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拎着我,穿过那扇破旧的小门。
门外是一个更小的,更加荒芜的院子。
杂草丛生,院墙更高,角落里堆着些破败的瓦砾。
院墙根下,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通体深黑色的马车。
拉车的马也是黑色的,安静地站在那里,如同雕塑。
马车旁,立着另一个同样身着灰衣的太监,低眉垂目,如同影子。
裴寂走到马车前,甚至没有弯腰,攥着我后领的手就这么随意地一甩……
“噗通!”
我被直接扔进了马车里,像扔垃圾一样。
身体重重砸在坚硬的车厢地板上,断臂处传来的痛让我眼前发黑,喉头一甜,差点又喷出血来。
没有软垫,也没有装饰,只有光滑的深黑色的木质厢壁和地板。
狭窄,压抑,像一口移动的棺材。
我蜷缩在地板上,因为身体的不适而咳嗽着。
车门被人关上,隔绝了外面微弱的光线。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紧接着,车身微微一沉。
裴寂上来了,他没有点灯。
黑暗的车厢里,只能凭借微弱的光线,勉强勾勒出他坐在对面,挺拔如松的轮廓。
马车缓缓启动,异常平稳,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只有车轮碾过路面发出的,带着规律的轻微辘辘声,混合着车外偶尔传来的遥远打更声。
我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再发出一点示弱的呻吟。
“刀,钝了。”裴寂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
我猛然抬眼,眼睛里满是警惕和不解,“刀?什么刀?”有气无力的声音,带着疲惫。
他似乎并不想明确地回答我。
只能听到他指间那串佛珠,再次缓慢地捻动起来。
“钝了……”他自顾自接着道:“磨磨就好。”带着一种淡漠。
“你口中的刀……不会是……指的我?”
见他不语,我便确切了。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可现实却让我再次跌回地板之上。
“呃!”痛哼无法抑制地冲出喉咙。
他的方位处,传来一声哼笑。
好是轻蔑!
“磨刀石……”我嘶哑地开口,“……是谁?”
随着佛珠声的戛然而止,我感觉到对面的身影动了。
一股压迫感骤然逼近!
裴寂似乎俯下了身。
随后他的指尖,以一种近乎凝滞的速度,自我左臂的腕部一路摩挲而上。
“嘶——”
就在这剧痛噬骨的当口,耳畔处却传来他寒冷的气息:“你的好妹妹……”
他微微顿了顿,在我渗血的伤口上方轻轻掠过,接着道:“……够硬么?”
一句话将我瞬间点醒!
这个男人,似乎和我有着共同的目标。
可为何需要借助我之手?
明明我的生死,在他面前不堪一击。
“够!”
“够硬!硬到……够我磨断她的脖子!”
身侧一声极轻的气音逸出,似嘲弄,又似别的什么难以捉摸的情绪。
冰冷的压迫感倏然退去。
裴寂坐回了原位。
那串佛珠又开始了它规律而恼人的敲打。
不知过了多久,车门无声打开。
一座黑沉沉的宅邸轮廓隐在夜色里。
没有灯笼,没有光亮,唯有高耸的院墙和紧闭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巨大门扉。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一种渗入骨髓的寒意。
裴寂率先下了车,深青色的衣袍融入黑暗。
随即一个小内侍无声地出现在车门口,低眉顺眼的垂着手。
“带她进去。”裴寂的声音没什么温度,背对着这边,“西边寒潭院。”
小内侍:“是,督主。”
紧接着,一只没什么力道,却带着不容抗拒意味的手,抓住了我完好的右臂,用力一提!
“呃!”吃痛一声,身体被强行从地板上拖了起来。
双腿虚软无力,几乎是被半拖半拽地拉下了马车。
冷风呛入喉咙,引发阵阵咳嗽,顺带牵扯着断臂和胸腔,痛得我佝偻下去。
“咳…咳咳……你!轻点!”我喘息着,试图挣扎。
小内侍恍若未闻,面无表情,动作却异常稳定,几乎是将我架着,拖向那扇巨兽之口般的黑漆大门。
门无声地开了一条缝,又在我们进去后无声地合拢。
门内的黑暗与死寂,更甚于外。
脚下的路似乎铺着石板,冰冷坚硬。
空气里的寒意更重了,似乎混合着一种稀薄的血腥气?
没有灯火。
小内侍拖着我,熟稔地在黑暗中穿行。
七拐八绕,不知走了多远,寒意与水汽愈发浓重。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光源。
是一扇半掩着的沉重木门。
门内透出幽蓝色的光晕。
小内侍将我拖到门口后,忽而松开了手。
失去支撑的我腿一软,差点栽倒,慌忙用右手扶住门框才稳住身体。
这个举动让我弓着腰,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进去。”小内侍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我喘息着,抬头看向门内,竟然是一个空旷的石室。
石壁粗糙冰冷,没有任何装饰。
中央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寒潭。
幽蓝色的,不知来源的光线从潭水中透出,将整个石室映照得如同幽冥鬼蜮。
寒气如同亿万冰针瞬间刺透衣物,冻僵皮肤。
潭水边缘,靠近门口的位置,放着一张很是简陋的石床。
石床上空空如也,仅铺着一层薄薄的,同样冰冷的粗布。
“咳咳……原来……这就是‘寒潭院’!裴寂……竟然把我扔到这种地方!”我扶着门框,断臂之痛在刺骨的寒气中似乎被冻得麻木了些,但失血和虚弱带来的眩晕感更重了。
小内侍没回答,只是退后一步,如同一个真正的影子,融入了门外的黑暗中。
我靠在门框上,看着那口深潭,心中一阵寒凉。
就在这时,一个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沉稳得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心上。
裴寂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停在我身侧。
他没有看我,目光投向寒潭,眼神平静无波。
“伤筋动骨一百天。”他开口,带着回音,清冷得如同潭水本身,“你,没有一百天。”
我扭头看他,眼中充满了惊疑,“没有一百天?什么意思?”
“三日。”他缓缓转过头,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终于对上我的视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三日后,国公府接人。”
“三日!”我不可置信的同时,寒气更是呛得肺叶生疼,“你想让我回去送死?”
“左臂骨头都碎了!”
“三日?三日我能干什么?连站起来都困难!”
裴寂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仿佛我的愤怒只是拂面的微风。
他微微抬起右手,指向石室中央。
“下去。”两个字,命令,毫无转圜余地。
“下……下去?”我看着那口深不见底的寒潭,一度觉得他是在故意折磨我。
寒气扑面而来,仿佛连灵魂都要被冻结!
“你疯了!这水会冻死人的!”
裴寂:“冻不死。”
“寒玉髓泉,镇痛续骨。一日一夜,顶百日之功。”他顿了顿,深眸里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冰冷审视,“前提是……你撑得住。”
撑得住?
我死死盯着那口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寒潭,又猛地看向裴寂那张毫无波澜的俊脸。
冻死?还是爬回去任人宰割?
“好!”我死死抠住门框,指甲在糙石头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我下!”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我踉跄着,一步,一步,朝着那口深潭走去。
越靠近,寒气越重,刺穿着皮肤、血肉、乃至骨髓!
呼吸都带着冰碴!
终于,我走到了潭边。
幽蓝的光映着我惨白如鬼的脸,断臂被粗布捆绑的地方在寒气中僵硬发木。
潭水漆黑如墨,深不见底,只有刺骨的寒气如同活物般向上蒸腾。
我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刮过喉咙。
闭上眼睛,苏婉清那张得意的脸再次清晰地浮现!
裴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如同最后的审判:“沉到底。撑不住,就烂在里面。”
我没有犹豫,右脚猛地向前一跨……
“噗通!”
冰冷!刺骨!无法形容的冰冷瞬间包裹了全身!
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同时扎进了每一个毛孔!
血液在刹那间凝固!
思维瞬间冻结!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冰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窒息!极致的寒冷带来的窒息感比水淹更可怕!
身体像一块沉重的石头,不受控制地朝着漆黑冰冷的潭底急速沉去!
黑暗!冰冷!死寂!
只有那深入骨髓的,仿佛要将灵魂都冻裂的灭顶之痛!无法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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