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苕（tiao），你这个乱臣贼子，休想让本官歪曲事实，在史书上为那个意图窃国的毒妇掩过饰非！”
无极殿内，被踩住背心、狼狈趴在地上的史馆修撰拼了命地仰起脖子，扭头将一口带着血的唾沫朝卫苕的身上吐去。
“呸！别以为今日是你赢了，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早晚有一日，你会同你那祸国殃民的主子一样！不得好死！”
史馆修撰抱着必死之心，痛骂的尽兴，就等着以身许国，名垂青史。
可横在她脖颈上的长刀却倏然挪开了。
非但如此，那个连逼宫都全程面无表情，平淡地仿佛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的逆臣卫苕，居然难得面露慌乱地蹬蹬连退了两步。
脸上的血色也在顷刻间消退了个干净。
“你怕了？”史馆修撰片刻的怔愣后，立时用手捶着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你们看见没，原来她卫苕也不过是个贪生怕死之……嗬……”
猖狂的笑声没两下，就戛然而止。
一整个大殿都陷入了沉寂，只听得到史馆修撰喉咙扑簌的漏风声，和她躯体的抽搐响动。
是卫苕！她眼皮都没抬一下，手起刀落就把刀竖着插|进了史馆修撰的嘴里。
“你怎么敢的？”卫苕低声喃喃，手腕一挑，就有一小截红色的东西就飞了出来。
热气腾腾地，落在了沾满血的史书卷册上。
大殿更安静了。
但亲手造就如此血腥场面的卫苕仍旧低着头。
她只关心自己的靴子。
众人随着她的视线看去，这才发现本该威严肃穆的黑色官靴上，竟绣着一朵针脚大小不一、绣面参差不平的凌霄花。
“这可是长公主亲自为我做的靴面，我一直舍不得穿，你怎么敢！弄脏它的？”
卫苕的嗓音发干，黑沉的眼眸像是凝聚了阴云风暴，一点点地从险些沾上污秽的靴面上挪开，落向还有一口气的史馆修撰。
卫苕和长公主不一样。
长公主讲理，有仁心，爱施仁政，所以对这些叽叽歪歪的文官总是留有一分底线。
但卫苕不是，她的底线只有长公主。
可就在七日前，她的长公主为暗箭所伤，薨了。
薨在本该荣登大宝、如愿以偿的前夜！
卫苕的心里实在是有太多恨了，恨凶手，恨护卫，更恨自己为了得到一个能和长公主匹配的“虚位”，就离开了长公主，没能时时刻刻在她身侧贴身保护！
卫苕原本是想随长公主一起去了的。
但皇帝和文武百官竟然连长公主的头七都等不了，黑锅和脏水接连不断地往长公主的头上扣、身上泼！
她们就好像忘了，究竟是谁平定了水患，是谁解决了疫症，又是谁带来了当前的盛世！！！
所以卫苕就想，与其自个儿孤身一人去陪公主，不如先把这些人都送下去，也好在地下热热闹闹地给长公主办一场登基大典！
“原本还想给你留个全尸的。”卫苕倍感失望地叹了口气。
但紧接着下一刻，她就恶狠狠地挥刀，砍断了史馆修撰的两只手：“史官既然不好好写史，到底下后，就别拿笔了。”
一道道血柱随着卫苕的动作喷溅而出，洒落在了周边或趴或跪、或伤或残的文武百官身上。
因为离得太近，她们还能感受到血里的温热。
当即，无极殿内就多了一股股骚臭的味道。
“饶命啊卫大将军！本官……不不不！是小的。小的从未骂过您，更没有参过您，还求您高抬贵手放小的一马，小的愿做您的马前卒，小的第一个支持您诛杀昏君，取而代之！”
“好你个??监察御史，素日里满口仁义道德，眼下倒是投敌的快！”
“王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
不等卫苕收刀转向下一个，百官就已经吵成一团。
要不是这群人全被华御军掣肘着，定是会更加不要脸面地推搡撕扯，然后推一个最倒霉的挡在她们前面挨刀。
“嗤，哈……哈哈哈哈！”
卫苕冷眼旁观，可看着看着，她冷不丁浑身发颤地笑了起来：“她竟然……竟然是为了你们这样一群软货废物耗干心力……不值得啊，长公主！”
“她们都不配！”卫苕喟叹着，反手就在太常寺卿的大腿上扎了一刀，接着削掉了礼部尚书的耳朵，再是工部尚书的鼻子，中书令的嘴巴……
在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卫苕拖着血淋淋的钢刀，站定在了龙椅的前面。
皇帝已经面如菜色，冕旒也歪了，两只手死死地抓着龙袍才没从龙椅上滑下来。
更可笑的是，皇帝连头都不敢抬，甚至卫苕每往前走一步，皇帝的头就更低一分。
直到，冕旒哗啦一声掉落。
“废物。”卫苕用刀背抬起了皇帝的脸，冰冷的刀面重重地拍着她的面颊。
“要不是你无能，长公主何至于拖着病体为你谋取皇位，以至病入骨髓，药石难医？要不是你没用，长公主又何至于以身试毒，身心交瘁？”
“长公主对你掏心掏肺，可你又是怎么回报你嫡亲长姐的？猜疑、嫉恨、怨怼，甚至恩将仇报……”
卫苕阴冷的声音顿了顿，带了几分难以自控的哽咽：“要不是颜华她生来体弱，这皇位，又怎么轮得到你！”
拍着皇帝面颊的刀面渐渐倾转，眼看着就要砍在皇帝的脖子上，来个一分为二了，殿外蓦地响起了一声凄厉的嘶吼。
“将军万万不可！”
“你开口了。”卫苕嘴角微颤，手却依旧很稳，当她利落地收刀转身后，眼睛亮的像是燃起了两把火焰，“你输了。”
喊话的是一名道姑，准确地讲，是一名被华御军押着手臂按在殿外，只能眼睁睁看着殿内血肉横飞的道姑。
“福生无量天尊。卫将军，人生天地间，得失随缘，务要大喜大悲大怒，方能自在自得。”
“谁要自在！我要颜华！”卫苕嘶吼着转身，手中的钢刀把龙椅敲的当当作响。
“卫将军……”
道姑还要劝，可卫苕已经摆了摆手：“你既已开口说话，那接下去就好好说。”
得令的华御军立即挥刀，割开了百官和皇帝的手腕，将她们一个串一个地，按照特定的位置绑好。
火油和朱砂一桶接一桶地，倾倒在她们的头上、身上，大殿里外，逐渐在地上汇集成了一个繁复的图案。
两天前，卫苕听说问天观里有一套可令人死而复生的祭祀之法，她便改了殉情的想法。
她要将长公主复活。
长公主本就该活着实现夙愿，本就该高坐在阳光之下，本就该享受她为之奋斗并带来的一切美好！
而不是被葬在地底下，被虫子啃咬，被岁月消蚀。
“既然天不长眼，让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那么今日，我卫苕，就做这个拨乱反正之人！说我倒行逆施也好，大逆不道也罢，若上天降下报应，就全冲我卫苕来，我只求让颜华活过来！”
卫苕快步走到了道姑的身边，拽着她的胳膊，将她往殿外的祭坛上拉。
“好好操持这场祭天的法事，要不然，你道观里的那些道姑，就要和她们一起死了。”
“点火！”
一声令下，熊熊烈焰顷刻间，就冲天而起，皇宫上空飘满了黑烟。
卫苕既紧张又激动地望着，火苗映在她的眼中，将她死气沉沉的眸子都照活了。
她的两只耳朵，一边是无极殿内绵绵不断的惨叫声、咒骂声，一边是道姑晦涩难懂的祭祀声。
这是自打长公主仙去后，卫苕第一次感觉到了轻松。
她透过火光，仿佛看见了与长公主初遇时的场景。
那天，是她第三次从花楼里逃跑出来，故意滚过泥坑的身上滴滴答答地挂着脏水。
春寒料峭的天气，哪怕天上挂着太阳，她也被冻的牙齿发颤，再也跑不动了。
“真能跑啊。”戏谑的声音在她的背后响起。
卫苕紧紧地咬着牙，攥成拳头的手指慢慢蠕动着，将藏在手心的碎瓷片推出。
她只能殊死一搏了！
可令卫苕意外的是，说话的并不是花楼追来的打手，而是一个穿的像火焰一样红，面色却像雪一样白的大家小姐。
身量纤纤，刚说完话，就捂着嘴咳嗽了起来。
那模样弱地，卫苕感觉只需要一阵春风，就能把人给刮倒。
“一柱香的时间内，你换了三次伪装，从西市到荒巷，再拐入北市，只差几步，就能逃出城了。不过以你的身份，定然没有路引出城，所以我打断了你，想听听你还有什么不成熟的小办法。”
病弱的小姐一句话要喘三下，要不是她身后跟着的侍女护卫够多，且一看就身手不简单，卫苕早就不想理会，继续往前跑了。
可当卫苕用为数不多的耐心，强逼着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听完小姐的话后，却发现她阻拦自己只是为了这么一个小问题的时候，卫苕憋在心底的情绪再也止不住了。
明明！她都已经跟在后面看了一柱香了，再往下看，就马上能亲眼看到自己出城的办法，根本用不着问。
但她偏偏就叫住了自己。
卫苕想，这个卑鄙龌|龊的小姐就是故意在耍她。
于是卫苕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抱着必死的心，想也不想地就冲着那小姐撞了过去，指缝间的瓷片也一闪而出。
然而，没有丝毫意外，卫苕还未靠近，就已经被护卫一脚踹飞，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刹那间，她的嘴里就泛起了浓重的血腥气，整个腹部都在抽痛，卫苕觉得自己真的要死了。
“果真是个有血性、有脾气的姑娘！你叫什么名字？说了，这个馒头就是你的，我也会带你回府。从此，你就是我手底下的人，你从前惧怕的那些人，都不用再惧怕，甚至相反，她们还会惧怕你。”
卫苕有些怀疑自己被踹的不是肚子，而是耳朵，她扯起衣袖抹了抹疼出眼泪来的眼睛，重新仔细地打量着这位小姐。
光小姐绣鞋的料子，就是花楼花魁也买不到的上好货色。
“我叫卫苕，芦苇的那个苕。”卫苕决定赌一把。
可她刚说完，小姐就慢慢的时候摇了摇头：“不对。苕，乃凌霄花也。这字倒是取得适合，志存高远，勇往直前。”
卫苕笑了笑，她一定是被火光晃花眼了，竟然真的见到还听到……
不！
不对！
她感受到的，不是扑面而来的火烤热浪，而是四肢百骸不断颤|抖的痛楚；她不是被火光晃花了眼，而是被毒药熏得视线不清；她更不是在幻听，而是长公主真的在问她：“你就是这批暗卫的第一？听说你自请要去军中潜藏，倒是挺有野心。”
卫苕猛的攥紧了手心，尖锐的刺痛告诉她，不是幻觉。
是祭天！是祭天成功了！
虽然没有复活颜华，但让她回到了五年前！回到了被长公主带回庄子，同一群人拼死厮杀七年后，活着见到长公主的时刻！
更是五年后，她每每回想起来，都要痛彻心扉的抉择点！
卫苕的眼泪一下子挂了下来。
现在活生生站在她眼前的，是年芳十七，还没有中毒的长公主赵颜华。她的脸颊上还有肉，不似五年后，瘦的眼窝都深陷下去；她的嘴角还挂着志得意满的笑意，不似五年后，时常有心无力的自嘲……
真好啊！
卫苕拼命地咬住下嘴唇，可嘴角仍旧抽搐个不停，她想笑、又想哭。
她好想将这位明媚灿烂、像一轮明日般照耀着她的少女紧紧地拥入怀中，用自己的胸膛去感受鲜活的心跳。
她好高兴……能和长公主一起，重新活过！
“回长公主的话，属下卫凌霄。”
卫苕笑着抬起头，给自己改了个名字，也做出了和上一世完全不同的选择。
“属下想留在长公主的身边，做您的贴身暗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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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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