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与刘志约定的那一天,天空晴朗无云,接近六月的天已经变得燥热,晏清姝换了一身便捷的男装,将头发高高竖起盘好,簪上了一支琉璃簪。
晏清姝是第一次用长公主的依仗,一百麒麟卫将整个依仗队伍回护在中间,道路已经被肃清,一个百姓都看不见。
刘志没有出现,庄子外面除了兵卒,没有其他人的踪迹。
阿史那乘风随着晏清姝踏入庄子,里面很简陋,有些柱子都很破旧,不像是有人常住的样子。
正屋内已经坐了许多人,晏清姝实现一扫,几乎都是熟悉的面孔,还有一些瞧着眼生且穿着契丹、室伟服饰的人,应当是五大藩镇节度使治下的蕃族。
不过,最让晏清姝在意的,还是坐于右上首位的程凤朝。
“清姝,许久不见。”
他还是穿着一身白色,脸上带着淡然笑意,仿佛一株洁白的芍药,遗世而独立。
可晏清姝清楚,这个人的心早就黑了。
晏清姝没搭理他,径直向左上首位走去,一撩袍便坐了下来,隔着长长的木桌,冷眼瞧着站在桌旁的刘志:“明安呢?”
刘志对晏清姝拱了拱手,道:“殿下稍等。”
说罢,他拍了拍手,片刻后,便见一名兵卒押着被五花大绑的明安从后堂走了出来,站在了刘志的身侧。
明安想要说话,但嘴里塞着巾布,只能呜呜呜的挣扎。
晏清姝扫了一眼明安,又看向刘志:“你要怎样才肯放人?丑话放在前面,若是提的条件叫本宫为难,不需要你动手,本宫会亲手杀了她。”
明安呆了一下,随即挣扎得更为强烈。
对于晏清姝的话,刘志并不意外,他原本也没打算利用一个无品无级的属官拿捏堂堂长公主殿下。
刘志:“我家大人说了,只要殿下肯让出贺兰山以东的土地,不单单人殿下可以领走,大人愿以延水为界,与殿下分治东西。”
“说得好听。”晏清姝轻笑一声,“这大梁土地皆姓晏,他程磊凭什么与本宫分治?还有你。”
晏清姝指了指程凤朝:“你与程磊莫不是商量好的?怎么?你决定放弃黄河以北,从此龟缩在南方不出了?”
“那倒不是。本王还没那么蠢,纵容一方诸侯割据,还是长城脚下这么重要的地方。”程凤朝面含笑意,说这番话时,视线逐一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脸色难看的拨略氏族长身上,“您说是吧,拨略和图将军。”
拨略和图是程磊的岳父,也是范阳节度使,手握四万精兵,乃是契丹与大梁之间最有利的边防。程磊于战场有功,但要想二十四岁便坐上辽东都督的位置,没有拨略和图的力挺是根本不可能的。
他曾见过七八岁时的程凤朝,别人还在活泥巴玩闹的年纪,他便已经熟读史书,与程磊对答如流了。
那时候他就在想,若是他的女儿生不出儿子,程凤朝会不会成为东北的下一任狮王。
可没想到,他的女儿是生了一个儿子,但程磊根本不在意,甚至都没有怎么教养过他,他依旧将心力放在程凤朝的身上,甚至三顾茅庐于南阳,让程凤朝拜入了谢氏门下。
这都不算什么,但程磊千不该万不该,在他提出要将外孙送去琅琊之时,跳出来坚定反对!
他女儿生下的儿子哪里不如程凤朝这个孽种?
今日程凤朝既问到他的面前,他也不藏着掖着与他打机锋,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若朝廷无德,诸侯割据又如何?摄政王自上位后,除了像只老鼠一样躲在长安,还做过什么?各个藩镇的饷银都多久没给了?上报的战马补给一直压着不批,横滨水灾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这样的朝廷要之何用?你这样的手握重权的王爷除了鱼肉百姓之外,又有什么用处?”
程凤朝轻啧一声,脸上的笑意散去,目光沉沉的望着拨略和图:“原来刘大人今日邀请蕃族前来,打得是这个主意?借刀杀人?”
刘志连忙摆手撇清干系:“大将军说了,今日只为利益置换,不为其他。”
“那程磊人呢?他既要交换利益,又缩在后面不出来,不就是因为今日要见血,不想落人口实吗?毕竟坐在这里的不是长公主就是摄政王,还有手握兵权的蕃族将领,但凡有谁不小心死了……这天下不就彻底乱了?”晏清姝勾了勾唇角,视线满含深意的扫过众人,“本宫原先可不知道会有这么多人参与进来,只当是程大人想要与本宫私下谈,摄政王前来竟然也不告知本宫一声,程磊这算盘打得可真是好得紧呢。”
话音一落,其他蕃族将领皆是心中一紧。
长公主竟不知他们今日会来?程磊不是信誓旦旦的说自己没有私心,所以答应了他们一通前来与长公主和谈的要求了吗?
程磊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这让各蕃族首领都心里犯嘀咕,而拨略氏更是确定了女儿的猜想,程磊果然想利用此次机会一网打尽,为程凤朝铺路!
拨略和图砰得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程磊真是将你当亲儿子养啊,眼瞧着你鸿胪殿之变还是当不了皇帝,便将我等的命直接送到你的手上!非要你坐这天下之主不可!不过你也未免自大了,只带着那区区一千人前来!”
“拨略将军这话什么意思?”程凤朝话音未落,便听见一阵铁甲响动之声。
他瞧了一眼门外,乌压压的一片,顿时了然:“你要杀我?就凭这点人?”
膨隆——
所有的门窗都被撞开,屋顶上跪蹲着数不清的弓箭手,为首之人挎着腰刀走了进来,对拨略和图拱手:“将军。”
阿史那乘风和程凤朝身侧的护卫同时抽刀,原本还坐在座位上的各蕃族将领纷纷站了起来,而刘志已经拉着明安退到了一旁,他的手就放在明安的后腰处,那里是捆缚双手的地方。
晏清姝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气,再睁开时正对上程凤朝复杂的双眸。
“清姝,你真的勇敢了很多,竟然真的敢以身为饵。”
晏清姝没有回应,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拨略和图将桌上的茶一饮而尽:“长公主殿下也别怪拨略氏违背了约定,只是如今皇帝无能,朝廷无信,既要臣死臣便只能反抗!待往后臣身死入了地府,再向长公主殿下请罪!”
他抬起手狠狠得摔碎了茶盏:“杀!一个不留!”
晏清姝与程凤朝同时出手,一脚将桌子掀翻踢到门口将拨略和图的手下撞飞了出去。
晏清姝抖开铁扇,向右一格,荡开辟向她的刀刃,反手一划,割开了举刀想她扑来的蕃族将领的喉咙。
刘志松开了明安,正要跑走,被晏清姝抽出匕首一镖扎透右膝,跪在了地上。
晏清姝在阿史那乘风的回护下走到刘志身边,一把拎起他的衣领:“程磊在哪儿?”
刘志抬手反击,忽而一阵箭雨如蝗虫一般扑杀而来,瞬间射杀了屋外的番兵,射穿门窗钉入木柱。
拨略和图躲在了木柱之后,有几个靠窗口太近来不及躲避,直接被射穿了头颅。
晏清姝左手一滑,将刘志挡在自己身前,四五支箭矢瞬间穿透刘志的身体,血喷如柱。
看着咽气的刘志,晏清姝轻轻蹙了蹙眉,将人丢开,目光警惕的看向程凤朝:“弓箭手是你的人。”
“我自然不可能毫无防备。”程凤朝走到晏清姝面前,朝她伸出了手,“与我走吧,清姝,只有我能给你至高无上的权势与地位。”
晏清姝扯了扯嘴角,用铁扇挡开他的手:“但你不会给我自由。”
程凤朝挑了挑眉:“皇城之中无自由。”
“是吗?”晏清姝转着手中的扇子,“可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做傀儡,尤其是你的傀儡。”
程凤朝微讶:“你竟然如此不信任我,当时在海昌院外,可是我给了你机会。”
“但你杀了晏清玄送给我的雀鸟。”
程凤朝脸上的笑意落了下来:“你都知道了。”
“你以为我是什么傻子吗?一个日日与我想对的人,我会当真看不出他的本性?还是你觉得自己伪装得足够好?我不妨告诉你,晏清玄与我的姐弟情分远比你们想象的要深厚,你在他面前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都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我。”
程凤朝叹了口气:“我确实没想到这些,明明他对你嫉妒极了,也怕极了,天下有哪个男人愿意被女子压一头?我原以为他跟我一样,没想到鸡永远都只是鸡,生不出凤凰。”
他步步向前,苦口婆心道:“女子为帝有什么好?既要生育还要操劳国事,你若怀孕,总会精力不济,那时候该如何?皇后摄政吗?还是渡权给大臣?生完孩子还要做月子,为了皇室血脉延绵便要顾好身体,你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上朝理政。皇帝长时间不出面,会让朝堂上下人心浮动,藩镇会以此为借口阳奉阴违,而他们根本不会怕你,因为你无暇去管他们。所以,男子为帝才是顺应天道。”
“这幅口才灿如莲花,可惜你没学到谢太傅的精髓。”晏清姝手中的铁扇抵在程凤朝的喉咙处,阻止他更近一步。
“你知道为什么我信任谢太傅胜过于信任你吗?因为他想要的与我想要的从来不冲突。”
晏清姝开扇的瞬间,程凤朝猛得后退,他摸了摸脖颈上渗出的鲜血,诧异道:“你想杀我?”
“我今日来此,为的就是杀你。”
“你的筋脉被冻坏,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我的筋脉是为了救谁才被冻坏的,你心里再清楚不过,就当这条命你在今日还我了!”
阿史那乘风拎起地上不知是谁的板斧,用力朝外一扔,只听闻一阵哨声响起的同时,无数番兵涌了进来。
“昭义的府兵?”程凤朝面露惊诧,“除了刘志便只有程若霏能调动府兵。”
说罢,他又摇了摇头:“不对,府兵入延郡我不可能不知道……你还有别的人?”
他神色一凛,厉声道:“抓住她!”
晏清姝往后退,阿史那乘风快速出刀,连砍数人,厅堂内血流成河,而程凤朝的面色也越发难看。
眼瞧着围堵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一柄长枪突然从晏清姝的后方杀来,如蛇般灵巧的枪头刺破晏清姝眼前之人的喉咙,鲜血瞬间喷洒在晏清姝的衣衫之上。
“摄政王想要劫走长公主,还得问问顾某人手中的长枪答不答应!”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顾澜一柄长枪被拆为两段,尖锐的枪头横扫一片,直接将程凤朝逼退到木柱旁边。
一直躲藏在木柱后方的拨略和图见状,提起弯刀就要砍向程凤朝,却被他的护卫直接劈成两段。与此同时,一枚利箭透过窗□□穿了护卫的手腕。
一声鹰啸由远及近,伴随而来的还有程磊的大笑声。
晏清姝抹开脸上的血迹,瞪了程凤朝一眼:“你的人还真是废物。”
“彼此彼此。”
情势再度扭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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