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丽想不出金逍有什么会反水的理由。但她心里很清楚,男人大多靠不住,表里不一的时候多,于是楚慕云的车队自奉年皇城出发起,她便派出了骑兵队来西蓉相迎护卫。
若是一切顺利,金逍也应很快赶来,送来向布兰雅提亲的婚约。若是不顺,那必是金逍脑袋坏掉了,放着唾手可得的天下与美人不要,定要与自己作对。
赞丽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男人。
从小自己和母后,妹妹在人前显贵,以及在背后卑躬屈膝,只因身为皇后的母亲并没有生下一个皇子,没有继承父王的血脉。难道女儿就不是父王的血脉了吗?她也曾含着眼泪这样问过父亲,可不出意外,换来的是母亲身上日益增多的伤痕,以及自己被长久关在笼中的饥饿与规训。
贪财,好色,自私,无情,又要天下人都觉得他有情有义,有始有终。男人,包括自己的父王,大抵都是这副模样。也许只有一个例外,但遗憾,那人身有残疾,又是家奴身份,常自顾不暇。
至楚慕云在西蓉逗留到第五日,叵罗与西夜公主联姻的消息昭告天下,尘埃落定。
她时常反思,也许早该想到,金逍是她自幼便相识的骄傲的孤鹰,与西夜小月氏几十年卧薪尝胆的筹谋不同,金逍是绝境反杀登顶的帝王,他也许会权衡权力去接受任何一个女子,却绝不会容忍自己的妻子明码标价,将联姻当作势均力敌的交易摆在自己眼前。
钰谨第一次无意间发现了桃花源彩幡阵的秘密时,她摔断的骨头刚被阿兰的爹,那位深居桃花源的张老道接好,且堪堪能下地走路。
她说不上来是怎么发现这个秘密的,好像一切顺理成章,无师自通。那是她自落玉峰悬崖跌落后一个月左右。
她初时甚至都没有意识到,从桃花源村后的彩幡阵里迷路,走出来时竟是西蓉街口那株大榕树下,骆九源将军的神龛旁时,靠的竟不是巧合,而是神通。
佛国最后一队被赶出西蓉的僧侣团像是在等她,成了她最好的掩护,她带着那副茶白面甲,随着沉默不语的僧团离开归属了叵罗的领地,踏上去往佛国的漫漫长路。
落玉关口高耸数丈的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上,钰谨回头看了一眼,还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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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舒服了!” 钰谨闭上眼,将头埋入水中,又浮起。她斜倚在温泉石壁上,执意拉着身边楚慕云的手。只有在温泉中,楚慕云才不会那么抗拒钰谨贴近。因为只有在温泉中,依托水的浮力,楚慕云才能又闲适地倚着石壁站在她身侧,一切都还像在奉年皇城时那样。
钰谨理解起楚慕云和佛国的关系,根本没费什么力气。
“佛尊啊,道祖的,是精神领袖,被赶出中原几百年,一心想东扩回返,叫信徒遍布四海。你呢,是在西域发家的财源。精神领袖嘛自然清心寡欲,总不好亲自下场,在外需要白手套,于是支持你成为大资本家,帮他们实现伟业。” 钰谨扳着指头和楚慕云分析得头头是道。
楚慕云有些吃惊和茫然,不知如何回复是好。钰谨在水中一个转身贴在他面前,水汽本该叫气氛暧昧不已,可她的表情又严肃认真到不行。
“你呀,不该瞒我这么久,这有什么难懂的哦。说到底,无非就是钱啊权力啊这些破事。不过也怪我,只顾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关心时事,也没有好好学习这里古皓景,古叵罗,包括现在西域,奉年的历史。真是吃大亏了。” 说着,钰谨漫不经心看了楚慕云一眼,伸手绕过他的身后,拿起放在石壁边的葡萄美酒过来。
钰谨狠嘬了一口酒,味虽酸涩,好在后劲足。
楚慕云低头认真看她:“钰儿,佛尊是佛国至尊,你这样说,我担心……”
钰谨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叹了口气,抬头看他笑道:“你们总说不可对佛尊不敬,抱怨的话我也只敢在你面前讲一讲。这老头子可是阴险得很啊!西域存有天下最大的不公,女人当奴隶使,奴隶当牛马使。本来嘛,不公的地方才最能叫信仰生土扎根,可是这里人口基数有限,他没有足够的有生力量扩张基本盘,于是先是扶持了小月氏,后又许你翻盘家奴的回报,叫你资助赞丽与金逍抗衡,希望有人能帮他搏一个天下一家来。”
楚慕云无奈地笑了一下,将手扶上激动的钰谨的肩膀,示意她小声一些。
钰谨压了压声音,思维仍在高速运转,持续输出:“你看,若是一切顺利,金逍够识时务,知道忌惮西夜的话……咳,那么天下归一,佛尊便能靠着你和西夜国,将神庙带回中原去。可是没想到,金逍最恨被人拿捏,要他娶布兰雅没问题,可就是不能说不与西夜联姻,就拿不到奉年。到了掀桌子的那一刻,才能看出来是谁输不起。金逍压了上万精骑在边境,然后卸甲孤身来见你,就是想告诉赞丽,他能取你性命,也有鱼死网破的准备,话事的该是他,而不是赞丽。”
钰谨顿了顿,抬眼看他,声音又低沉了些,带着些许不快:“你觉得佛尊又是为何临门一脚强召你回佛国,扰乱赞丽将战的准备?因为他其实不关心谁做皇帝,不关心天下是该一统还是三分,他怕的是打仗了,死的人多了,就没有足够的人口成为他以后的信徒。”
楚慕云有些担忧地看着钰谨,缓缓道:“钰儿,你曾与我讲过一个谚语故事。一个孩童被人拐走,亲生母亲历经数年终于找到了他,与偷儿的养母对峙公堂。府官要两位母亲当堂以力夺子,生母不忍见孩子受疼,便输了这场比试。佛尊并非你想的那样,他要西域退了一步,仅仅是因为,他不想看到叵罗与西夜开战,生灵涂炭。”
钰谨盯着楚慕云看了一会儿,酒精在脑中起了作用,只得叹了一声,闭眼偎在他怀里。
“你可是从小看了许多农奴受苦,才决心改变这一切的?” 钰谨轻轻问,“可你又知道,只有自己强大了,才有能力帮助别人,所以你悉心经营,要楚家的财力成为西域说一不二的存在。”
二人湿漉漉的头发垫在温热的石台上,与轻纱里衣的衣带一起漂在水面,楚慕云也环手拥上钰谨,柔声答:“生有残疾是西夜家奴的诅咒。楚家叫自己入了佛国的眼,我才在东行奉年之前,得了佛尊的灌顶,解了咒。可不知为何,我回佛国后,又变得……和以前一样了,连佛尊也没有办法。”
钰谨微微抬起身蹙眉看他,楚慕云又笑了一下,连忙道:“钰儿,我知道你心中不信佛尊。但你若见过他,就会知道,他是慈悲的佛陀。佛国虽有神迹,但各人命数自定,若是佛尊无法再治愈我的腿,那也只能说,这也许就是我的命数。”
钰谨像是想到了什么,又低笑了一下,这才开口道:“有一位伟人曾经说过,与天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治不治得了,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在来西蓉之前,我的梦想一直是赚点小钱,与心上人游历天下。可你告诉了我你的理想之后,我觉得这才叫真正的意义,有什么能比给别人带来美好生活更让人心醉的事业呢?你愿意助别人,我也愿意助你,若你再也站不起来,我会成为你的双腿,再次站在佛尊,站在赞丽的面前,与他们继续做交易。”
楚慕云眼中有微微的震惊,片刻问:“你要与他们做什么交易?”
钰谨扬了扬眉毛:“自是你跟他们做的那种交易。赞丽很是郁闷虽然西夜女人当政了,但她既没拿捏住金逍,妹妹还跟金逍跑了。佛国发愁金逍锁国,隔断了西域与中原,佛尊道祖的信仰和神庙更不可能轻易传播过去。而我们,想要西域妇女平权,解放奴隶。只要你还有钱,他们还有所求,我相信,三方一定能找到合作共赢的空间来。”
楚慕云被逗笑了,不由自主将钰谨拥入怀中,柔声问:“那你游历天下的梦想呢?”
温泉水的热汽叫人上头,钰谨红着脸答:“革命的爱情才分外甜蜜。我们大业事成后,你再陪我游历天下,可好?”
蜡烛灭了一支,叫这暗室的光线更暧昧起来。温泉石壁旁,一对璧人依偎着,似是说着情话,依依不舍。终于赶在最后一支蜡烛燃尽前,才从水中出来,匆匆擦干身上。那女子于是轻轻牵着男子的手,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耐心等他拄着拐杖,随着自己缓步回返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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