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处全无灯火,也没有路牌,只能依稀靠着月光辨认房屋和记忆里一些标志物商户,钰谨暗自后悔刚才夸下海口说自己对皇城很熟。
白天的热闹集市,到了晚上商户收摊后,月光下街道空旷寂寥,是完全不同的景象,尤其是钰谨住的独门独院。珠玑巷,并其他几个散落在皇城各处的街巷一样,在奉年皇城里应该是集中建设的一批房子,都是备给府第人家外地来投奔的亲戚落脚,外室蜗居,忠仆养老用的,长得都一样,也没有门牌,在夜色中更是难以辨认。
钰谨转进一条小街,来到一处院落前,打量了一下门口,松了一口气,掏出锁匙开门。
可是试了很多次,无论怎么拧转,门锁就是打不开。钰谨正觉奇怪,突然感觉背后有人擒住自己肩头,捂住自己嘴巴,随后双脚离地一个起落,便随那人翻墙而过进入院子。
那人挟着她往屋内走去,钰谨感到他脚步微有踉跄,气息不稳,但还是坚持擒着钰谨来到屋内,把她推在地上,转身关好门。
钰谨跌落在地,惊慌抬头。面前的男子看上去二十来岁年纪,脸色发白,却棱角分明,剑眉星目,一身绛青色束口长衫配淡蓝色腰带,左肩隐有血色,像是受伤了。
这人见钰谨是个女子,才神情稍霁,一手扶着桌子坐下来,问:“你是谁?谁要你来这里?”
被挟持进院时,钰谨只觉得院子里枯叶很多像是久未有人打扫,这会儿打量了一下正屋的摆设,桌椅简陋,还积了一层厚厚的灰,不像是有人常住,窗台上燃着两支新点的蜡烛。
钰谨叹了口气道:“我还以为这是我家,可是锁匙怎么也开不了门,看来应该是走错门了。抱歉啊!” 说着,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就要走。
“慢着。” 那人伸手拦住钰谨,抬眼狐疑地看着她:“会有人记不得自己家在哪里?”
钰谨点头:“你还真说对了,我最近才搬家,还没住几天,的确不太熟。你要是奉年人就该知道,这里没什么街道标识啊门牌号之类的,晚上又黑灯瞎火的,很容易走错路认错门的。”
那人不回话,对钰谨的狐疑审视之色却更重了。
钰谨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莫非,这里也不是你家?你是偷偷在这里避难的流民?”
钰谨见那人仍不说话,却也没有生气,又赶紧道:“你放心,这事和我没什么关系,我一不会报官,二不会害你,你放我走,我们就当从没见过。”
那人摇摇头,仍不说话,眉头越发皱紧,突然哇地一下吐出一口血来,合上双眼,摇摇晃晃跌在地上。
这下钰谨有些慌了,赶紧去扶他,想把他拖到榻上躺着,可那人身形比自己高大许多,又没有丝毫借力,钰谨试了几下抬不动分毫。正无措间,钰谨听那人开口,声音虚弱:“水,给我拿水。”
“哦!” 钰谨连忙扶着男子的头和右肩轻轻松手放在地上,生怕扯到他左肩的伤,又冲到园中水井旁去打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连冰带水,才打上来半桶,手边并没有趁手的瓢和碗,
钰谨也顾不得那么多,拎着木桶来到男子面前,跪坐在地上,徒手从桶里舀出一捧捧水来细细浇在男子唇边。可只见他面色更加苍白,牙关紧闭,十分的水竟漏了九分。
这可怎么办?越是到生死关头,钰谨脑子反而不慌了,她回忆起自己出车祸时的细节,告诉自己头脑要冷静,开始逐一检查男子的生命体征。
瞳孔应该是没有放大,四肢只有左肩像是有刀口,伤口附近的血已经凝固,附近没有血迹所以不应该是失血过多,舌苔正常,心跳可能慢了些,但脉搏是有的。难不成,要做人工呼吸?
钰谨又端详了一下他的脸,帅是帅的,但自己也不是医生,急救的招式只学过心肺复苏,哪知管不管用?
钰谨趴在男子的胸口听了听,眼见他的呼吸微弱下去,再也顾不上胡思乱想,跪坐在他身边,在他胸口用力按起来,直按到胳膊发酸,又麻利地把男子的脖颈抬高,捏着他的鼻把嘴掰开,深吸一口气,往他喉咙里吹去。
如此往复了几轮,直到胳膊酸得不听使唤,才躺倒下来休息。歇了几个呼吸的功夫,钰谨又爬起检查,发现男子的心跳明显快了,心中大喜,按得更加用力,一边对他喊道:“我这么努力救你,你可不要死了!”
又用力按了七八下,钰谨捏上他的鼻子,正待再次掰开嘴,突然男子伸手一把抓住钰谨的手腕,微微睁开眼,有气无力道:“够了。”
钰谨喜道:“你醒了!”
钰谨往旁边挪了挪,靠着桌角,喘了好一会儿气。男子的眼睛已完全睁开,却仍是躺着一动不动,望着屋顶问:“你真的只是走错了路?”
钰谨调整着呼吸,一边从脚边的水桶里捧水出来喝,一边没好气道:“当然不是啦!我就是故意的大晚上独自走夜路,故意找一个没人住的院子,故意去开一扇打不开的门,就是为了碰上一个受了伤还能轻易劫持我的坏人,然后呢,我还把坏人给救了。”
那人淡淡地答:“我不需你做刚才那些。”
钰谨很想踹他,腿伸了伸,可一想到自己还是打不过他,又缩了回来,只冷哼一声道:“好得很!”
那人又道:“我不是坏人。”
钰谨不想再理睬他,扶着桌子站起来准备离开。
“我要喝水。” 那人喊。
钰谨气不打一出来,把水桶拉过来,俯身蹲在男子脸前,那男子终于不再盯着屋顶,而是直直地看着钰谨,先前眼神中的审视和探究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坦然和期待。
钰谨看着他无辜的眼神,心中刚刚升起那一瞬想把水一股脑倒在他脸上的冲动被浇灭了,她站起身,踢了一下水桶说:“水在这儿了,可别指望我喂你。看你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自己想办法喝吧。” 说完,好像生怕下一秒这人又来抓自己的脚脖子,赶紧跑出门外,打开院子的角门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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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长街是贯穿皇城东西的主干道之一,它虽叫南北长街,其实却是一条东西向的官道,若不是土生土长的奉年人,初来乍到很容易迷糊。
珠玑巷口距南北长街不远,往西几个街口的朱雀湖是民生商户聚集的地方,因要供附近方圆几里的豪门大户每日需求,朱雀湖从早到晚都热闹得很,算是除开鬼市街绣坊桥之外的一个副中心。除开粮油餐饮外,朱雀湖聚集了不少金工店,沽酒摊,客栈,木工坊。
人都说朱雀湖底有温泉,就是深冬也不会上冻,钰谨坐在朱雀湖边,看着湖面波光粼粼,惬意地感受着初春暖阳,却很难不去注意身后那架马车。
这架马车像是新做起来的,门帘绣着好看的自己不认识的花图样。车轮毂都箍了金属边,比之西域药材商楚慕云开来的那架还要簇新豪华些。
吸引钰谨的不止这架马车,还有从马车上走下的妇人,她看上去四十来岁年纪,衣着素净却看着清新利落,头发挽起,面容和蔼,对钰谨微笑着点了点头致意,便缓步踱到湖边望向对岸,像是行了长路,终于停下来舒展四肢看看风景。
妇人距自己几米远的距离,看上去并未有向自己搭话的打算,钰谨从侧面打量了一下她,只觉得她面容亲切,但处于礼貌也不好一直盯着她看,又不愿打扰她欣赏湖面的宁静,于是起身打算默默离开。谁知钰谨刚抬脚,便被一块凸起的砖头绊了一下,毫不意外地摔倒在地。
那妇人过来扶着钰谨站起,笑着问:“你还好吗?”
她的声音温柔动听,让钰谨想起自己的母亲,心下有什么地方被捏了一下,讪笑到:“谢谢你,我没事。”
那妇人为了打消钰谨的尴尬,又笑着道:“我和夫君去往东海和南海游历,路过中原奉年,听说皇城的金工店手艺天下闻名,只是朱雀湖边这么多家店,也不知哪家最好。”
钰谨来了兴趣:“金工我不熟,也不知哪家好。不过,姐姐你是不是会武功,要打造刀剑?”
那妇人笑道:“我并不会武功,只有一把防身的刀需要养护打磨了,只要不往北境去,还算安全。”
钰谨道:“如此,那应该随便一家金工店即可。你从这里往西过南北长街,能看到很多。”
妇人笑着点点头向钰谨道谢,钰谨心中一动,问:“姐姐,东海,南海,是不是有很多好玩的地方?”
妇人看着钰谨,目光亮了起来:“自然!山川有隔,四海无涯。东海仙岛南海沙,西域大漠奉年雪,连北境叵罗再一路向北,都有着动人心魄的无敌冰川。这世上好多美景都值得毕生去看一次。”
“阿承。” 马车中响起一声柔和的呼唤。
妇人回头看了看马车,转头对钰谨笑道:“这位姑娘,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多谢你给我指路。”
钰谨和妇人点头话别,满眼羡慕地看着她钻进马车,随后赶车人驾着马车渐渐向西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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钰谨站在自己的小院中,看着满目萧索的样子,叹了口气。这几日她发现了很多自己想要的东西:她想要在院子里种一株树,什么树都可以,最好夏日能乘凉,秋日能结果。树下她想要一个躺椅,一张桌子,一套酒具,她要在树下乘凉喝美酒。
她想要几身漂亮的衣服,最好有裙装,也有骑装,因为她还想学骑马,等学会了骑马,她就可以扩大行动半径,说不准顺带还能学些武艺防身,她想要像那天遇到的姐姐那样,有朝一日游历天下访遍大好河山。可这些都少不了一样东西,那就是钱!
她现在穷的可怜,曹家并没有给她多少钱,她也不想过等着曹家施舍的日子,如果能自己挣钱,岂不美哉!
钰谨挨家挨户打听了一晌午,才敲响了一户人家的门。木门吱呀一声开了半扇,门后是一张面容憔悴的脸。钰谨客气问:“老人家,请问绣娘巧姑是住这里吗?” 那老人面无表情,指了指东屋,钰谨点头行礼,闪身进了小院往东屋走去。
一个游医模样的人正拎着竹箱从屋内走出,回头嘱咐道:“这个方子我已经减了那些贵价药材,其他的实在不能再减啦!今日的诊费且先欠着,你速速去抓药来,不要再拖了。”
送他出来的妇人面容憔悴,是钰谨记忆中的巧姑,只应声道:“是,多谢于大夫,诊费我一定还上。”
游医只摆了摆手,叹了口气离去。
这院子比钰谨独居的小院稍大些,却是几户人家混居,东屋有上下两间,靠北的那间门帘掀着,才得一些光线照进正堂,钰谨坐在桌边,听见里屋时不时传出来男人的咳嗽声,心下有了计较,阻止了巧姑给自己烧火煮茶。
“我记得你做衣裳的手艺不错,想请你做我的专职绣娘,我来设计式样,你来做,我们合伙做生意,你觉得如何?” 钰谨满腔做事业的热忱。
巧姑神色赧然,有些慌张道:“小姐看上去是府第人家的贵客,怎会直接找到我做活计?”
钰谨笑道:“巧姑,你的针线活做的很好,我才找你的。你定能把我设计的式样做出来,那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一定喜欢。”
巧姑得了夸赞,有些不好意思,又问:“我只能从红缎里接活计,小姐可是从长锦,或是永新来的?”
钰谨早料到她会这么问,坐正身子,看着巧姑的眼睛真诚回答:“巧姑,我知道这行的规矩,长锦,永新,红缎里这三家衣局几乎垄断了皇城富户的制衣生意,而这些衣局又把活计层层转包,最后是像你这样的绣娘来做,拿到的酬劳却很少。而大衣局规矩多,衣服式样千篇一律,常常是跟随宫中流行的样式,或者有那么几个太太团中得势的夫人要求统一的,她们想法老旧,既无想象力,又不愿革新。你和我合作,我来设计,你来做,不做完整成衣,只做片段,比如带设计花样的袖襟,领子,鞋帮。我们可直接通过这些衣局来供货。”
巧姑为难道:“可是,只做这些,这些衣局真的会收?”
钰谨道:“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一定会收,我只知道这些大户的小姐们,早就厌倦了每年一成不变的衣裳款式,我设计的花样,只要能做在衣服上,他们一定会喜欢。可是我只有一个人,刚起步不好自立门户,只能先依托于现有的资源,我想要直接和这些衣局去谈,你放心,我要你做的每一件活计,量都比之前少,但我会付给你更多的工钱,你也能多赚些钱给你的丈夫治病。”
巧姑眼眶有些红,屋内的人又剧烈咳嗽起来,巧姑赶紧进去照看。片刻后出来,看了钰谨一会儿道:“你可是武侯府的小姐?我曾随红缎里的女掌柜去侯府送衣裳,我记得小姐的妹妹把你的裙子扯烂了,侯府的少奶奶请我帮忙把裙子补好。”
“那是我母亲。”钰谨笑答,“我还记得你一会儿功夫就帮我补好了,而且还绣了一只绿藤盖在裂纹两边,别有一番生趣,那件裙子成了我最喜欢的裙子,一直穿到再也穿不下。”
巧姑也笑起来,顿时觉得和钰谨亲近了许多,又问:“小姐是武侯府的金枝玉叶,为何要做这种市井生意?”
“当然是为了挣钱!” 钰谨答,“别再提武侯府了,谁有都不如自己有,我有很多想做的事情,我要靠自己的本事来实现。你也是有本事的人,你也想多挣些钱,给丈夫治病对不对?”
巧姑点点头,又有些犹豫不决想说些什么,钰谨怕她反悔,赶紧道:“这样,你把那游医开的方子给我,我去帮你抓药,你留在家里照顾你的丈夫,先稳住他的病情。”
巧姑忙道:“怎好让小姐替我跑腿,而且,我……我现下并没有抓药的钱。”
钰谨拍拍胸脯:“不要称呼我小姐了,我叫钰谨,钱你不用担心,只有顾好了家里,人才有心思工作,我也是为了让你安心替我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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