚算计了，自己还只得咬牙切齿认下。
“这是他们招惹你的，给你赔罪是应该的不过今晚的事情我也记下了。”
祝皎低着头听着对方咬牙切齿的味又看着面前被裴杳压着低着头老老实实的富家子弟，早已经没有先前的小人得志一一给祝皎道歉。
柳秋心看的一愣又恢复了先前老练的表情“那我就让人带你去换身衣服然后差人带你们从后门出去，今晚的事情我也会托人向裴老爷说明的。”
裴杳轻哼一声带着跟着人走了出去，出门的瞬间还看见那人唇角弯了弯立在一边朝自己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表面一套背地一套，他在心里暗骂道。
悄悄送走裴杳，柳秋心才舒了口气看向了立在一边一直没说话的祝皎皱了皱眉。
“今天的事是你故意为之，那些人给你难堪你就要借裴老爷报复裴杳。”
柳秋心坐在凳子上抿了口茶看着他。
“我先前不知他是裴杳。”
祝皎自知道这件事自己也有错，低着头跪在了对方面前一字一句乖巧的说道。
柳秋心只是喝着茶半晌叹了口气才开口“如果裴晋今晚不因为这事责怪裴杳反而来怪罪碧云楼，那些高门大户的少爷在不济也不是我们能招惹的起的。”说完她将祝皎扶了起来“并不是怪你，我只是希望平日里这些小事不会给碧云楼招来灾祸。”
他低着头认认真真说了句对不起。
……
一走出包间就看见趴在二楼围栏上的祝月。
对方头上的钗环有些凌乱，狭长的凤眼眯着眼尾的一颗红痣衬托的更像话本里说的机灵的妖女精怪一样，此刻楼下也慢慢安静了下来来来往往的人们在侍女小厮的搀扶下朝门外走去。
“你挺厉害的。”祝月手里端着盘糕点懒洋洋的说，一边用涂着豆蔻的手指轻轻捻起一块放进了嘴里。“我可知道你现在怀里还揣着人家将军府的令牌。”
对方说着一边伸向他的怀里将那块玉牌摸了出来，底部还坠着鲜红的穗子。
“你想用这令牌做什么？”
祝皎挑挑眉看着对方手里的牌子，他都忘记这档子事了，要不是这玉牌自己还认不出裴杳，没想到事情结束了这牌子忘记还给这人了。
“你若是想拿这块牌子再去算计裴杳我劝你还是收了这心思，今晚的事情已经够了别在惹别的麻烦。”
对方漫不经心的说着将玉牌抛回他怀里“你明天想办法托人把玉牌还给对方。”
祝皎点头重新将牌子揣进了怀里。
祝月转过头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脸上重新带上了笑意。
“行了，你有时间在这儿耍这些小心机不如多学点学堂的知识，我还等着你以后科考中榜。”
祝皎靠着栏杆额间被对方戳的有些泛红随后吊儿郎当的点了点头“那我开春后可要好好学以后做个状元。”
这番话把祝月逗的花枝乱颤，捂着嘴直不起腰似乎眼泪都要被笑出来一般。祝皎看着面前的人扶住了对方的身形。
“好，不过阿皎这种话在外面可别乱说，人家要笑你的。”
说罢她将盘子塞给了祝皎“我累了，你也快些去休息吧，明日除夕有的忙的。”
祝皎点了点头目送着面前那一抹纤弱白色的身影慢悠悠的进了房间里抱着盘子下了楼。
后厨早就寂静的没了声，安静下来还能听到隔壁屋里小厮们的鼾声伴随着外面打着更夫打着梆子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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