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流尘回到自己洞府后一晚没睡,翻看了一夜的卷宗。
快到晨曦时,他终于翻完了五年内宗门亡故弟子的所有卷宗,其中并没有像杨峰他们仨这般离奇死亡的案件。
往好处想,门中其他已故弟子并非为奸人所害,看来凶手还不至于如此猖狂,不敢在天衍宗大杀特杀。但与此同时,这样一个残暴不仁的恶徒出现,恰恰证明今时宗门早已不似往日般安稳平静了。虽然原著是一本废柴升级打脸的男频小说,但总体来看,书中天衍宗依然是强大鼎盛且固若金汤的。
可今时今日的天衍宗,似乎与书中有几分出入。
这是困扰在沈流尘心中的一个谜团,老实说他之所以敢在十七年中肆无忌惮的摆烂,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有原著作为自己的倚仗。他清楚地知道未来世界会以何种行径走向何种结局。这不是他一个人所能撼动的,也不是以他个人意志为转移的。同时,他也清楚的知道自己是怎样的身份,拥有怎样的优势,所以他从不担心,也从没有真正地为了所谓的命运而挣扎奋斗过。
摸鱼摆烂是一种投机取巧,也是一种最低风险的苟且偷生。
可是现在,似乎他所依赖的一切都要被改变了。
真正的困难降临到了他的头上。
书外天地千重万重,书中乾坤似空非空。
在穿越前他就是形单影只独来独往之人。前世从小在孤儿院中长大,不知父母为谁,也没什么朋友。所幸受到了完整的基础教育,又顺利地考入大学,毕业后入职一家大公司,老老实实做人,本本分分做事。从不与人争斗,也从不与人交恶。
他的前世,可以用平庸二字来形容。没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荣誉成就,风平浪静毫无亮点,泯然众人。
穿越后他来到浮光界,拜入天衍宗。瑶霜仙尊是他的师尊,也是两世以来唯一让沈流尘感受到亲情关怀的人。天衍宗是他长大的地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这里的师长亲友同袍至交,都再塑了全新的他。
曾经那个在现代钢铁丛林中如浮萍般漂泊无根的申留陈不在了,变成了如今天衍宗的真传弟子沈流尘。
在这里他头一次感受到修炼所带来的别样世界,玄妙的五行之灵,磅礴的天地之气,移山填海的法力,上天入地的威能。这是何等的自由,何等的奇异,又是何等的令他艳羡。
因为身体机能的改变,因为那些玄之又玄的道诀,令他诧异,令他兴奋,似乎从此以后他真的可以主宰自己的人生。修炼所带来的力量让他沉迷这种不凡,也让他追求这种仙道缥缈的超凡。寻仙问道求长生,斩妖除魔卫太平。他天然得被浮光界的一切所吸引,奇花异草,飞鸟走兽,仙门法术,自在逍遥。这里无拘无碍是一个和现代完全不同的世界,是他所梦寐以求的世界。
至今,沈流尘还记得自己年幼之时,在玉清峰山顶引气入体,瑶霜仙尊传道授业解惑,带着刚刚能感知到灵气的他御剑飞行。这是他此生第一次冲出云霄,飞掠群山苍翠,踏越沧浪碧水。师尊带他飞出天衍宗,行至坊市凡间,那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野人家,那些花月楼台香车宝盖的繁华都城,那些生老病死聚散无数的人间百态,那些重峦叠嶂沧海横流的不测之渊。整个浮光尽收眼底,整个人间一览无遗。
师尊抚摸他的头顶,那时他不过刚长至瑶霜仙尊的腰间,小小的稚儿站在飞雪剑上,攥着师尊的绛紫流光道袍,听到师长慈和温柔的声音,“修道讲究缘法,并非人人有缘。你有灵根便是有这份缘。阿尘,如今你已经引气入体,和那些凡人不同,往后你会拥有更多的法力和威能。修士便是修身修心,天衍宗弟子从来都是手持法器护佑凡人的。你有天地赐予的缘法,便要护佑天地。保护他们,是我们的责任。”
那时的沈流尘还不明白这种天赐灵根背后所需要担负的责任。
他只记得飞剑好快好稳,云层好薄好轻。
天地之大,浮光众生,离他太远太远。
他才刚刚踏入仙途,哪里用得着想那么远那么宏大的事情呢。
可如今的沈流尘已经不是刚刚引气入体的稚儿了,现在的他不得不去考虑这些代价和义务。他受宗门恩惠颇深,也自然把宗门当做应该守护的家园。所以沈流尘这一回不再像往常那样,遇事能躲则躲能避则避。这次他不得不真正地担负起天衍宗大师兄这个头衔。
他渐渐明白了儿时师尊说的那些话,也渐渐明白了玉清峰山顶常年不停的飞霜,究竟是何种风雪。
如今敌人在暗,沈流尘在明。他毫无线索,像个无头苍蝇般不知道下一步该走向何处。
他把所有摊在桌案上的玉简收拾归拢好,带着一夜的疲惫问向系统,
“系统,你怎么看。”
【宿主之前在司法阁分析得很有道理,虽然现在没有证据表明三人之间有什么关联,但我始终觉得他们必然有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
沈流尘离开蒲团,躺在床上闭目养神,“那你觉得这件事情像是魔门所为么。”
【宿主为何如此执着于魔修】
沈流尘翻身枕在自己手臂上,另一只手无意识地磋磨着衣角,“并非是我执着,而是……而是凌寒烟。”
【因为凌寒烟是离你最近的魔修?还是说你觉得所有魔修都穷凶极恶暴虐无常】
“我并没有那个意思。好奇怪,系统你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我也只是实话实说】
“系统,你有情绪。你对这件事情有情绪,你有自己的看法?”沈流尘觉得奇怪,他不认为系统刚刚在与自己平淡客观的谈话,相反,它似乎并不排斥魔修,甚至隐隐为此辩护,这与它身为斩魔系统的初始设定相悖。
【我没有情绪,我只是觉得宿主太过偏激了。不够客观理智】
“理智么?你说得对,我确实太情绪化了,我是不是对凌寒烟太过分了。”沈流尘又翻了一次身,这回彻底睡不着了,睁着一双眼睛,看着窗外渐渐涌现的日光。
【那你究竟为什么会怀疑他】
“怀疑?或许是怀疑,但,但其实不是。”
沈流尘沉默片刻,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会这样,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同系统讲述自己心中纷杂的情绪,于是,他坐起来,微低着头,看着桌案上的春阳剑。
“我只是不希望他杀人,不希望他杀害门中之人。”
【你害怕他残害天衍宗弟子?害怕你自己保护不了门中的道友同袍么】
沈流尘摇头,站起身来,将剑配挂在腰侧,他说,“不,我是害怕站在他的对面。”
这一次换系统不再多言。沈流尘的心中已经有了判断。或许一直以来,他都将凌寒烟放在了自己的对面,也将所有魔修放在了自己的对面。这是他自穿书以来的偏执,而这种固执己见遮蔽了他的双眼。
他不应该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这般冤枉怀疑凌寒烟,更不应该虚空索敌认准是魔修所为。
想到这里,他便再也坐不住了,他知道自己昨日是多么的过分,确实不应该不分青红皂白就将脏水泼给凌寒烟。
于是他推开门,清晨的凉意扑面而来。
……
沈流尘离开洞府,行至几步,立在凌寒烟门外。
走到这里,他倒是有几分扭捏了,迟迟不敢敲响对方洞府的禁制。
正当他犹豫不决之时,凌寒烟猝不及防地打开禁制,从门中走出。
“早,师弟。”沈流尘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不敢正眼看对方。
凌寒烟只是轻哼一声,连招呼都没打,抬手就想推开堵在门前的沈流尘。
“哎哎,师弟,起这么早啊。可曾用膳啊,不如我们一起去膳堂啊。”沈流尘没皮没脸地贴在凌寒烟手臂上。对方不着痕迹的侧身闪开,只见那人淡淡开口。
“你我都是筑基修为,早已辟谷。”
“那师弟,我们一去后山练剑吧。你看你身为师尊的弟子怎么能懈怠呢。”
“哦?谁是你师弟,我可不是。”凌寒烟偏头看也不看对方,没好气地回怼沈流尘。
“你怎么不是啊?谁说你不是的!你我都是拜过师尊的,这可是上过宗门弟子名录的。那都是上奏九霄,下鸣地府,请诸天祖师见证过的。谁说你不是我的师弟,你就是。”
凌寒烟听罢这才扭头直视沈流尘,半晌,没有出声只是动了动嘴唇,沈流尘看他口形,分明是在说:我是魔修。
沈流尘愣了片刻,眉间一片愁云,回旋镖扎在自己身上,真是痛恨昨晚自己的这张嘴啊。但还是没皮没脸的蹭上去,“师弟,你是师门中最风流倜傥,最善解人意,最才华横溢的了。凌寒烟是何许人啊,那可是才貌双绝楚楚不凡之人。是为兄最崇拜的了。”
凌寒烟对着他翻了个白眼,一巴掌推在他胸膛,企图把人推远,“离我远点。”
没想到沈流尘顺势后仰,一屁股跌坐在地,大喊道:“哇,好厉害的法术。好强大的修为啊。师弟你好厉害。”
凌寒烟轻轻踢了一下沈流尘的小腿,“你有病吧。快起来,别让人看到了。”
沈流尘赖在地上不肯起,“那怎么了,我斗法输给亲师弟,别人看见怎么了。我认赌服输。”
“你快起来!你不怕丢人,我丢不起这个脸。”凌寒烟抬脚就要踹他,沈流尘也不躲,硬生生接下。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我同你道歉还不行么师弟。昨晚,我不该说那些话。都是我混账不长脑子,你别生气了。”沈流尘坐在地上,装得一脸委屈。
“你这么委屈作甚,好像是我欺负了你一样。”
“我是诚心诚意向你道歉的。”
“我可没看出你的诚意。”凌寒烟说罢也不管沈流尘的反应,转身就走。
沈流尘连忙起身,去抓他的衣袖,“好了,都是我的错。师弟,你别生气了。我不该无缘无故怀疑你。”
凌寒烟想扯自己的袖子,却敌不过沈流尘的力气,于是只好作罢。
只见一旁的沈流尘唤出春阳剑,再见春阳,凌寒烟心中有几分隐隐作痛,他转身,藏住眼底的寒凉和痛楚。
沈流尘单手掐诀,用力一拽,将凌寒烟揽在怀中,踏上飞剑。
“走吧师弟,上次说请你去坊市品茶吃酒。这次补上,如何啊?”
凌寒烟一听去坊市,担忧在满堂春生出什么事端,于是开口道;“不去。你放我下来,让别人看见我们同乘一把剑,成何体统。”
沈流尘轻笑贴在对方耳边,“你们魔修还在乎别人的眼光啊。”
温热的呼气染红了凌寒烟的耳廓,沈流尘的手揽着他的腰,两人绕着玉清峰上下穿行,衣袖沾染了山顶的飞雪和片片梨花,寒云垂幕满头白霜。
日出东南,波光金泻。
灼灼红光的一轮旭日在两人身后升起。凌寒烟靠在沈流尘的怀里,扭头看见那耀眼的红日,潜藏在天际那抹淡淡的雾蓝之中,好冷啊,他的心好凉好疼,那柄曾经穿透他身体的春阳剑,如今被踩在脚下,而它的主人如今正拥着他飞跃天衍宗的群山,这般光景仿佛身在梦中,惹得凌寒烟不敢睁眼,生怕梦散后,仍是寒潭深夜。
于是凌寒烟淡淡开口,几不可闻的轻问,“沈流尘,你知道我是谁么。”
沈流尘不知道对方扭头向后看什么,他怕凌寒烟从剑上摔下去,于是抱得更紧,“当然知道,你是凌寒烟啊。”
凌寒烟攥紧了对方的手腕,“那你知道凌寒烟是谁吗。”
“是我的师弟。”沈流尘没有看他,而是操纵飞剑再一次穿越玉清峰的山顶。
此时此刻,没有什么魔修,也没有什么正邪之分。沈流尘不再去执着于凌寒烟的身份,也不再去猜测对方隐藏在宗门中的动机。他只是单纯的觉得,凌寒烟应当好好看看天衍宗,这般好的机会,这样好的日出,合该带对方飞至云层,好好看一眼人间。
即便沈流尘知道对方此番隐匿必有所图,此刻他也不在乎了。
修士修心,他应该遵从自己的内心,这一瞬,他只是想带着凌寒烟一同站在春阳剑上。
春阳,他的本命剑。
阳和已动,大地春回。凌寒烟身上太凉了,应当被暖阳拥在怀中。
风细生涩,烟凝云天。沈流尘没有犹豫,他只想在风中拥紧这股寒烟。
那些稀碎的雪花,如冰珠般打在两人的身上。凌寒烟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去接掌心的雪,此时的红日已经从群峰之中涌现出来,灼热万物的金光,令人如沐春风。而在他的身后,有一颗比太阳更加炽烈,更加炙热的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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