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丰日,祈求明年神仙保佑无旱无涝、无虫无病、粮食丰收,这样的喜庆日不在秋忙,而在大雪前,图的是润雪兆丰年。
这样的节日,城里不兴过。远在乡间的村落,却尤为重视。关乎吃食,靠着天赏饭吃的农民,春节可以不过,独独祈丰是不可错过。
热闹的程度不亚于元宵灯会,孩子们更喜热闹,三三两两玩闹,富裕的人家,在门前支起棚子施粥。
许知韵一身粗布衣,恍惚的走在熟悉的田间小路上。这条小路两丈宽,走了十多年,是文兴村到龙口镇唯一的路。
孩童们跑跳追逐,不管不顾地嘻笑。
许知韵心口却隐隐在痛,适才在镇里糕饼摊前愣神,被甜婆婆叫了好几声,缓了许久才清醒,踱着步子往村里走。
甜婆婆不姓甜,做的糕饼多是甜腻的,乡下孩子苦惯了,都喜爱甜的,便喜欢叫她甜婆婆。
许知韵也喜爱,银钱不允许,不能日日买来吃,生辰这日便可以多买些,吃糕长高高,平平安安。
祈丰日,吉祥日,也是许知韵的生辰日。兰姨总是夸她生辰好,定是一生平安顺遂的,许知韵原也是这样想的,现下摸摸心口,嘴角微皱。
在被几个孩童碰触后就否定了做梦的想法。太真实了,眼前的一切不是梦。
不禁想起叶尘游的话,“莲心木,可转时空,回到过往。你可懂时空之意?”
“若是能回到过往,你想选哪一日?”
“五年前,我生辰那日。”
怪力乱神的许知韵是从不信的,可如今眼前的一幕幕,不可思议,后背出的冷汗早已打湿布衣。
冰轮悬空,几点繁星闪烁。
过了李家挖的小池塘,就快走到村口了。
村里的热闹不减,家家挂起灯笼,摆个小香案,跪拜祈福。
“欣儿的新袄真好看,绣的是月季花,同真的一样。”
五六个高高矮矮的女娃娃,围着穿新袄的女娃如纵星捧月,清脆傲娇的嗓音不断入耳:“镇上绣坊的手艺,早一个月前我娘就定下的,今儿才上身。”
几个女娃娃皆面露羡慕,齐齐地称赞。
这一幕的的确确出现过,在五年前,许知韵的双手握得更紧了。
那一日,她高兴地买回糕饼,回村时遇到赵欣儿,被骂无爹无娘的可怜人,糕饼还被踩烂。
回去就把气撒在兰姨身上,说了一堆难听的话,质问兰姨为何偏偏自己没有父母。兰姨因此愧疚懊悔,便写信给在奉京当官的爹,之后就被接回“深渊”,享受了的五年心悬空紧绷的生活。
心中的暮气山河,似被雨水重新洗刷,刹那间鸟语花香。
赵欣儿依旧被簇拥着,抬头看到不远处傻站着的许知韵,见她手里拎着糕饼,嘴角上扬:“哟,快瞧瞧,这无爹无娘的人还过生辰呢,还吃糕饼呢?”
“哈哈哈。”一阵阵的嘲笑声吵醒了愣在那的可怜人。
看到旧人,回到过往,许知韵眼角有些湿润,不过听到这些话就清醒了。
瞧着花枝招展的赵欣儿,村里的首富赵大壮的女儿。原本赵大壮也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后来娶了个能干的媳妇,靠着做豆腐起家,他家的豆腐又嫰又滑,十里八乡出了名,得了个“一绝”的称号,能干的夫妻俩攒下了家业,成了村里的首富。
赵欣儿小脸微长,身子却偏圆润,不过人靠衣装,穿着华丽一些,有那么几分官家小姐的气质。
许知韵上下打量着赵欣儿,对于赵欣儿的话像听不见似的。赵欣儿有些发懵了,这要是以往说些关于爹娘的话,平时稳重的许知韵便会气得跳脚,“爹娘”二字便是许知韵的软肋。
“许知韵,你确定今儿是你的生辰,怕是你家兰姨框你吧。”赵欣儿不信这丫头片子不生气,那就多说几句。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黑心肝,哪疼戳哪。
许知韵往前走了两步,一屁股坐在泥土地上。抹着眼泪大哭起来:“你们就欺负我,骂我打我,笑话我没爹娘,又不是我的错,呜呜...”
眼前的几人顿时傻眼了,何时看过许知韵哭过,不对啊,何时打她了。互相望着,不知如何应对。
来来往往的纯朴村民,听着声就过来了,一边教训着仗势欺人的女娃娃们,一边扶起许知韵。
“这祈福的大日子,在这乱说话,回头告诉你们爹娘去。”刘婶子吓唬着年幼的女娃娃们。
几人听了,霎时间便跑了。
刘婶子一边帮着许知韵拍了拍身上的灰,一边道:“别听这几个女娃子瞎说,快家去。”
许知韵点头道谢,抹着脸上的泪花,快步往家走去。
弱者会被欺负的,同时也会被同情可怜,以前那宁折不弯的性子受太多苦了。
刚刚在赵欣儿不断嘲讽时,许知韵就看到刘婶子往这边走来,便不想自己动手解决这几个麻烦人。若是自己直接不理赵欣儿,怕是赵欣儿会更得意,纠缠的会更久。
刘婶子的出现恰巧可以解决麻烦,她小女儿绣嫁衣时,是找的兰姨教的,最时兴的花样子,哪是几个鸡子就轻易学到的,不过就是看兰姨好说话。
既然占了便宜,看到许知韵受欺负,刘婶子或多或少都会帮一下,再者赵欣儿虽跋扈无礼,但她父母是厚道,不会因为这件小事就仗势欺人。
在奉京混了五年,什么腌臜事没见过。像赵欣儿这种胡乱飞的蝇虫,还用不上刀。
不能让因几只蝇虫扰了路,许知韵不由地加快脚步。前世,许知韵的软肋被几只蝇虫嘲笑,毁掉兰姨所有的付出。真的回来了,许知韵暗暗道伤人的话就不能再说出口。
熟悉的小院子,袅袅炊烟。砍好的木头堆在角落,竹子栅栏里圈养着两只母鸡,米香悠悠,这样的好日子,前世的自己竟不知足,真是该打。
矮桌摆着两盘青菜,一盘炒鸡肉。灶台前的女子奋力地捞着粗面。热气糊着眼,看着不到四十岁的年纪,清眸透着温暖,眼底细纹增添了痕迹,却没能挡住女人的姿色。
望着心念念的兰姨,眼圈的泪又想跑出来,许知韵指尖掐着肉,告诉自己要忍住,让兰姨看出端倪就不好办了。
“兰姨,我回来了,村头可热闹了,你一会儿出去看看。”许知韵装着高兴的样子,说完做到矮桌前,打开糕饼吃起来。
“好,好。”兰姨将长寿面熟练的装入大碗中,笑盈盈端过来:“快吃长寿面,一岁一礼,寸寸欢喜,愿我们阿韵早得良缘。”
许知韵心里微颤,兰姨心底还是想给许知韵找个好人家嫁出去。前世的那些想要爹娘的狠话,确实让兰姨想告知爹真相,可最大的原因是想为许知韵找如意郎君。
村里的女娃,过及笄就嫁人了。许知韵都十四岁还没许人家,几年间,村里总会有媒婆上门,皆被兰姨笑着打发了。
许知韵打记事起就生活在文兴村。听隔壁的婶子说起过,兰姨是外来户,在镇上的绣坊做绣娘。后来里长的女儿嫁到镇上,出嫁前嫁衣出了问题,兰姨想法子给解决了。
里长上门道谢,兰姨听闻里长善良,文兴村村民纯朴。便带着年幼的许知韵落到村里,得了村里人的关照,安安稳稳地过十几年。
虽说兰姨没土地也不会种地,但凭借着刺绣的手艺,让许知韵生活得不错。
村里没几个女娃娃会被送到镇上的学堂,赵欣儿一个,还有一个就是许知韵。
赵欣儿家有钱,本可以到镇上置办房产,因对村里不舍,便没搬走。镇上一些富贵人家定豆腐时,会顺便定一些村里的新鲜蔬菜,大家伙儿都是感激赵家的。
村民高看赵大壮一家的,赵欣儿也是被村里人捧着长大的。她觉得村里女娃上得起学的只有自己,偏偏那个无爹娘的许知韵也能上学堂,就处处针对。
许知韵不急着嫁人,担心兰姨再起了给亲爹写信的心思,撒娇似拽着兰姨的胳膊道:“跟着兰姨一起生活最好了,我才不想嫁人,兰姨是嫌弃我了吗?”
许知韵的举动让兰姨有些惊讶,随着年岁的增大,知晓一些事后,许知韵对兰姨就不再如孩童般亲热了。
缓过神的兰姨眼角有泪急忙道:“怎么会,兰姨最喜欢阿韵,我们不急着嫁人。”
许知韵微微放下心来,开心地用着晚饭,还是兰姨做的饭香。
夜色笼罩着整个村落,热闹过后村民各回各家。
寂静深夜,兰姨有规律的呼吸声传来,身旁的许知韵却毫无睡意。
黑漆漆屋子,家具少的可怜。
兰姨刺绣的手艺不错,在镇上的绣坊还是几个学徒的师傅,每个月的工钱也有一两银子。
却因许知韵年幼时过于瘦小,兰姨挣的银子全拿来买各种鱼肉补身体。长大些,许知韵虽不胖倒是跑跑跳跳很健康。但嘴已经吃过好的,次一些的糙米青菜便不好下嘴了。
兰姨月月的工钱,除了学堂束修,基本都花在吃食上了。好在是绣坊的绣娘,衣坊有些做坏的布料可以拿回来,修修补补可以当新衣穿。
昨夜开始她便一直像身在梦中,眼前所见一切,人也好,物也罢,都不似真的。许知韵轻轻抱了抱兰姨,久违的心安。
一夜无眠,鸡鸣阵阵,勤劳的庄稼人即便在寒冬也要干活,没有清闲的时候。
兰姨早早起身,蹑手蹑脚去洗漱做饭,许知韵睁开眼深深地叹了口气,她有些困了却不敢睡,怕噩梦扰了眼下的清净。
一直以来,许知韵都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但再回来时,也算是重生一回,却有些杯弓蛇影,害怕这一切会消失。
日照东升,晴朗明艳。
清理好碗筷后,兰姨如往常一样,做在绣架前,一针一线。
大红的嫁衣映着整个屋子充满喜庆,姑娘家的嫁衣大都是自个绣的,不过有些富贵家的姑娘高嫁,嫁人花样子太小家子气会让婆家笑话,就要找手艺好的绣娘,兰姨可算是老师傅了,花样子多绣工好。
总绣嫁衣,也难怪兰姨想把许知韵风光嫁出去。
兰姨很是辛苦,许知韵以往一直想帮忙理个线,兰姨是不让的,连做饭刷碗这些活,从来不让碰。
用兰姨的话讲,许知韵是富贵人家的女儿。兰姨说她是在逃荒的路上,遇到许知韵的爹娘,饿得不行时兰姨被许家夫妻救了,这是救命之恩。后来遇到山匪,许知韵的爹娘被杀害,兰姨为报恩一路带着许知韵逃到龙口镇上。
漏洞百出的故事,偏偏前世许知韵信了。打心里觉得自个的爹娘是顶好的善心人。兰姨也是知恩图报的好人,不是亲子十几年来却视如己出。
其实真相往往就是那么简单,兰姨就是许知韵的亲娘,因兰姨的身份,不想许知韵受苦便没说实话。
十几年的相处,许知韵看到兰姨会写字写诗,刺绣技艺不凡,用绣坊掌柜的话,这是名师教导过的。
怀疑过,否定过,许知韵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兰姨无微不至的照顾,受委屈时却质问兰姨,山匪来时为什么不去救她的爹娘。
指甲狠狠地刮着门框,坐在门槛上的许知韵只能在心里骂骂自己,真是心盲的东西,浓浓的爱一直在身边却不知。
许知韵拎着破嘴的茶壶想给兰姨倒水,兰姨立马起身夺过茶壶,温柔地道:“乖阿韵,这活不需要你做,去看会书,写几个字也好。”
就是这样,十几年了。在乡村长大的女娃,活得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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