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好两位师妹师弟,凌寒烟一回到洞府就捂着左胸呕出一口血来。
一阵白烟卷过,腰间玉佩凭空化身为粉面玲珑的女童,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正担忧地看向他,“主上,可是受伤了。”
凌寒烟摆摆手示意自己无恙,另一只手抠着寒木桌,半趴在上面,笑得张狂恣意,指腹擦过嘴角的血,喃喃自语道,“真是许久没这么有趣了。”
白桃更为担心了,“如今见到那臭男人,主上满意了吧”。
“你这小狐狸,皮痒痒了。”
“我哪里说得不对,当初娘亲让我跟着主上,咱们来到这天衍宗。这里的群山不足我们妖族十万大山的千分之一,有什么好的,除了后山的兔子实在肥美,真是想不出哪里好了。你就为了一个道门弟子,把自己搞成这样,主上真不值得。”
“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嘴馋了。”
白桃气鼓鼓的噘嘴,“主上,我才不是贪吃的狐呢,我明明是在说正事。”
“还有什么事比振兴魔门更重要?”
小狐狸气得耳朵都冒出来,正坐在他对面,“主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留在这里是为了下崽子。刚刚那样的男人,放在青丘就是没人会看上的雄狐。你为了他,就不回幽冥了吗。”
三千年前,正魔大战又一次爆发,魔门一路北退占据了浮光界元洲的极北之地,那里常年遮天蔽日,几乎没什么光,气候恶劣,幽怨之气极重,传说是古战场的遗址,因此徘徊着很多恶灵煞鬼,这块地方道门看不上,倒成了魔门宝地了。从古战场一路外扩好几个郡,经过千百年的潜滋暗长,一众魔道宗门,形成如今的幽冥十八郡。
在元洲地域,各大魔门隐隐以幽冥殿为首,而凌寒烟身为幽冥殿主魔皇的儿子,自然是整个魔门的太子,纵然有人与他明争暗斗,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凌寒烟慢条斯理地掏出鲛纱制成的帕子细细擦掉嘴边血痕,“白桃你如今练出几尾了,怎么还不去修炼。”
“主上,小殿下如何了。”白桃看主上不接自己的话,只能再寻话头。
凌寒烟一愣,小殿下。他倒从来不知身边人是这么称呼腹中孽胎的。他从未把这孽障当作一个人,权当是他复仇的砝码,一个物件罢了。如今被白桃唤为小殿下,倒是有几分不自在。
“勉强是个活物。”
白桃又噘嘴,玩着自己的小辫子,“你们人类真奇怪,竟然会对自己的崽子这么冷淡吗。我娘亲怀小兽的时候,对着圆圆的肚皮讲话,可怜爱了,雌兽的光辉呀,可温柔呢。主上,怎不见你对小殿下说话呢。”
凌寒烟其实十分抗拒自己腹中怀有那人的血脉,更何况这孽胎注定活不下来,又何必多此一举呢。三百年前沈流尘死后,凌寒烟发现这腹中之物,当初只是用了双修的秘法,没成想结下这孽障,但转念一想,这个东西用来戳沈流尘的心窝子实在是太适合不过了,于是这三百年间,他一直用魔修秘法封印了这胎儿的生长,一拖再拖,如今他肚中之物又和死物有甚区别呢。
白桃偷偷啃着一只兔腿,吃得满嘴油光,“主上,我不明白,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你这馋嘴的狐狸,想不明白就多吃吧。”
他扭转乾坤跨越虚空而来,重回到这里,腹中孽胎似是感应到了沈流尘的雷灵力,突然发狂地翻动起来,凌寒烟暗暗抓紧了眼前的木桌,他放下结界,掩盖住痛的浑身痉挛的自己,生怕让小狐狸看了担心。
他捏碎了桌角,开始无端地痛恨沈流尘。凭什么那人说死就死了,没有他的允许,沈流尘怎么敢死。
而他现在受虐一般又在苦苦挣扎什么?
红衣染血,长剑贯心。前世沈流尘为了所谓的道义和苍生,刺穿了他的心。
今生他要沈流尘后悔至极,跪地求饶,心如刀割。
凌寒烟捂着胸口,那里因为亢奋而跳动不止,如鼓似雷。他笑得疯狂,喃喃自语道:如今我腹中怀有你的骨肉,用它来祭奠你的苍生,这一剑,你还能刺得如从前一般又快又狠么。
当初情深负尽的你,如今我来百倍奉还。
沈流尘,杀我之时,最好挑一个雪天。
……
玉清宫后殿
瑶霜仙尊换下象征着掌门之职的道袍。一袭流光溢彩的紫衣立于风雪之中,三千银发简单地拢在耳后,她最不喜那些繁杂缛节,也最讨厌那些正式的场合。如今不过千岁,就已是正道魁首了,不只是在宗门,在整个浮光界的道门眼中,也颇有几分威望。
因为她那一柄飞雪剑,曾经飞掠整个幽冥十八郡,留下满地古血铜花。
没人不惧怕那柄剑,没人不畏惧她的冰心剑域。
整个浮光,尊她敬她,却也畏她怕她。
这样的人理应是正道之魁,也只能是正道之魁。
曾经,一个天衍宗的掌门之位拴不住她明冰卿,如今,整个浮生却能拴住她瑶霜仙尊。
千百年间不过一瞬,而她已然是彻彻底底的永囚于此。
沈流尘跪在瑶霜仙尊洞府门前,只见她早已失了大殿之上的高冷清秀。
正拿着一条藤鞭,一下一下重重甩在沈流尘的背上。
“沈流尘,五年前你私自下山我没骂你,你蹬鼻子上脸是吧!”
“你瞧瞧你说的什么人话,不做剑修,要去学辅助类的功法!”
“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是你口中的奶妈!”
“奶你个头,你脑子被驴踢了,你这雷灵根你奶谁啊,伤敌为零,自损我方一千。你一道雷下去,劈死多少自己人啊。”
“小兔崽子翅膀硬了,不想跟着我就滚,别在我面前碍眼。”
“你气死我算了,我现在原地圆寂,你给我收尸吧,葬在后山就行。”
“欺师灭祖啊,老天爷啊,想我做错了什么。”
“我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做掌门,看看我这孽徒啊”
“十八年来心血付诸东流啊。”
瑶霜仙尊从破口大骂到苦口婆心,最后委屈伤心几欲落泪,但这鞭子可没少抽啊,一下比一下重。
“好了好了,师尊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说了。”
沈流尘低着头,就算被挨打也不肯吭声。
这次看徒弟没有反驳,瑶霜反而停下来认真思考。
她收起鞭子,坐在石桌面前,桌上摆着一盘残局。
瑶霜低头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弟子,沈流尘背上遍布鞭痕,正渗着血,染红了他的法衣。
更染红了万年清洁如雪的玉清峰。
玉清宫的后殿建在山顶,这里布满冰霜,银砂落满枝头,清冷愁煞得很。
一微尘里,雪照梨花。
不知从第几代掌门起,《玄玉心经》似乎成了玉清宫一脉的主修心法,而无情道也成了每一任掌门所选择的大道。
几乎天衍宗的掌门最终都为了天下苍生而殉。
掌门一职究竟是责任呢,还是累赘呢。
谁人心中能无欲无求,甘为众生而死。
这将是何等的大善,又是何等的大爱。
大爱无爱,大情无情。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沈流尘跪在瑶霜面前,她紧了紧手里的藤鞭,望着殿顶上那层厚厚的雪,好白的屋顶,如玉一般的囚牢,世世代代困住了无数人。
这玉清宫是常年冰冷的。
十八年前瑶灵师妹将稚嫩的婴孩托付自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冰天雪地的玉清宫终于热闹了起来。
从前,瑶霜是最讨厌小孩的。在她看来养小孩也是天底下最麻烦的事。可当她看着沈流尘一天一天成长起来,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稚儿,如今却也能于风雪中独当一面了。
千百年来玉清宫从没人质疑无情道,也从没人要转修他法。
沈流尘是第一人。
“你可知何为剑,何为情。”瑶霜抬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漫不经心地问。
“弟子不知。”沈流尘跪在雪中,即便皮开肉绽,也面不改色。
他并非是质疑师尊,而是心中对无情二字有所动摇。
或许是因为之前下山历练,又或许是因为此番见到了凌寒烟,总之,他不明白究竟何为无情,也不明白自己该不该用剑。
他真的适合做剑修么,他真的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吗。
或者说,他真的能斩尽奸邪魔佞吗。
不除心魔,
何除邪魔。
瑶霜拂过棋盘,眼睛却看向院中的那颗古树,她从小在这树下和师妹一起修炼,日日夜夜,那满树梨花,曾见证玉清宫代代掌门,如今风一吹,花落大半,落在庭院之中,落于她的掌心之间。
花似雪,雪似花,她道,“心有所往为剑,心有痴念为情。”
沈流尘抬头,满目星河压风雪,一点炙光吹寒香,他说,
“有剑,何来无情。无剑,怎知无往。”
瑶霜仙子从未这么认真地看过自己的弟子,是啊,倘若心有所往又怎会无情呢,如果心中有情,就算无剑又何妨呢。
沈流尘自幼聪慧,只是遇事太过执拗,从前是,如今更是。
他跪在雪中,拱手弯腰,“弟子斗胆向师尊一问,究竟何谓痴念。”
他对上瑶霜仙子的眼眸,那是一双凝霜雾雪的眼眸,闪着瑶光,流淌着满池春水。拜星笼夜,月洒溪山。
沈流尘从未见过这样的师尊,悲怆的好似一棵枯死的梨树,抖落起满怀愁绪,隔着旧日寒霜不知道在透过自己的脸看什么。
于是他听到师尊说,“心有不甘为痴,心有所想为念。”
庭树飞花,点落琼台。
“师尊,弟子不懂。”
沈流尘没明白,只是觉得山上的雪更大了。
瑶霜一抖衣袖,灵力托起沈流尘,无奈地看了自己弟子一眼,“阿尘,你会懂的。无情非无心,无剑非无往。等你明白那天,你就知道自己手中的剑要去往何方。为师要闭关了,山中一切事物由你定夺,记得,别忘了教导师弟师妹。”
瑶霜一挥手将沈流尘送出后殿,而她自己又重新隐于片片碎琼。
玉清峰掌门一脉,似乎永远被困在风雪之中。
小沈:老婆冤枉啊。
小凌:跪下,向我求饶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剑心痴念照飞琼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